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亦想躲已是来不及。就算他转头就跑,今天明朗的月光也藏不住他的身影。武将们捉他就是易如反掌。
听那两个人说话的内容,余杭亦能猜出他们的品级不低,并且不是皇帝的人。
至于是不是池清的人,并不好说。
余杭亦没动。动了也跑不掉,被逮住之后绝对没有活命的机会,像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被人揭发了,就是灭族的罪,两个武将怎么会留他。
他蹲在地上,尽可能的屏住呼吸,手上暗暗握住把沙土。要是人找过来,他就把沙土撒向来人的眼睛,然后再跑,胜算或许会大些。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余杭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沙土的手微微发抖。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想放轻呼吸声已经不可能。
“什么声音?”在一丈之外,来人迅速转过身,对自己的同伴说道:“那边有脚步声,追。”说完,转身走开了。
余杭亦松了好大一口气,他刚把气喘匀,心又提了起来,他看到一双穿着黑色靴子的脚,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面前。
装傻还是装死好,余杭亦攥紧手里的沙子。
他忐忑的抬头望去,池清的脸上隐隐有几分戏虐的神采。他尚在惊吓中,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池清弯下腰,直挺的鼻梁几乎快要贴上他的脸。
“将军,引开他们了。您那边的人需不需要属下灭口?”有人在不远处低声问。
余杭亦咽唾沫,这话怎么说的,他又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再者,又不是偷听的你俩的墙角?他愤怒地看向池清,对着别人他害怕,对着池清,就是拼上命他也愿意。
“这里没有人。”
“将军?”
池清看着余杭亦快要喷火的眼睛里多出一丝错愕,唇角加深笑意,难得好脾气的重复自己的话:“我说没人。”
“是,属下知道了。”
池清的目光从余杭亦的脸上移到他的衣服上:“为什么选择当杂役?”余杭亦能从池清平板的语气中听出不满来,他太了解池清了。
“男儿在世,当投身行伍,当征战沙场,当保家卫国。这些杂役的活计,还是留给老兵去做吧。”
余杭亦本就是个暴脾气,有人敢说这种瞧不起他的话,他必然会恼,更何况那人还是池清。他手里的沙子照着池清就扬了过去,他看见池清甚至悠悠然皱了皱眉头,才不慌不忙的躲开。
“你以为小爷我想当杂役啊,小爷我就是当了杂役又怎么样,当了杂役上战场可奋力杀敌,下战场能干粗活,大丈夫能伸能屈,方是英雄男儿。”余杭亦仰着脖子吼,然后不意外的看见池清的眼睁大了些。
这个人就是如此,总是瞧不起他,把他当女人养在后院。每次他把大将军府闹得鸡飞狗跳,池清只是笑笑,吩咐下人处理后事,若是他展示出除了治理内宅的本事,池清就会露出带着惊讶意味的不悦。
“你……”为什么如此讨厌我?
“放肆。”走过来一服浅绯色衣裳的将领,先喝了余杭亦一声,对池清恭敬地行礼,转过来继续指责余杭亦:“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将军出言不逊。将军,末将请令,对此没有纪律的杂役行鞭罚五十。”
他对将军出言不逊是真,余杭亦没什么好辩的。就是感到不值,凭什么骂池清几句就要受鞭刑五十,赔本的买卖。
“走吧,去看黑甲军。”池清率先走,他要掩饰自己懊恼的神色。余杭亦对他的厌恶似乎很深,他救了余杭亦,却还是受到了扔沙子和被吼的待遇。他没有做什么对不住余杭亦的事啊,或许余杭亦作为男儿接受不了嫁给他这件事,可如果不让余杭亦嫁过来,他又如何能正大光明拥有余杭亦。
此刻就算知道余杭亦会因嫁娶之事如此憎恨他,他也不后悔。不过也不能慌便是,等余杭亦发现了他的好再将人迎到自己帐中不迟。
带余杭亦去看他的黑甲军,,想来男儿无一不会见之热血沸腾。热血沸腾该也是副将说的好感吧。
余杭亦再想看黑甲军,他也不愿意跟着池清一起去。池清和将领带头在前面走,余杭亦轻轻往后退了两步,在池清停下脚步似乎是发现他的时候,他又一次连滚带爬的逃走。
“将军?”宁远将军不明白池清为何不斥责那个不懂规矩的杂役。
“黑甲军,很可怕?”
“诶,将军的意思是?”宁远将军揉揉鼻子,为何说话要分成两段。他竖起大拇指,夸赞:“黑甲军能令敌人闻风丧胆,自然可怕,但也可敬,我萧某人就以未进过黑甲军为终身之憾。”
池清斜了宁远将军萧恒一眼:“算了,跟你这等粗人沟通不了。”
追上去,萧恒:“……大将军,难道属下说话还不够文绉绉,我萧某人连四字成语都用上了,要说我是粗人,营里就没半个文人,我好歹看书识字啊将军。”
余杭亦悄悄回到帐篷,王伍长和衣睡得死沉。他不习惯穿着衣服睡,简单的拿布巾擦了把脸,脱衣躺下。
他们的活计要到正午时做,所以他们两个通常是会睡到日上三竿。余杭亦平时起的稍早,但是也没在鸡鸣时分就从床上爬起来的经历。
“起了,大将军有令,以后杂役也要接受士兵操练。”传令兵直接抬脚踹到铁锹等物,以乒乒乓乓的声音叫醒二人。
余杭亦腾地坐起来,眼睛发亮。让杂役接受士兵操练,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他正愁偷师无门。
不过,得仔细考虑池清的用心。昨晚他刚与池清说了那些话,今天池清就下令要他们接受操练。池清用心险恶啊,定然是要在操练时整治他,或者就是要瞧他的笑话。哼,他才不会闹出丢人的事,这么好的机会,他一定会把握好,从杂役转为士兵。
王伍长穿鞋就走,余杭亦急忙往身上穿衣:“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跑出帐篷,到辕门下时,兵营里的杂役已经全部在左阜城面前站好。王伍长在前面跑,他溜进队伍里,左阜城抬眼皮子看了下,并未多说话。余杭亦紧跟着王伍长跑过来,要往队伍里站,却听左阜城冷冷道:“迟来的人出队接受惩罚。”
余杭亦用力民了下嘴角,站了出去。
王伍长没动。
“动作迟慢者,杖十。”左阜城似乎忘了王伍长也没有早到多长时间。
有士兵来拖拽余杭亦,后者道:“在哪儿打,我自己会走。”他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和挨打,拜池清所赐,在牢里他将这两项操练的不错。
兵营里没那么多讲究,说打就地就打。受刑要去衣,一来刑罚更易让受刑者感悟深刻,二来对受刑者也好,可防止衣裳与绽开的皮肉黏住,不好医治。余杭亦不知要脱衣受刑,他在大牢里挨打,向来都是穿着衣裳打的,尽管那时他身上的衣服已经不能称作是衣裳。
余杭亦就地跪好,也不脱衣。为首的左阜城未说话,小兵们也不管其它,拿起木杖就往余杭亦身上招呼。
余杭亦咬着牙,十杖下来半丝痛嚎声也无。
紧挨着辕门,西边的第一个帐篷里。在余杭亦跪在地上的时候,马铜低声问:“不需要出面么?”大将军似乎和战必胜有些关系,陪戎副尉明显是在针对余杭亦。
“不必,这个陪戎副尉做的对,迟来确实该挨罚。打的重了,才会长记性。”跑都跑不快,何谈杀敌?带他们的副尉只会给十杖的惩罚,而敌人,说不定就是一刀子。
池清挑帘的手收紧,是哪里出错了,他派人盯着余杭亦七八年,下属报告,余杭亦是个被瓷碗划破手指,都要请三四次大夫的文弱书生,为何能坚持挨上十杖都不吭一声?
余杭亦挨完打,也不去医治,扶着腰一瘸一拐的站进队里。王伍长低着头,不敢往余杭亦这边看。
“奉骠骑大将军之令,以后你们杂役也需要进行操练。作为男儿,既然进了兵营,为何不拿起刀剑来,狠狠刺向敌人的胸膛。”左阜城忽然转换语气,嗤笑了声:“当然,我也知道,对于你们这些好吃懒做的杂役,也不能太高估你们。”
“你们既然归我指挥,就得给我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努力操练,争取有一日能上战场,跟在步兵的后面捡耳朵。”
“呸,老子要捡也是捡脑袋,瞧不起我们还让我们操练?”余杭亦身边的人低声骂。他是负责给士兵们洗衣服洗被褥的杂役,平时没什么活计,士兵们不觉得衣服脏,都不会送过来洗。一般来说,除非将军们瞧着他们的衣服脏了,他们才会发现,诶,衣服脏了?
将军们也大部分都是粗人,衣衫方面很少在意。自己的衣服都不管,有亲信兵打理,士兵的容止更懒得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