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晕倒的男人
塔拉原先的库存只够吃两天了, 那些腌好的马肉她嘱咐了贝奇时刻留神,只盼着别在这大热的天气里坏掉了才好。那天傍晚杰拉尔德回来时依旧没能把方丹大夫带回来给埃伦看病, 不过他拖回来了一大袋土豆和两捆干豆角,袋子里还塞了几个卷心菜。
斯嘉丽望着那一袋食物发愁, 这么点东西还不够撑上一礼拜的,看来还是得动用小仓库里的储备粮。不过要是她大张旗鼓地让人去取,只要叫那些黑人们看见自家还有这么多食物在,一定又会犯懒不肯干活,张大着嘴巴等着她来喂养。
坐吃山空总是不行的,她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黑妈妈,她肯定会帮着她保守秘密。可是毫无疑问的, 黑妈妈绝不会和她去干搬运粮食这种“地里黑人的活计”。
“算了, 我先不去愁这个,这几天先少吃一点,等真的撑不住了的时候,保不准我的脚伤就好了。”
斯嘉丽揉了揉太阳穴, 站起身来去后院给母牛挤牛奶。普莉西和贝奇声称她们从来不敢和牛打交道, 哪怕是走近一点儿都不敢,她只好不顾恐惧地学会了挤奶,埃伦、玫兰妮和卡丽恩都需要热牛奶来补充和恢复体力。天知道,她小时候也怕牛怕得要死,每次看着那头畜生冲着她晃动着两只犄角,都吓的心跳到嗓子眼。
她冲着那头畜生弯下了奥哈拉家尊贵的腰,把它干瘪的□□里最后一点乳汁挤到铁皮桶里, 把它拿到厨房里去煮沸。在这个空当里她可以搬个板凳坐下来稍微休息一下,顺带思考下午要分派的活计。
他们要的不仅仅是生存下去,她斯嘉丽还要保住整个庄园。让它在战争中不被北佬糟蹋,在战争后不被那些穷白佬们用歹毒的手段夺走。因为这是世界上唯一永恒的东西,上辈子她曾经失去了情人,失去了母亲和父亲,失去了阿希礼和瑞特的爱……但是只要家园的这片土地还在,她总能挺过去。现在也是。
一个礼拜之后他们果然断粮了,而斯嘉丽脚趾上溃烂的伤口开始长出新肉,每天都痒得她只想挠。她预备等自己的伤口完全长好之后亲自去把食物偷偷运一部分回来,所以暂且让波克和山姆去邻居家的附近废宅自里搜寻,用那些零零碎碎的收获暂且拖延着。
杰拉尔德一度拿起了他的□□,但是被斯嘉丽拦下了,埃伦生病后杰拉尔德的精神下降了好多,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不再是那个精神矍铄的、比小伙子们还要充满活力的爱尔兰人了,相反,他好像一下子从壮年进入了暮年。斯嘉丽担心他会精神恍惚地在丛林里绊一跤,那她就要头疼死了。
家里是一张张绝望的脸和一张张饥饿的嘴,白人和黑人,老人和小孩。
“斯嘉丽小姐,要是我吃不饱肚子,我就没力气劈柴火了。”
“斯嘉丽小姐,除非握在多吃一点,否则这几个孩子我一个也奶不好。”
“我的小羊羔,我都要给饿扁了。”
“女儿,还有多久开饭?你的母亲今天必须喝点肉汤才好。”
“……”
在这样的狂轰滥炸之下,斯嘉丽居然也没有妥协,硬是撑到了脚伤完全好的那一天。那天下午她顶着烈日,来来回回跑了两趟,运回来一大袋花生、玉米和一袋白面粉。家里的黑人们发现之后几乎欢呼起来,他们用一种近于神圣的眼光围着这两袋东西打转,简直像是看到了拯救世界的耶稣一样。
没有人质疑这些东西的来源,斯嘉丽扯谎说是在麦金托十家的庄园里发现的,他们就相信了,尽管先前波克和山姆几乎把那片园子翻了一个底朝天。
斯嘉丽在一片欢笑声中皱紧了眉头。
按照她的预算来看,小仓库里的粮食也只够她们勉强撑过这个冬天——这还只是估算着塔拉的人口。将来南方战败的消息确定,会有无数流亡的士兵沿着塔拉门前的大道上路过她的家园,那时候她将被默认为一个热情好客的南方女主人,需要无偿地接济和照料这些穷困潦倒的路人。
她乱糟糟的思绪最终还是被打断,波克走进来,讷讷地告诉她说普莉西不小心打翻了牛奶缸。斯嘉丽怒气冲冲地提起裙子往厨房冲,心里想着一定得把这个不靠谱的小东西狠狠修理一顿。一番忙乱下来,便又把这个想法远远抛在了一边。
“算了,到那时候再说吧。还没影儿的事情呢,犯不着多想。”
塔拉的平静一直维持到了十月份,这期间除了斯嘉丽亲自去了一趟方丹家,她们几乎没有同外界有过更多的交流。不知道战争进行到了怎样的一个阶段,也不知道各自的男人现在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玫兰妮和卡丽恩的身体终于在秋高气爽的季节里恢复过来了,斯嘉丽甩下了心头的一个大包袱,终于轻松了很多。在一个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她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要把全家动员起来摘棉花了。
凭着上辈子模糊的记忆,斯嘉丽一直相信北佬会再度席卷塔拉,而他们摘了棉花屯在仓库里会被他们防火烧个精光。事实上现在她仍然在担心这个,她一直在尽力拖延,可是现在看样子棉花不会等她。再不动手摘的话,它们就会萎缩在枝头,掉落在红土地里了。
还不意外地,这项计划的推进遭到了巨大的阻力,斯嘉丽为此不知道遭受了黑妈妈多少个白眼。黑人里除了大个子山姆任劳任怨地下地干活,并且成为一把好手之外,剩下的几个人里只有迪尔西一声不吭地站了出来,其他黑人都十分团结地大呼小叫起来,只要斯嘉丽动手赶他们下地,他们马上就会伤心地瞪着她哭个没完。
最后斯嘉丽认命地让黑人们各归各位,由她带着几个妹妹上阵。苏艾伦摘了半个小时就开始哭闹,又是假装晕倒又是大喊大叫,被斯嘉丽浇了一葫芦凉水直接派去给棉花装袋,倒是省了不少心。
“我来帮你,姐姐。”卡丽恩听话地主动提出,可是她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个小时也有些吃不消了,斯嘉丽叹着气把樱花般娇嫩的小妹妹赶回去陪着刚刚差点晕倒的玫兰妮,让她们守着两个小孩子。
最后这个折磨人的活计差不多是由迪尔西和大个子山姆两个人帮着斯嘉丽完成的。迪尔西干起活来活脱脱像一台机器,又勤快又认真,而且从不抱怨。到十月中旬的时候,鼓鼓囊囊的棉花包堆满了后院里黑人住的小屋。
半个月来斯嘉丽腰酸背痛,她的肩膀和手指都磨破了皮,手心也结起了厚厚的老茧。她久久地站在那间屋子里,像一个首领庄严地巡视她的领地和财产。她的心里充满了骄傲——塔拉的男主人就是靠种棉花摆手起家的,甚至整个南方都是如此。
那涌起的一点儿骄傲很快湮没到现实的汪洋之中,斯嘉丽很快又转起她那个一刻不停的小脑瓜来了。在动手摘棉花之前她就已经想好,等棉花都摘完之后,她要分批转运到小树林里的仓库里去,毕竟那样的地方北佬不会想到去光顾,她们赖以维持的生财之道也就可以继续下去。
很显然这么多棉花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她休想一个人完成。斯嘉丽把这个想法暂时搁置在脑袋里,忙活了这么多天,她迫切地需要一个休息期。
小妹妹卡丽恩在病愈之后显得沉默了好些,事实上在布伦特战死之后她的脸上就少见笑颜。玫兰妮建议斯嘉丽安排她出去散散心,斯嘉丽就让贝奇和普莉西陪着卡丽恩去塔尔顿家拜访,毕竟那是卡丽恩的婆家。
卡丽恩回来的时候像一片春风吹落的花瓣,茫然四顾的眼神里带着樱花般伤感的气质。她带回来不少东西,脸上却没有欢喜的申请。身后的贝奇扛着一袋红薯放下,跟着的普莉西手里拎着一只酱火腿,胳膊上还挎着一篮子鸡蛋。
“这是塔尔顿太太送给我们的。”普莉西开始学塔尔顿太太说话的腔调,“告诉你家斯嘉丽,她回来了不来看看邻居,反倒托了妹妹的福,白赚我们东西。”
斯嘉丽抬起扫帚作势要打普莉西,小黑家伙马上撒开蹄子逃得没影没踪。
“我去看了他的墓。”卡丽恩轻轻地说,声音里仿佛也浸着泪水。斯嘉丽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小妹妹,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还有小那桑。我们上楼吧。”
这天晚上斯嘉丽没有睡着,她从床上爬起来,站在自己的窗户前往外看。窗户外面一片漆黑,没有月亮,甚至连星星都是稀稀拉拉的。就是这样惨淡暗沉的夜反而勾起了斯嘉丽的回忆——她想起了战场上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有着戏谑的眼神,彬彬有礼而又充满讽刺的表情,满脸笑意看她时生动的小胡子,和强壮到令人害怕的结实肌肉……卡丽恩有一块属于布伦特的墓碑,如果他死在了战场上,她将什么也得不到。
第二天早上,阳光照到窗台上的木兰花的时候,斯嘉丽醒来了。她发现枕头边有被水浸湿的痕迹,愣愣地坐在床头发愣。这时候她听到“蹬蹬蹬”的上楼声,很快玫兰妮的头出现在门边,看上去有些紧张的模样。
“斯嘉丽,斯嘉丽!”她很着急地冲斯嘉丽比划了一个手势,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们院门口的台阶上晕倒了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