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锦书僵在原地,"她...她怎么样?"
关于她的任何问题,他这几年来都没有再问过一句。
仿佛只要多看她一眼,多听到一次她的名字,都会被冠上道德犯罪的枷锁,那枷锁如刀,一片一片地将他们凌迟。
这话问出口,枷锁,似乎也一点一点被挣破了。
黎洛摇头,"很不好,哥哥,她很不好..."
孩子没有了,离婚了。
虽然那段婚姻并不愉快,对于正芸来说可能是解脱,可是她却开始不言不语。
每一天的太阳升起,对她来说似乎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所有的锦绣色彩,在她眼里,也只不过是灰堆一片,她的世界,已经坍塌。
活着,却等同于死了。
洛锦书心口被狠狠地扯着,却不得不抓住自己的最后力气,转身跨步想要上车。
"哥哥..."
黎洛忽地出声。
"怎么了?"洛锦书顿在原地。
黎洛突地大步上前,跑得那样用力,站在洛锦书面前,"哥哥,你带她走吧,去一个谁都不认识你们的地方好好生活。不要孩子!你姓洛,她姓乔,没有人会认识你们,没有人会对你们指指点点..."
洛锦书被撼住。
他盯着黎洛,难以相信地盯着她,想要说话,却半个字都发不出来。
黎洛扣住他的手,"我和司南不会说,乔家的所有人不会说。你们走得远远地,以后若是遇见...只当我们不认识!"
他僵住,不动。
黎洛破釜沉舟,将他塞上车,"快去找她,带她走!再也不要回来!"
如果要割舍掉亲情才能存活,那么就割舍掉吧!
因为他们是没有爱情就无法呼吸的人啊!
车门被黎洛砰地合上,"哥哥,快走!"
车子发动起来,刚开始的速度很慢很慢,看到了后面,就开始特别地快...
如一头蛰伏了好几年的兽,嘶鸣呼啸地穿过这座城市,去寻找自己的栖息之所!
他知道她在哪儿!
可即便知道,当洛锦书最终找到乔正芸的时候,他还是避无可避地双膝一软,就这么怔怔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卖掉的工作室,原来买家真的是她!
他隐隐知道一些,却始终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关心!
她此刻躺在他用惯了的那台三角钢琴下面,脸色苍白如月光,就连额头的血管都已经瘦得清晰可见。
原来,她已经这么瘦,这么瘦了...
心口像是被上了发条一样,每次呼吸一下,就被拧得更紧...
她蜷缩成了一团,如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儿一样。
不不,她还不如猫儿。
猫儿尚且知道要喵呜一声,求存活下去。
她是一抹幽魂。
只想静静地躺在这里,躺在属于他的王国。
这里,没有诋毁,没有轻蔑,也没有所有人的有色眼光。
时光仿佛穿越到了青涩的少年时期,她那天放学和黎洛回家,就看到了在洛家房间中央弹琴的少年。
他那时候穿着白色的衬衫,明明年龄跟自己的哥哥差不多,却看起来比他们更加沉稳,内敛。
那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的琴键上游移,竟像是一下一下地,摁进了她的心里一样。
从此以后,她的青春年华里,只留下了一个最深刻的名字...
可是他的眼里从来就没有她,她的一腔相思,也只能是锦书难托...
后来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他的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不过是为了她手中的乔家股份。
他的无可奈何接受现实,不过是因为黎洛已经嫁给了大哥。
他看不到她的苦等,隐忍,失落,和绝望。
就像她后来也看不到他的改变一样。
他说,离开洛锦书,不要和他在一起...
只可惜他们的人生,终是被那没有完成的后半句所颠覆,倾灭,扭曲...
人在面对生活的时候或许可以抗争一二,可是在面对命运的时候,她一个女子,只能投降,任凭怎么求饶,命运都不会放过她。
当然,命运也不会放过他。
洛锦书愣愣地就着月光,看着地上的人,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也不敢眨眼,更不敢伸手去碰她。
因为他不确定,她是否还在和他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她的眼睛依旧清丽,眼珠却像是两粒没有质感的玻璃珠子一样,毫无生气。
两个人,如石像一样静静地立着。
甚至连多看彼此一眼,都成了犯罪...
他们的身上,流淌着同样想通的一半血液啊!
以前的种种,会让他们下地狱的吧?会的吧!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外面的月光都已经凝结成冰,乔正芸的眼睛才终于,轻轻地,缓缓地,眨了一下...
心里某个可耻的开关似被疯狂打开,洛锦书大声地喘息,终于忍不住将她狠狠地从地上扣起来,摁进自己的怀中...
"我们去浪迹天涯,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我种一片桃花给你看,好不好?芸儿..."
夜阑人静,乔家祠堂内。
老祠堂很早之前被乔司南炸掉,可里面的牌位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新的祠堂保留了原来的建筑风格,依旧是飞檐青瓦的味道。
朱漆大门被人轻轻推开,黎洛轻手轻脚地走进祠堂里,轻轻跪在青色的地砖上,双手合十在胸前,口中轻念...
"乔家的各位祖先在上,黎洛今天冒昧来打扰你们,是想求你们一件事,"她顿了一会儿,组织好自己语言才又继续,"正芸和哥哥,他们两个人已经很辛苦很辛苦了,所以请你们不要怪罪他们,如果要怪,那就怪我,让我生一下病也没有关系..."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话。
黎洛还没反应过来,乔司南轻步而来,直接跪在了她身边...
"各位祖先,如果要生病,就让我来生,所有的责任都和黎洛无关,一切我来承担。"
"司..."
他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十分严谨地磕了三个头,这才拉起她往外走。
黎洛一路跟得辛苦,他却是难得地生了气,脚步越走越快。
"司南,你慢一点,我跟不上..."
乔司南倏地顿住脚步,黎洛撞上了他的背脊。
他连忙转身,"鼻子可撞疼了?"
话刚说完才想起自己此刻还在生气的状态,又放开了她。
眼睛却还不受控地去检查她是否撞疼了。
黎洛红着眼圈,撒娇地去抓他的手,"司南,不生气,好吗?"
乔司南薄唇抿得紧紧地,一言不发。
黎洛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唇瓣上轻轻啄了一下,"不生气了,再生气我就要吻你了哦,乔先生!"
百炼钢早已化成了绕指柔,乔司南抓住她的手,"不许再说让自己生病的话,我不许!"
她曾经失去一对双胞胎,那时候他几乎崩溃,很怕自己会失去她!
她怎么可以拿自己的身体去换别人的幸福?
她以为他生气的是自己让洛锦书和正芸离开,没想到他气的竟是这个。
心里一下子就暖了起来,嘴角拉开得大大地,"乔先生,我知道了...可是你也不能让自己生病呀..."
乔司南叹了一口气,将她狠狠地摁进自己的怀里,"你起身的时候我就醒了,我以为你是要下楼喝水,怕你凉着就下来看看。结果你竟是这么皮,还跑到这里来了..."
只字不提她许愿的内容。
黎洛心下陡然地明白过来,"你也赞成..."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会去管明天或者其他什么时候乔家的专机会不会离开,更不管它要去哪里。"
"谢谢你!老公!"黎洛激动地抱住他。
"走吧,我们回去,一会儿红豆醒来看不到你,又会哭。"
"不知道,在偷偷打包行李,要去雨林找云端吧。"
乔花花同学最近老离家出走要去雨林找云端,却每次都被成功堵截回家。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简直百折不挠。
黎洛有点担心,"要不要寒假的时候带他去一趟?"
"小孩子忘性大,到时候再说..."
两个人说着温馨的家常话,踏着一路月光往回走,再也没有提及关于洛锦书和乔正芸的话题。
可黎洛知道,明天,乔家的人就会集体闭嘴,谁都不会再谈论他们。
让他们安命天涯,静静度过吧...
乔正芸被洛锦书紧紧扣在怀里,脑中如同烟花炸开,不断地重复着他的话...
他说,要带她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生活。
他说,要种一片桃花给她看。
好美,好美的梦。
只可惜,只是梦。
虽然他的心跳那样清晰,虽然他的呼吸那样灼热,虽然他的怀抱那样温暖。
可她知道,这只是梦,只是无论清醒还是浑噩的时候,都虚幻的梦。
她轻轻地推开他,忍住眸角的泪,"锦书,你来晚了..."
洛锦书惊慌失措,"不会,不会晚,我在这里...你也在,我们都还在,不会晚,对不对?你答应我,答应我,芸儿..."
乔正芸轻轻地看着他,那样轻,眼神空洞得让他害怕。
洛锦书将她抱起来,直接奔进旁边的办公室里,"芸儿,我这几年一直在做一件事。"
他将她摁在了办公椅上,快速地打开了电脑,无比熟练地点开一个文件夹...
"前几年我们失去孩子的时候..."
洛锦书这才发觉自己失言,他轻轻地抱了抱她,点开文件夹里的一张照片,"这些人,是我以前在美国时候认识的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前几年的时候,我去美国找他们帮忙。我们一起出资,建了一个实验室。"
实验室?
乔正芸不解。
他应该建立的是音乐工作室而不是实验室!
洛锦书又点开一张照片,"这些都是美国最顶级的基因专家,他们过去的几年时间里,包括现在,都还在为我工作。"
乔正芸看着那些精密的仪器,心里开始生出一股子很强烈的感觉,洛锦书一定是在做一件大事,一件非常非常让人震撼的大事!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要他们做的实验很绝密,所以谁都不能说。那边的政府也不允许。我要让他们改变我们的基因序列,人为干预胚胎在受精之前的基因遗传组成。"
她目瞪口呆,"你疯了?这是犯法!"
"实验室的人告诉我,试验成功的机会有百分之五十!我们可以在一起,我们甚至还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孩子!芸儿..."
他越说越兴奋,眼睛里还带着辉光,像是被关了许久的人终于冲出了牢笼一样,带着对所有自由的向往,带着对幸福生活的期盼。
之前找过太多太多的人做基因对比,每一次的结果都告诉他,他们是兄妹!是真正的兄妹!
绝望之后,他开始寻求改变!
他紧紧地扣住乔正芸的手,"芸儿,答应我,我们找一个地方,重新开始!谁都不认识我们,谁都不知道我们的过去,我们没有过去,没有那些伤痛,只有美好的将来!好不好?"
乔正芸被他抓得很紧,掌骨快要被他捏碎。
她牢牢地盯着他...
这样的洛锦书,多么像一个孩子!一个用最好最美的蜡笔,画出了一副最美好图片的孩子!
"芸儿,答应我,我求求你..."
这样跌入尘埃的要求,她根本无力拒绝。
他的任何要求,她都无力拒绝!
乔正芸闭上眼睛,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洛锦书欣喜若狂,"我们天亮就走,去美国!我们去看看我们的实验室,我要给你满满的信心..."
乔正芸被他捏得那样紧,他狠狠地挤压住她的胸腔,她的眼泪,也就这样被挤了出来...
锦书,你来迟了。
真的,已经太迟了...
翌日清晨,乔家的专机早已等在了机场内,直接将乔正芸和洛锦书送到了大洋彼岸的加州。
在这里,他们是一对平凡的夫妻。
没有任何的缚,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阳光之下快乐着,幸福着。
洛锦书带着她参观了那间隐蔽在郊外的实验室。
乔正芸十分配合,最后还兴致勃勃地要求留下来,"我想问医生一些生孩子的问题,可以吗?"
洛锦书一怔,她已经将他赶出了医生的办公室。
门被合上,乔正芸脸上的笑容也无可奈何地消失,她转头,走到医生面前的时候,眼里已经挂满了泪...
"医生,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听到推门声的那一刻,他旋身,回首,一气呵成。
这一刻,在加州的阳光下,他如芝兰玉树,清隽而温雅。他的世界,他的眼里心里,终于只有她一人。
洛锦书迎了上来,步伐急切,似是一刻都不愿意让她远离自己。
两个人十指紧扣,他将她带出医院,"我带你去我以前的家。"
他曾经在美国住了许多年,在这边有一栋别墅。
靠海,很安静。
玻璃房子的结构,让阳光无论早晚都可以倾注到房间的内部来。
到家之后他打开大门,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去做饭,你晒一会儿太阳。"
"好,"她微笑。
正芸有着和乔司南一样的凤眸,狭长而深邃,笑起来的时候如一汪酒潭,让人沉醉。
洛锦书恼恨自己以前从未发现她是这样的美。
"快去烧饭,我饿了,"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去参观参观,看看你以前在美国的时候会不会有很多辣妹找你玩..."
洛锦书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去吧。"
厨房里的人听见动静走出来,见到是洛锦书也是愣了一下,"洛先生,不是说要过段时间才来的吗?"
她是个黑人,这里的管家。
洛锦书不在这里的时候,房间总是交给她打理。
他从管家手里收回钥匙,"这段时间都不要来打扰我们。以后...也不必来了。"
辞退了管家,他自己亲自去厨房,洗手作羹汤。
窗外的太阳开始西沉,斜斜地余晖笼罩住这栋落在海边的白色别墅,将它衬成一个遗世而独立的世外桃源。
从今以后,他们的生活里,只有彼此。
再无其他。
乔正芸到楼上的卧室逛了一圈,发现他连装修都是黑白的颜色。
这个男人,天生就是钢琴家。
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这是她求了很多来才求来的福气。
太阳一点一点地坠落,终于在最接近海平面的时候,洒出自己所有的余光...
海面宁静,却又暗藏波涛,海面上一点点地金光,辉煌而壮丽。
可一下秒,太阳就迅速地沉入了海平面之下,一瞬成了永夜。
她定定地看着那海平面的方向,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海风咸咸的,带着苦涩,吹进眼睛里,像是刀在割一样。
身后传来脚步声,正芸回神,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原来,她早已泪流满面。
快速地在脸颊上胡乱抹了一把,掩住自己的情绪。洛锦书已经端着餐盘来到她面前,"还以为你睡着了,喊你也没有得到回答。"
"没听见,"她笑着耸了耸肩,"做了什么好吃的给我?"
"香草小羊肩,还有芝士双菇。"
"手艺这么好?"她凑上去,迫不急大地打开了银制的盖子。
洛锦书失笑,"别着急,每天都做给你吃,好不好?"
乔正芸笑开来,"当然没问题,只不过我可不负责希望。"
他一愣,她已经凑过去,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锦书,你把我宠坏,好不好?"
洛锦书将餐叉擦了擦,才递到她手里,"好。"
"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要求吗?"正芸叉起一块双菇递到自己嘴边吞了下去。
"为什么?"他配合得不得了。
"因为你把我宠坏了,我才不会被人抢走呀!"她眨眼。
洛锦书失笑,"你还能逃到哪里去?你都是我的!"
黑夜中有飞蛾慢悠悠地从栏杆上晃了过去,最后扑在了阳台的露灯上,啪地一声,炸开了它人生中最美的一抹光。
晚餐吃得很愉快,夜色很快沉了下去,天空从蓝色的丝绒变成了黑色的幕布。
乔正芸靠在洛锦书怀里,远处依旧有海浪声传来。
他轻轻地以手作梳,梳理着她的头发,"今天跟医生说什么了?"
正芸犯困,声音却还算清晰,"我让医生给我检查了一下,然后问他我们能不能有孩子..."
洛锦书手一僵,"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事。"
她刚刚失去孩子,他不想她冒险。
而且,这真的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够在一起。
乔正芸咯咯地靠着他的胸膛笑了一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医生说很快实验就要成功了,我们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
"真的?"他被撼住,声音里依旧还是充满了惊喜。
她的孩子啊,他何尝不想要?
正芸嗯了一声,"嗯,医生说,让我明天去全面检查一下,然后就可以开始准备了哦..."
她声音里倦意浓浓,说完这句话就已经困得不行了。
他的怀抱很暖,很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