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儿,现下不是解释的时机,你得赶快穿好衣裳,趁夜出宫。”
还未等张嫣回答,殿内忽然一片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皇帝半夜要将皇后带出宫去?哀家闻所未闻啊!”太后吕雉面色阴藿的站在寝殿外,声音淡漠,听不出喜怒。早有随侍宫人将满殿宫灯点燃,刘盈和张嫣被吕雉的突然造访惊得双双愣住,似乎连呼吸也忘了该怎样去做。
久违的覃月和太后的宠臣审食其左右并靠在太后吕雉身旁,身后十几个随行宫人低首静待,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派头。
刘盈愣过之后,遂将张嫣紧紧护在背后,警惕的看向自己的母后,道“母后何以半夜来此?”
吕雉并不回答刘盈所问,在望住张嫣时神色急剧一冷,眼中掠过一丝雪亮的恨意,方不急不缓道“哀家今日听了一场好笑的戏,便急着想过来与皇后分享,不料皇帝也在,那正好,省得哀家另找时间通知皇帝。”
覃月幸灾乐祸的轻“哼”一声,扶着吕雉坐好,“啪啪”双手一击,一个老妇人被内侍带了上来。
极为普通的一个老人家,在内侍的带领下唯唯诺诺走上前,规矩行礼,匍匐在地等候吕雉发话。
这样娴熟的宫中礼仪,如若只是一般平常百姓定是不能做得如此规矩得体。
“秦淑喜,抬起头来,床上坐着的便是皇后张嫣。”吕雉随手一指,那老妇人骤然抬头,本已昏花的眼却瞬间明亮。
不是惊喜!不是尊崇!
而是……
她忽然撑地而起,满面泪水的冲向张嫣,口中直呼“还我好姐妹命来!”
刘盈下意识的向前一倾,双手使劲一推,将老妇人秦淑喜猛然推倒在地,心里隐隐猜到是何身份,当下命人“此人极其疯癫,还不将其带下去!”
众多宫人内侍却是低首未闻,对皇帝的发话只做空气般,不理不睬,依旧一动不动敛立在吕雉身后。刘盈咬牙斥道“难道没人听见朕的话吗?”
宽袍飞扬,温润如玉般的男子全身散发着不可抵挡的天子气息,众人只觉脚下一软,立即匍匐告罪。可那秦淑喜趁着这档口再次向张嫣扑去,抓拉住张嫣纤细的胳膊愤声道“为了你,整个赵王宫的人全都丧了命,老朽爬了一天一夜才从那一堆无辜丧命的宫人尸体中爬出来,你……你……”
老泪纵横的秦淑喜放佛再次想起当年的惨状,拉住张嫣的手颤抖不停,嘴唇抖动只一个劲重复着那个字,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张嫣早已目瞪口呆,当年的事她不是不知道,而是爹娘很多话都只轻描淡写带过,飒然听到他人重新提起,心中内疚不安更甚,还有什么是她不曾知道的?她不敢想,不敢听,对她,那是怎样的真相?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刘盈当时还小,发生在赵王宫的一切他也完全不知,骤听秦淑喜提及,也不免惊住。
许久不曾说话的吕雉开口命人将秦淑喜拖开,沉声道“皇帝,哀家与你被蒙在谷中十几年,想不到……哀家心里很乱,还是让秦淑喜和覃月说给你听罢。”
吕雉闭眼,右手捂着额斜靠在檀木雕花椅上不再说话。
秦淑喜似平静了许多,不如先前那般激动,待钳住她的宫人一放手她便颓然倒地,手触到腰间衣带后向下一扯,当着众人面一件件脱去。直到那满身新伤旧痕呈现在众人眼前,无一不倒吸一口冷气,谁会想到层层衣帛之下竟会是这样满目丑陋的疤痕,细看之下一点好肉也无。
她看到张嫣不可置信的盯着她身上那些早已麻木的疼痛,笑得苦凄“皇后娘娘,当年身在襁褓的你喝的还是奴婢的奶水,你咿呀咿呀的样子奴婢至今难忘,可让奴婢想不到的是你一个奶娃娃却要了赵王宫两百二十一条性命。
整个赵王宫的宫人尽数被斩杀,无一生还,这些都是宫倾那日才知晓原因,为得只是保得你身份而已。”
说到此处,秦淑喜已经哽咽难言,手覆上胸口缓得一缓接着道“本来奴婢也是难逃一死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手指一一划过胸口,肩上和腹部那三道特别醒目的刀伤,经过多年,早已如蜈蚣般狰狞骇人。
“整个赵王宫的宫人尽数被斩杀,无一生还,这些都是宫倾那日才知晓原因,为得只是保得你身份而已。”
“其实,这三刀还不足以要了奴婢的命,在那些侩子手查看尸体的档口,是郑灵儿用自己的身体盖住奴婢,避过了最后的乱刀。她与奴婢是同一日被召进宫,一同服侍有孕的赵王后,想不到最后竟是以命待我,如此恩情,奴婢难以回报啊。
最后奴婢从死人堆里爬出时已是奄奄一息,一个赌鬼因为欠了债,便跑到这乱葬岗寻些死人身上的物件拿去变卖换钱,阴差阳错救了奴婢。可是,噩梦并没有因此结束,那个赌鬼整日赌钱上瘾,输了钱便喝酒撒气,而奴婢就是他唯一消遣撒气的对象。
他每夜扒光了奴婢身上的衣物,四肢绑于床上动弹不得,撒手挥起皮鞭鞭策在奴婢身上每一寸肌肤,然后疯狂的凌辱奴婢的身子。那痛,撕扯着欲碎的魂,那伤,蔓延在欲裂的心,没有人知道那是怎样一种屈辱和伤害。
这样的苟活,不为自己,只为郑灵儿拼死护着奴婢那份情,她葬身乱葬岗,连个灵位都没有,这是奴婢欠她的,这样的愧疚一直深埋在心。本来这个秘密将会被奴婢带进坟墓去,是审大人派人将奴婢从那赌鬼手中救出,也帮着郑灵儿魂牌归乡,奴婢再也没有任何牵挂,没有任何顾虑。”秦淑喜难以抑制心中怨气,语调有些尖利,指着张嫣“皇后不是赵王后的孩子,还害得赵王后痛失肚中骨肉,这就是先帝宫倾赵王宫的原因!”
一切都被秦淑喜合盘道出,张嫣反而不如先前那样害怕忐忑,而刘盈却有些受不住,身子踉跄一歪,倚靠着粉色椒墙目光涣散的望向张嫣。
他不信!他不信!他的父皇再如何绝情,怎会逼得姐姐刘乐堕胎?怎会为此倾杀了两百多条人命?纵使知道父皇因为母后而不喜他和姐姐,可血浓于水的亲情父皇真的一点也不顾及吗?
姐姐的孩子……她该有多伤心?
几百条人命……父皇当真冷血呵!
有一瞬间,刘盈竟突生出要是当年张嫣没有生下来,或是生下来就夭折的念头。
他猛一甩头抛出那不该有的念头,却正好对上张嫣含笑望住自己的大眼,那目光清澈淡然,放佛看穿了他的内心深处。
张嫣低声道“如果嫣儿是娘的孩子该多好,一切就会不一样,是吗?”
刘盈动了动干涩嘴唇,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看着张嫣落魄模样,覃月心中无比快活,她真的迫不及待想要看着张嫣一点一点跌入深潭,再也没有回旋余地。
覃月朝着外面叫道“带进来。”
两个高大的佩刀侍卫拖押着一个头发凌乱,满身是血的太监进来,刚一放手,那太监便如软柿一般瘫倒在地,显然受到非人的严刑拷打。
此人是刘盈的贴身太监,身为心腹宦臣的苏木全!
他挣扎着抬起头朝着刘盈方向看去,以头点地用微弱的声音告罪“奴才有负陛下所托,罪该万死!”
审食其和覃月暗中查明张嫣身份后,带着人证物证遂去向太后吕雉告状,如果只是覃月,吕雉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只因有了审食其摊入这浑水,再加上十几年前刘邦对刘乐做出的堕胎之事,令吕雉痛心疾首,纵使她吕雉再如何狠辣绝情,可对着自己的儿女那是如何也下不去手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