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捡耳朵和捡脑袋,余杭亦即使不看池清的兵书,也知道大奉朝的军功是按砍下敌人脑袋的数量计算的。可上了战场,士兵们一心杀敌,谁顾得上砍死人的脑袋。这要是弯腰割脑袋去了,反挨敌人一枪如何是好。
再者,行军打仗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列队布阵讲究的是服从命令和团结。或五人为组,或由什长带领十人向前杀敌,一组中总要有一个实力较弱的人跟在后面,专门捡他们这组的胜利果实。脑袋砍下来用头发绑在裤腰带上,敌人多的时候,嫌脑袋笨重,就以右耳代之。
“你们去拿长矛过来,今日操练长矛。”左阜城示意众人到左边挑选兵器。
余杭亦行动不便,跟在众人后面拿了个长矛。他选的是别人剩下的,比较旧。其实分发给杂役的兵器都不大好,他这个是所有不好的当中最不好的那个,枪头都有了锈迹,其它的虽旧,可枪头却擦的亮。
“我问你们,知道长矛是怎么用的么?”左阜城手里也掂了根长矛,比众人的都要漂亮,火红的穗血一般垂下来。
“杀人用的。”
“这个好使,拿起来刺过去就成。”
“好多步兵都用这玩意。”
“安静。”左阜城随意点了一个看上去比较强壮的杂役:“如果给你一只长矛上战场,你会怎么用?”
那杂役上前恭敬道:“属下会将枪头刺入敌军的胸膛。”
左阜城摇摇头,手指指向余杭亦。
“属下会将长矛刺入敌人的咽喉。”
左阜城难得没有顺着话嘲讽余杭亦。撇开目光,对众人说道:“对,你们没穿过铠甲,但是应该没少见吧。你穿身铠甲去。”左阜城又指向余杭亦。
有士兵来领余杭亦进帐篷里穿铠甲,小声问余杭亦:“为啥左副尉老是点你?”
“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迟来的原因吧。”这让余杭亦怎么回答,他如何会晓得他是哪里得罪了左阜城。
那士兵十五六岁的模样,以当兵两年有余,身上农户老实巴交的性子还没完全褪去,仰着脸嘟哝:“你小心些吧,左副尉以前带俺的时候,俺们伍长被他给活活打死了。”
“你们伍长犯了什么错?”余杭亦长眉动了动,低头问。
“啥错也没犯。左副尉嫌俺们伍长拖他的后退,俺们伍长也就是看起来瘦小些,还是有两把子力气的。说来说去,就是左副尉不容人,他不喜欢瘦小的兵,哦,合着他们家的爷们个个都能上战场杀蛮子啊。”
话说到这儿,小士兵忽然揪住余杭亦的铠甲,戒备问:“俺跟你说这些,你不会去左副尉那儿告俺的状吧?”
“怕我告状你还说,以后这些话闷在肚子里,你不还在左副尉手底下的么?”话都说出来了再反悔,可不就晚了?
小士兵倔道:“俺信你不是那种告小状的人,实话跟你说了吧,俺打起仗来可是一把好手,左副尉也舍不得杀俺。”
“嗯,我不会告状。“余杭亦穿戴整齐,摸上冰凉的铠甲,余杭亦满心都是喜悦,对于左副尉找他麻烦的事暂且压在脑后。
“你不是新来的么,咋穿的这么齐整,好多新兵都不会穿。”
余家在收到池清的彩礼后,就派了人教余杭亦如何服侍夫君穿衣,考虑到池清的身份,余侍郎亲自教余杭亦如何穿铠甲。大将军的铠甲可比小兵的铠甲要复杂的多。
两人出了帐篷,左阜城要余杭亦在众人面前站好,他让说刺胸膛的杂役站出来:“你,拿起长矛往他的胸口刺,有多大劲使多大劲,看看能不能杀死他。”
此言一出,杂役们都瞪大了眼睛,纷纷交头接耳起来。铠甲可不是盾牌,若遇上个力气大的敌军,难保不会被刺穿。
余杭亦侧头看了左阜城一眼,没说话。他身上穿的铠甲是池清命人改良后的,已经不是用皮革,而是改用铁甲,杂役手上的长矛是旧矛,没有精心打磨,不一定能刺穿,再者即便是刺穿了,也不一定能刺中心口。
他深吸一口气,握住发颤的手。
左阜城斜眼看过,倒是对余杭亦有了些欣赏,这活就算找来士兵做,那腿也得哆嗦两下。
这头,余杭亦打算忍下。帐里,池清瞧不过去了。
“去,将我的意思传达给众将士,杂役那里也说。”
这是要打断左副尉,马铜心下明白,问:“要不要给杂役们换个将领带,左阜城副尉对手下严格的很。”
“不必,杂役自身条件本就不好,正是这样,我才特意选了他来带杂役。”就该叫余杭亦吃些苦头,一个肩不能挑担的书生要想上战场,就必须比他人更努力。
到底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马铜:“往左阜城身边安排个人。”
“是。”给陪戎副尉安排活计,可不是大将军要操的心思。马铜低头抿住嘴,大将军这是要纳小?新夫人果然是不得大将军的心呐,要不然大将军也不能转眼就看上别人。
马铜出了帐篷,上马,举起令牌,绕着全营高声喊:“众将士听令,大将军要挑选亲兵,不要老兵,新兵和杂役皆可到宁远将军帐中报名,由宁远将军挑选。即刻报名,莫要耽误。”
“杂役也能,要是能成大将军的亲兵,用不了几年,就能出人头地。”营里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马铜的话上,包括左阜城这里,举长矛的杂役也愣住。
余杭亦确实在心里算计,能当上池清的亲兵也不错,报不报仇另说,至少能助他当上士兵。而且大将军的亲兵,立战功的机会更多。
“你们就别想了,大将军胸怀宽广,给你们机会。可要当上亲兵,总得有点像样的本事吧。宁远将军的脾气你们都是知道的,想浑水摸鱼的人还算及早打消自己的念头吧。”左阜城挠挠发痒的脸颊,正要让众人接着操练,却听余杭亦道:“副尉,属下要去报名。”
左阜城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要去报名?”
“是,属下要当大将军的亲兵。”从杂役变为士兵的机会,或许只有这么一次,他要好好把握。如今大奉朝的男儿都以当兵为荣,他也不愿意躲在兵营里烧粪。
“哎哟我的老天爷。”左阜城指着余杭亦大笑:“不拿新兵里出彩的那些人说事,只说这些杂役,你说你能打过哪个?”
“左副尉。”余杭亦站到拿着长矛的杂役前面,他插在杂役和左阜城的中间,面向左阜城躬身施礼。还不是个卑贱的杂役,左阜城的眼珠子往下瞟了瞟,将目光对着众人,指着余杭亦嘲讽,忽然间,长矛的尖头抵住他的喉咙,在清晨发凉的枪头下,左阜城的喉咙不由自主的滚动。
“你要干什么?”左阜城无甚气势的质问。
被抢去长矛的杂役拍余杭亦的肩膀:“兄弟,不在比试的时候,不能拿长矛随意对着人的。”在比试的时候,即便对方是上司,也可以制住对方的要害。不过,要点到为止,分出胜负即可。
“我不需要能打,不需要力气大,我要能杀敌就行。”余杭亦不疾不徐的回答二人,收回长矛:“左副尉,属下去报名了。”
“大将军。”
“大将军?”明威将军傅凌毅连叫几声。
池清收回视线,勾起的唇角回归原位。“何事?”
傅凌毅征愣:“咱们不是在讨论去南疆的事?”他说了半天,合着大将军压根就没听进去,外头不就是杂役操练,有什么好看的,黑甲军操练都没见大将军这么上心过。
“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傅凌毅憋不住话:“大将军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了。”没听进去而已。池清的手触碰架子上挂着的铠甲,想起刚才余杭亦的表现,嘴角又扬起来。“去南疆的日子定在了初几?”
不是说听了么,刚才就在说初五走。“初五。”傅凌毅不满的伸出五根手指。
池清拍开他的手:“有空多找萧恒,跟他读读书,也学学规矩,皇上去年为何罚你俸禄,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傅凌毅瞪眼:“皇帝他就是瞧我不顺眼。”
“住嘴。”池清呵斥。就算在帐篷里说话安全,也不能口无遮拦。
“凭什么只骂我。刚才我说话你都不听,还强词夺理。”傅凌毅伸着脖子往外瞧:“看什么呢这是,一群杂役灰扑扑的有什么好看的,有这劲头,跟我出去打一架练练手脚多痛快。”
池清不说话。
傅凌毅又道:“你不是要招亲兵么,要是看上哪个,直接拉到自己身边多好。大将军你至于四更天挪帐篷搬过来偷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