以往怎样看张嫣怎样喜欢,现在越想越觉得眉目之间像极了那个她恨进骨子里的项子鱼!
吕雉本就是雷厉风行的女人,信得了审食其和覃月的话,当下趁夜前往椒房殿兴师问罪。谁知半路撞见苏木全带人备好了马车候在未央宫外,心下更是雪亮镜明,擒住苏木全逼问原因。不管如何用刑拷打,一心护主的苏木全咬死不认,只得押了一块同往椒房殿对质。
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张嫣晓得苏木全定是受了刘盈的懿旨带自己出宫,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她缓缓下床,赤脚踏在冰冷的殿石上,感受着脚心传来的刺人冰冷,想到因为她一个人已经让太多人命丧黄泉,如果世上再也没有她,杀戮就会停止吧。
一身淡淡寝衣,包裹着她不盈一握的娇躯,尽管素颜苍白,却仍是美得动人心弦。
她弯腰蹲下,一件一件为秦淑喜披好衣裳,遮住那些不堪入目的伤痛,抿嘴一笑,道“是我害了你们,对不起。”
转身蹲在苏木全身边,用丝绢轻轻擦去他脸上、手上的血渍,麻利顺好他的头发后来到吕雉跟前。双膝着地,并不急着说话,只是磕响了地上玉石。
吕雉半眼微眯,低首望她,眼中有深沉的恨意,幻如暗沉的夜色。沉吟片刻后,带着冰冷的唇齿气息如生锈的刀片,生生刮着张嫣的耳朵。
“你不必求着哀家放过你,那是决计不会的,刘邦如此对哀家,对哀家的一双儿女,还让哀家替那个贱人养育孩子,把哀家耍了这么多年,他真是为了那贱人竟然什么都做得出来,哈哈哈……百密一疏,当日的落网之鱼被哀家拾得,刘邦知晓后是否会急得从那厚重尘土里蹦出来,解救你?”
张嫣的微笑淡淡在唇边绽开,声音哀凉如冬日里净似冻霜的唯一一朵孤花“嫣儿已经背负太多血债,这辈子是还不清了,嫣儿累了,求皇祖……太后赐死。”
淅淅秋风吹性水,淹淹暮雨滴心灰,若待此生尘债足,凤凰合下已青苔。张嫣瞑目片刻,一缕淡色从容蔓上她清秀的眉目。
吕雉神色略微惊动,心口竟拂过一丝浅薄的难过,原本阴沉的表情在宫灯摇曳下变得晦暗不清起来。心中似有千头万绪般沉重,她以为张嫣会哭闹求饶,或者被吓得噤声发抖,可面前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何时变得如此淡然从容的?
听得张嫣说出的话,刘盈眼中震惊之色愈来愈深,如一片浓厚的乌云,覆上他的眼帘,他的嫣儿怎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句“请求赐死”的魔音,令刘盈生生定住,他还来不及思考张嫣已经被吕雉身边随侍的内侍一把按住,颈项上套上了柔软的白绫三尺。
覃月以眼神示意,两边行刑的内侍手指缓缓收紧后又骤然加重了力道,白绫很快就贴住张嫣颈项上的肌肤,白绫绷紧,张嫣全身细微抽搐着,脸蛋红得发紫,却仍然一动不动,安然赴死。
她的思维慢慢淡了,唇间探出一点点舌尖,耳边放佛风声呼呼,逐渐吹向头顶发出嗡嗡声,恍惚之中,听到有人低笑道:“再见了,皇后娘娘。”
声音娇俏悦耳,似是极为开心,张嫣努力想要看清前方,可被勒紧了雪白的脖颈,尽管被迫瞪大了双眼,却只瞧见无数人影在自己面前晃动,逐渐变形模糊。最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希望所有一切都能够就此结束……”
刘盈的脸色在刹那变得雪白,他悚然惊起,发疯似的冲上前夺过一个内侍手中的白绫甩开,伏在地上的苏木全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在刘盈冲上来时也踉跄爬起,一口咬住另一个内侍握着白绫的手,那束白绫骤然失去束缚,飘然落地。
张嫣亦是梦花落瓣般失去重心缓缓向后倒去,转瞬落入刘盈怀中,忽明忽暗的灯影投在她脸颊上留下毫无生气的点点浊影,几绺柔柔的发丝沿着发迹垂落下来被冷汗腻在脖颈中。
看着紧闭双目的张嫣,那似要随时从他手中逝去的气息让他的心揪痛撕裂,仿佛抽筋似的一阵痉?挛,方哆嗦着去探张嫣鼻下。
他……在颤抖,虽然强烈的克制,然而薄衫下紧绷的肌肉依然在微微抽搐着。
风,渐渐落;云,悄悄沉;心,紧紧揪……
虽然细微,但依旧喷在他手指上的热气让刘盈喘喘不安的心顿时平复了不少,可心仍是如万针齐扎,疼不可抑,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哑然开口唤她“嫣儿,不要睡,求你……”
有温热的水珠滴落在张嫣睫上,蕴湿了她的眼。
黑暗中,张嫣越走越远,那一条放佛没有尽头的路不知通往何处,依稀听得四周传来鬼哭狼嚎的悚然声音,难道这里是通往地府的路?张嫣心道:一定是了,自己已经被勒死了啊!
她心头一阵难过,突然想起初见刘恒时他所说过的一句话『忘川河上那一碗孟婆汤便是一生的遗忘。』
许多前世的魂魄不愿意喝那碗孟婆汤,那是因为有眷恋,有不愿意割舍的人和事,她呢?有吗?
“嫣儿,不要睡,求你……”
不断传来的呼唤使得张嫣顿足细听,“你不要皇帝舅舅了吗?我是骗你的,我喜欢那个孩子,真的,真的……”那声音似乎从空洞的黑暗中传来,刘盈远远立在一点光亮处静静看着她,那个声音却越来越远,他的身影也越来越飘忽,远得不可触及,那唯一一丝光亮也随着慢慢消失。她的心突然一点一点的沉入万丈深渊,耳边再也听不见任何话语,只剩毛骨悚然的鬼啸……
霎时心中凄然难过仿佛雷电般劈过。张嫣喘息摇头,泪水倾注,追着几乎消失殆尽的光亮不断哭着喊着“皇帝舅舅,嫣儿在这里,你带我走……带我走……”
刘盈低头望去,泪眼朦胧中,那清丽绝秀的容颜毫无血色,嘴角那丝微笑又是凄凉又是嘲讽,刺得他胸口绞痛,悲苦悔恨如巨石压顶,喘不过气来。往事历历,涌上心头,张嫣的音容笑貌在眼前、耳边涟漪而过。探在她鼻尖的手指颤抖不已,那鼻息已微弱得快要殆尽,他忍不住仰天大吼,发出痛切的哭声。
睫下眸略动,张嫣缓缓睁眼,清泪如水,淋透了白裳,如断肠人般难受。她嘴唇微张,低声道“皇帝舅舅,皇帝舅舅。”
闻声,刘盈目光涣散迷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应道“我在。”
只观眼眸之中那张脸孔竟是如此憔悴衰残,眼圈瘀黑,眼底布满了殷红血丝,满面泪痕犹在,有多久没仔细瞧过刘盈了?张嫣感受着他的手细细的在她脸颊上摩挲,那么小心,那么小心……
至刘盈徒手夺过内侍手中白绫起,所有人均是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吕雉眼中复杂神色,异样的情绪如一股气流上蹿下跳,在听见刘盈痛切哭声时心中竟如被什麽堵住了一般,泪水险些夺眶而出。脑子里两个不同的声音拼命充斥耳膜,一个叫道『杀了她,她是项子鱼那个贱人的孩子』一个驳道『杀不得,她是你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外孙女』。
唯有一人信念牢固不可撼动,是了,那便是咬牙目睹张嫣逐渐转醒的覃月。想到差一点就要了张嫣的命,却依旧没能如愿,隐藏在吕雉背后的目光如两道寒剑般射向张嫣所在方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