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月嘴角浮出一丝冷意,低头附在吕雉耳旁压低声音提醒“太后娘娘,斩草要除根,她肚子里还有未来的储君呢,若是真的留下来,万一以后被她知晓当年她的亲生父母双双葬于先帝之手,那您和皇上的天下岂不是要更名改姓?”
当年种种其实覃月并不知晓,都是从审食其那里软硬兼施听来的,知己知彼才能找到他人的弱处加以攻击,方能稳抄胜券。眼见吕雉阴晴不定,似乎有些犹豫不决,索性一语道破吕雉心中防备,手中江山岂能流入他人之手?更何况还是憎恨之人的血脉,那决计是留不得!
吕雉“嗯”了一声,面色像是融不化的坚冰,覃月所说正是击中了她的要害,好不容易从项羽手中夺下了江山,怎能让他的女儿生下孩子,那岂不是将刘氏江山又送回去?当年项子鱼,也就是后来的虞姬夺她心头所爱,项羽又让她做了两年多的阶下囚,这诸多怨恨,愤怒,羞辱通通袭来,满腹扭曲复杂的情感吞噬了她对张嫣仅剩的一缕怜情。
此刻,寂静无声的殿内,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面对这样的宫闱秘事,谁还能真正全身而退?
吕雉一把拽住刘盈手腕语气冰冷“哀家不会让她看见明日的东升!皇帝何须做这无力的反抗?”
她在告诉他,无论是谁阻拦,她也会毫不顾及。
吕雉的声音如银河寒冰,宛若一把锋利的刀片在皮肤生生刮过,没有流血,但那冷浸刺骨的冰凉却是透心而入,刹那直入骨子里冰透全身。刘盈冰冷的手指轻轻划着张嫣的脸颊,将她流下的眼泪抹去:“嫣儿是子鱼姐姐唯一的血脉,她肚子里是朕的血脉。”
他心沉如磐石,郝然对上吕雉,目光悲悯难捱,唇齿有尖细的锋利“莫非母后真的想完完全全失去儿臣才甘心!?”
夜风倏然吹进殿内,春天的夜晚凉意深深,带着花木生命盎然的气味,张嫣已经清醒缓和过来,死里逃生后的求生欲望点点在心口蔓延。她第一次听到刘盈提及她的母亲,第一次听到刘盈承认她肚子里有他的血脉,其余话语均是再也听不见,内心欢愉早已掩盖死亡步进的恐惧,她知道,这一次,她的皇帝舅舅一定不会再放弃她。
吕雉沉声道“哪怕失去你,哀家也定不会将刘氏江山拱手让人。”
心里有道裂痕被生生撕开,吕雉似乎能听到伤口滴血的声音,她执着于憎恨,执着于权力,为此,她与刘盈之间最后一道微乎母子情意也荡然无存。
“审食其,哀家让你准备的药呢,拿来。”吕雉眼也未抬,目光直直掠过张嫣微凸的小腹。
审食其犹豫上前,不知如何是好,被吕雉凌厉一瞪,厉声道“莫非要哀家亲自动手?”
刘盈抱起张嫣退后几步,喝道“审食其,你敢!”
张嫣双手紧紧环住刘盈脖颈,一刻也不敢松开,审食其手中那木青色瓷瓶里不知装了什么,但她能肯定的是那会杀了她肚中那个小生命,说不定也会要了她的命。
是以,再也不似先前那般淡然,牙齿情不自禁地格格作响,冷汗嗤嗤冒出,环顾众人,大殿之中唯有刘盈是她的救命稻草。
泪水再次滚落,张嫣心头难过无法言喻,她曾经拥有刘邦宠溺疼爱,她曾经拥有吕雉和颜相待,曾经憧憬自己的美好未来,如今都似过眼云烟般消散。不管她愿意与否,这些人这些情总还是抓不住留不下。
刘盈胸腔传来的绞痛更甚,抱着张嫣的手不自然的颤抖,脸色因吃力而渐渐发白,却仍是忍住不适默默与吕雉对峙,心中一个清晰明朗的声音大喊着“嫣儿的命在你手上,绝对不能倒下。”
一个踉跄,刘盈再也支持不住,一口鲜血猛喷而出,双腿径直跪跌在坚硬殿石之上,发出沉闷的骨裂声音,只因害怕摔出怀中的人,刘盈才勉力没有朝前扑去,只是双膝着地,怀中之人仍是稳稳被他抱在怀里。
张嫣泪如泉雨,挣扎着想要脱离刘盈怀抱,那骨裂之声,点点殷红氤氲她胸前衣襟令她心碎难抑,伤在他身,痛在她心。
吕雉亦是脸色惊变,脱口惊叫“盈儿!”
刘盈仰起脸,无声无息地微笑出来,一滴泪无声的滑落。
“母后,盈儿求你。”
…他内心其实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吕雉原以为他一辈子也不愿意向她低头,纵然再不甘也从未向她求过任何,今日,他终是向她低下了头。
他是她的孩子,是她的骨血,可他却从未替她想过,他可曾关心过她在楚营那非人的两年?可曾安慰过昔日刘邦对她的冷漠无情?可曾体谅过她费心尽力保得他太子之位的心酸?
吕雉顿时觉得一股怨气直冲心脏,刘盈,你是哀家的孩子,可你总是和哀家对着干,所以,别怪哀家狠心!
“来人,拖开皇上和皇后!”她的声音已然拔高,隐隐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仪。
刘盈和张嫣被迫分开,紧抓的十根指头一根根被人用力掰开,在高大侍卫的禁锢下刘盈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嫣被灌进了审食其手中瓷瓶里的液体。
他急痛呼出“不要……”
一道惊雷在长空劈响,黑沉的天空猛地闪亮了下,放佛在头顶炸开。刘盈只觉呼吸一窒,空气中汹涌着挥之不去的刺鼻血腥气味,像有无数的刀刃割下皮肉,带着撕心肺裂般的疼痛袭上身上每一个愈张的毛孔。
他想大喊,可声音却卡在喉头,偏偏一个字也吼不出……
张嫣咬牙挣扎,却仍是尝到了苦涩难咽的红褐色药水,那东西一点一点变成尖利的鹰爪不断搅动她的小腹,剥离着她身体的丝丝温热,有什么正汩汩而下从体内流失。那一刹那,忽然有一种什么被生生剥离开身体的感觉,她剧烈的发抖,紧紧攥着袖角不放手,惊慌的四处转眸,却犹如隔了一层大雾什么也看不清。
乍然只觉腹内被万千蝼蚁一齐咬噬,被万千刀刃一齐剁剐,险些便要晕将过去。这种疼痛如狂的滋味张嫣生平想也未曾想过,更别说经历了。腹内绞痛越来越盛,每一次都痛入骨髓,痛入心脾,几乎以为被人生生挖去肚中血肉一般。
突然“嗤”的一声,禁锢刘盈的其中一个侍卫应声倒下,众人还未来得及思考,另一个侍卫亦是不明就已的悠悠一颤,旋身倒在一旁,原是苏木全趁机从一个侍卫腰间猛然拔出佩刀,对着他脖子便是一刀,又极快对准另一个下了猛手。
有人惊呼,寝殿里顿时如炸开了锅,审食其身形一动紧紧将吕雉护在身后,宫人们似是慌乱鸟兽四散,苏木全提着血刀催促刘盈“皇上,快带皇后走!”
闻得此言,刘盈深深一震,忍着膝盖剧烈的疼痛爬将起来,趔趄的走了两步,指尖抚触张嫣染血的冰冷手指,如遭电击般猝然收手,眼泪汹涌而出。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张嫣几乎是直挺挺地站起来,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发足狂奔,一口气冲出椒房殿那扇角门,没入无尽的黑暗。
更漏声隐隐传来,此刻已近申时,依稀可见中尉署卫士整齐肃然的排列分队赫然有序的交换班。
百灵焦急的四下张望,黏腻的汗水早已沾湿衣襟,不断来回走动徘徊,片刻不曾停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