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隐心眉刚想发问就被他堵了回去。
“这事儿后面我再和你慢慢说——现在,你们必须马上和我们一起上船!就算你们有成千上万装备精良的步兵和骑兵,也绝对不是这些穿骨者的对手!”
腓烈南的脸色极其严峻,他从不失去的镇定此刻只能勉强维持得住。
“对,我们快走!”卢万德拉着隐心眉就要走。
“不行!我不能走!”隐心眉大喊,“雷马萨已经收到了我发给他的火鹰信号,他正在赶过来的路上,我们不能丢下他们!”
“快看!那里是莫利斯家的步兵!”马尾藻船长伸手指着一里半之外的陡坡上几面急速移动的红毛狮子战旗。
“既然这样的话——”腓烈南苦苦思索,期望找出一个最佳方案。
“我们绝对不能和穿骨者面对面硬拼,且不说这里根本无法全舰队登陆,”卢万德焦急地向隐心眉他们解释,“就算200艘战舰火炮全开我们也杀不光它们,只能逃跑。”
“夏金到底在植物园搞了什么混账勾当?”马尾藻船长咬着牙说,“这玩意到底从哪里来的,我在岛上一辈子了······”
“快点吧,”卢万德说,“穿骨者现在正在全部急速往火花港口集结——我们必须马上做决定!”
“这样吧,”腓烈南终于开口,“既然穿骨者是从植物园上来的,那么所有威盛凯军舰以及士兵留在这里,其余几国的军舰和帆船就往北方和南方环岛而行,用火力吸引那边穿骨者,把它们击散,再各个击破;如果实在不行,就拉着它们绕着岛放风筝,只要别让它们停住就行。”
“然后,我会带领威盛凯士兵和莫利斯家一起作战,留在这里的军舰会用火炮和攻城机给我们做掩护,直到把雷马萨还有他手下活着的人尽可能地救回船上。”腓烈南抬头看天,“时间一到,无论还有多少人,我们都必须启程离开了,否则这些东西会砸烂我们每一艘船,就算是踏浪雄狮号也架不住它们的地狱之力。”
“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伯爵说,“行动起来吧!依狄莱还有这位了不起的舰长先生,我们现在就要杀过去了!”
于是卢万德指派手下的几名传令官或用弓箭或者乘坐小艇,将腓烈南的指令传达给各艘军舰。
“嘭!嘭!嘭!——”
三发火令集结炮响彻长空,两千名全副武装的威盛凯士兵和马尾藻船长手下那五百名步兵高喊着“威盛凯”、“为了赛瑟皇帝”、“为莫利斯而战”、“守卫王储”诸如此类的口号向着可怕的敌人冲将过去。
“心眉!”腓烈南叫住了她,把一个东西抛过来,“接着!”
她下意识伸出手,竟然是她原以为再也不可能寻回的约定号角!
“谢谢,腓烈南!”
对方摆摆手,举起巨大的双手剑,冲了上去——
威盛凯的军舰在红衣大炮、雄狮大元帅炮以及希美纳七姐妹的恐怖重炮袭击之下,笼罩在一片烟雾和火光之中。
密集而来的穿骨者军团顷刻就被打散,可是就算炮弹在它们头顶上裂开,竟然也有大半数重新爬起来,它们发出毛骨悚然的可怕嚎叫,一根根拔下身上令人恶心的外骨骼,坚硬粗糙的六指巨爪在愤怒和痛苦中猛烈地砸着地面,然后满攒了更多可怖的怒气冲着每个遇见的活人扑过去。
威盛凯人和莫利斯人艰难地攻克着这些发狂的怪物,整个港口变成了地狱般可怕的恶魔屠宰场。隐心眉的弩对付这些作呕的生物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箭头击在它们身上就跟挠痒痒一般。
隐心眉只能拔出双手剑以及轮燧枪出击,至少连着打出五发以上的子弹才能对它们造成流血的影响。
她一边和同伴们协同作战,一边交集地战场中搜寻雷马萨的影子。
留在军舰上的士兵凌空向这些怪物浇下滚烫的沥青和松香,又用攻城机投掷遮天蔽日的巨大石块,穿骨者被烫得像一团团巨大的取皮肉山在原地痛苦地打滚嚎叫,撕碎每一个靠近自己的生物,包括同类。
巨石一次只能砸死两三个,且发射费时费力,完全对这群生物造成不了多少影响。
火砖、大蜂巢、火箭、火筒、以及鸟子鈗像密集的火雨一般点射在穿骨者的腌臜腥臭全身,不仅没有带来任何伤害,反而刺激了它们可憎的感官乐趣,在满山的火海和死尸中发出骇人的笑声。
越来越多的穿骨者像港口急速涌入,似乎比以前更多了。一阵阵狂叫,一条条火与血之流变成汹涌的激流,狂暴的穿骨者在烈焰和爆炸中往前冲。
“活见鬼!”马尾藻船长在她旁边直喘粗气,背上血肉模糊,要不是腓洌南眼疾手快用巨剑和卡兵枪一齐出击,他就整个被活吞了。
“这玩意儿怎么越杀越多?”他绝望地咆哮着,“好像一点都没有引开……”
忽然马尾藻发出一声怒吼,“是夏金!它们都是冲着她来的!”
腓洌南和隐心眉心中一凛,回顾她之前的表现,直觉感到船长说得没错。
“你去把她带到船上审问吧!”腓洌南说。
“不!我要找到公爵!”船长说,“让你的手下去!”
眼下的形式非常急迫,无论是威盛凯还是莫利斯都伤亡惨重。军舰的火力已经开始匮乏,人们四处逃窜,扔掉手中的武器,恐惧地嚎叫,狂乱的奔跑,然后被穿骨者迎头追上,再双手把他们撕成血肉横飞的碎块……
这里是活脱脱的人间地狱。
隐心眉像发了疯拼命奔跑,那些怪物根本撵她不着,她灵活得像一只羚羊在各处急速穿行,疾呼着雷马萨的名字。
但是她的声音根本穿不过这狰狞的哀嚎与咆哮之墙,她嘶哑了嗓子大吼,结果却是连自己的耳朵都听得不真切。
恐惧再度撅住了她的心,雷马起到底在哪里?!他还活着吗?她要怎么找到他?
要是他能听见我的声音……
约定号角!
隐心眉掏出它,自从她七岁得到它,还从来没有吹过它呢。十四年过去了,它还是这么精致漂亮,但是她掂量起号角,总觉得显得小,单单是和马尾藻的水牛号角都没法比。
就算小,也只能是它了。
她举到嘴边,用力吹响——
刹那间,地面震动,群山摇晃,长空激荡,骇浪腾空而起,在咆哮如雷的港口上空汇聚成石破天惊的巨响。
隐心眉连吹三声,吹得是天开地甭,山河变色,日月颠倒。
这就是约定号角斗转星移的霸道威力,谁知道这小小的身子暗涵如此可怕的神力,就和它主人的潜力一样深不可测。
穿骨者在号声中抱头鼠窜,痛苦倒地,仿佛号声如同巨剑刺穿撕裂了它们丑陋的五官,面部流血不止……
“心眉!心眉!”
这呼唤让她惊喜若狂,是雷马萨的声音,他从左侧骑马疾驰而来,身上满是淤泥和鲜血,脸上还被划了三道大口子。
“我被那三个怪物缠住好长时间了,但是我宰了它们。”
雷马萨伸手将隐心眉捞上马,她看见他除了皮外伤整个人安然无恙,激动地死命搂住他,几乎把他抱得透不过气来。
雷马萨第一次笑出了声,他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指上留下了一枚戒指。
“这是莫利斯家女主人的戒指,”他二话没说就深深吻了她,“我母亲在我七岁就给我了,现在它是你的了。”
隐心眉没心思看这戒指,她从来对珠宝没什么兴趣,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吻远比戒指更让她整个人晕头转向,心猿意马。
“早上我离开后,满脑子都是你。我们一定要启程早点回到莫利斯城邦,”雷马萨咬着她的耳朵,“我恨不能今天就娶你,我一天都不想等了……”
隐心眉慌得说不出话来,此刻她在雷马萨面前好像瞬间比他小了八岁,变成了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被邻居男孩告白后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们俩现在到底谁16岁,谁24岁?怎么看起来完全掉了个儿?
这可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表白啊!而且一上阵就是早熟的莫利斯男人那特有的热情奔放式的烈焰告白,她这种爱情白痴怎么能招架得住。
哈,谁说她嫁不出去,不还是有人要了她么,看以后谁敢这么说她,隐心眉忽然得意起来……
“等等,我好像走错路了?”
雷马萨停了马,疑惑地环顾四周。
隐心眉现在才发现,他们早就不在港口了,这里静得可怕,树木和草地像被什么可怕的庞然大物席卷过一样,全部毁坏殆尽。
“这里是植物园……”雷马萨喃喃自语,“没关系,回踏浪雄狮号从这条路走也能到。”
“不行!”隐心眉大叫起来,“我们不能回踏浪雄狮号,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必须赶快返回狮王之怒号。”
雷马萨的脸色沉了下去,隐心眉知道他的想法,于是赶快说,“亲爱的雷子,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先放下和威盛凯的过结好吗?伯爵和船长也会上那艘船,因为穿骨者非常可怕,火炮都难以击退它们。时间不多了,联盟军舰马上就要启程了,我们要是赶不回去就死定了。”
“那踏浪雄狮号怎么办?”雷马萨犹豫地说,他已经快被隐心眉说服了。
“伯爵已经差人通知大副们,把船驶出红棕榈群岛,和雄狮之怒号在公海汇合。”隐心眉看得出他还在徘徊,“求你了!别在犹豫了!我们快走吧,踏浪雄狮号不会有事的!”
自尊和爱情在雷马萨的心中交战,后者很明显赢了。
“好吧。”他笑了,又想吻她,可是却忽然怔了,他开始不安得四处张望。
“你闻到什么味儿了吗?”雷马萨低声说。
隐心眉点点头,她之前就嗅到了一股臭味。那穿骨者所到之处都如此恶臭难闻,何况是大本营植物园。
“有点像那些怪物的味道,”雷马萨说,“可是这里看不到它们啊——快闪开!!”
就在此刻,他的脸色骤然大变,猛地将隐心眉掀翻下马——
她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却看见一把钝斧子横插在了雷马萨的脖子上,他顿时血流如注,摇摇晃晃地摔下马来。
那个阴险邪恶的凶手,就是一头悄悄潜藏在淤泥堆中,假装死尸的穿骨者。它嗜血的恶意和杀戮的欲望促使它在一闻到两个骑马而来的年轻人的气味时,就暗自谋算要把他们和他们那令它憎恶至极的爱情香气出其不意地通通毁灭。
隐心眉拔出双手剑和雷马萨留在马辔头上的枪,激愤地对着那肮脏的魔鬼疯狂扫射,她把那张可憎的鬼脸打成了网筛,又狠狠地用剑刺穿那外骨骼和坚固的皮肉。
隐心眉爆发出可怕的能量,发出一声巨吼,她手中的急速飞旋的剑身像绞肉机一般把杀人的穿骨者的胸膛活脱脱地凿出一个皮球大小的洞。
它终于哀嚎着死去了。
隐心眉丢下武器,三步并两步惊恐地跑到雷马萨身边,马匹吓得早就脱缰狂奔离去。
此刻他还没死,但是伤口的鲜血流了满地,雷马萨原本红润的嘴唇此刻发青,呼吸急速,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你真厉害,”他虚弱地笑了,“不亏是莫利斯家的新娘。可惜我等不到我们的婚礼了……”
“不,你会等到的!我们会结婚然后生十二个孩子,很多很多孩子……”隐心眉心中痛苦极了,她颤抖着想把他抱起来,“我先带你去船上把血止住,然后我们就能——”
“别——就、就让我在这里吧……”雷马萨冰冷的手像石头一样虚弱地握住了她,“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在没见过你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我小时候就梦见过你的样子……”
隐心眉紧紧攥住雷马萨的手,四肢发冷般颤抖不止,胸口像被人撕成了两半,可是就是哭不出来,“别说了,别说了……”
“我爱你,”雷马萨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唱天上的歌给我听好吗……”
隐心眉低头最后一次贴住他早已如冰般的僵硬寒冷的嘴唇,雷马萨想做出最后微笑和她道别,可是死亡不允许他那么做。
于是他在她的口中吐出最后一声叹息,就像爱情的最后一吻烙印在他的额头上——
雷马萨死在了她的怀里。
隐心眉跪倒在地,心脏几乎快要破裂,她一声声地嚎叫着,怒吼着,咆哮着——
终于,她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