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从灶房走了出来秦三娘问道：“咋个就你自己呢？他们娘两个嘞？”
“她们就算了。”断手杆儿递上那只鸡，“这是天溪昨天从城头拿回来的，我怕你要杀鸡请客，就赶快送过来了。”
秦三娘接过鸡，用命令的口气道：“你快去把他们娘两个接来。”
“算喽，算喽。”断手杆儿摆着左手。
“我喊五娃去接。”秦三娘说完转头向堂屋方向喊，“五娃——”
“好好，我去。”断手杆儿说着，转身离开。
郑心渠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听出那人是送鸡来吃的，秦三娘让他去把家里人接来。他起身跟着秦三娘走进灶房，见秦三娘把鸡递给云秀，云秀立刻喜形于色，刚才婆婆让她杀那只仍偶尔下蛋的老母鸡，她心里不太愿意，一直在拖延，这下好了，不用杀鸡了。
“那是只公鸡吗？”郑心渠问。
“当然是。”云秀兴奋地解着稻草绳，“哦哟，这么一大坨，好肥哟，还冻着的……”
“那个人认识蔡天溪吗？”郑心渠又问。
“当然喽，蔡天溪是他的女儿嘛。你怎么也……”秦三娘转过身，却只看到那个小红卫兵跑走的背影。
郑心渠跑下山坡，跟在断手杆儿身后。他怎么都不能让八勇士知道他斗鸡三局败了两局，还把爸爸的手表输了。断手杆儿回过头，见是一个小红卫兵追上来，停下来冲他笑笑。
“大伯，”郑心渠说，“您是回家接蔡天溪吗？”
“哦，我去接她妈妈，她妈妈来她也来。”
“我能和您一起去吗？”郑心渠问，“我有话要跟她说。”
断手杆儿心想你不会等她来了再说吗，但没说出来，只是点点头，说声“可以嘛”，便接着走路。郑心渠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俩人都走上田梗。郑心渠问：“大伯，您怎么少了一支胳膊呀？”
“被砍断了嘛。”断手杆儿嗓音低沉。
“呀！什么刀这么厉害？！”郑心渠叫道。
“比手杆儿粗的竹子，还不是一刀就可以砍断。”
“嘿——”郑心渠叫道，“丫的够狠的，您没跟他玩儿命吗？”
断手杆儿没说话，加快了脚步。郑心渠也只得快步跟上，心里说，这老头儿是不是太怂了。
……
在一个地势不高的位置，一片竹林后面，就是断手杆儿家的小草房。郑心渠一看，和秦三娘家一样，完全没有围墙或围栏，房子边上菜地，让人感到开阔、自然。一条瘦瘦的棕白两色的花狗汪汪叫着冲上来，郑心渠吓得向后退缩。断手杆儿挥手喝道：“走开！”，花狗跑回房子里去了。
一位穿黑棉袄、黑棉裤的妇女伸直两腿，坐在院子地上砍着一些粗树根之类的东西。几只家鸡在她旁边溜达。
“天溪呢？”断手杆儿问。
“在灶房。”妇女抬起头，迷惑地看着郑心渠。
“阿姨……大娘好！”郑心渠走前两步，见妇女面容憔悴、鬓发斑白，不由地将“阿姨”改成了“大娘”。
断手杆儿指着右手边的门对郑心渠说：“进去嘛。”
郑心渠走过去，站在门口。蔡天溪身前带着像秦三娘那样的从脖子到脚面的大蓝布围腰，正从冒着热气的大铁锅里用大木瓢把汤汤水水舀到木桶里。
“蔡姐姐！”郑心渠叫道。
蔡天溪抬起头，愣了一下，露出笑容，叫道：“小老九！”
郑心渠跨进屋里。“你和谁一起来的？”蔡天溪边说边把大木盖子盖在锅上，然后偏过身往门外看去。
“那个断胳膊……那个，你爸。”郑心渠说。
蔡天溪走到门口，见爸爸正蹲在那儿，单手将妈妈的腿往倒在地上的大背篼里放。蔡天溪快步走过去，叫了声“爸爸”。断手杆儿说：“三娘硬要你们也过去。”
“等一哈。”蔡天溪说完跑进中间的房门，不一会儿出来了，把一件棕色的旧外套递给妈妈，让妈妈穿上。然后走到屋檐下从晾绳上扯下一条毛巾搭在肩上，进到灶房，拿过脸盆，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又转身到灶台旁，从大铁锅边上的圆形顶锅里舀了瓢热水倒进脸盆。她把盆端到妈妈跟前放下，拿下肩上的毛巾，帮妈妈洗了脸和手，又让爸爸洗。
蔡天溪从后面抱着妈妈，帮她坐进背篼，然后把背篼立起来。断手杆儿到背篼前蹲下，挎上背篼绳，慢慢站起来。
“路上走慢一点。”蔡天溪说。
“喂了猪就过去嘛。”断手杆儿说完，背着自己的婆娘走了。
蔡天溪把毛巾搓一搓，拧干，将水泼掉。她走过来，对立在灶房门外的郑心渠笑道：“你为什么跟我爸爸一起过来呀？”
“哦，”郑心渠说，“我想告诉你，我斗鸡输手表的事，你别跟我的战友们说。”
蔡天溪笑道：“你放心，我对谁都不会说的。”然后走进灶房，放下脸盆，到灶前挪开大锅盖。郑心渠跟着进屋，透过缭绕的蒸汽，见蔡天溪脸上仍带着笑意，赶忙解释道：“我就是……就是不想让他们八个觉得我比他们小。”
蔡天溪又笑起来，把刚舀起的一瓢猪食倒回锅里，提着空瓢，转过身笑道：“他们叫你小老九，难道你不是比他们都小吗？”
“那是因为我是最后加入的，我们都没有互相问年龄。”
“没问年龄？”蔡天溪咯咯笑道，“看还看不出来吗？”
“哦……”郑心渠感到失望。他不愿再聊谁大谁小的话题。
蔡天溪把猪食都舀到桶里，提桶过去，推开一扇木门，里面传出吱吱哼哼的猪叫声。郑心渠在门槛上坐下。很快蔡天溪提着空桶回来，舀了水缸里的水洗锅，将洗锅水舀进空桶，又舀水洗了一次。然后解下大围腰挂在碗柜侧面，对郑心渠笑着说：“红卫兵小将，可不可以让我过去？”
郑心渠忙从门槛上跳起来。蔡天溪走出房门，郑心渠跟在后面，双手插在军裤兜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