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一列带上犯人成行,一同向王城进发,街边百姓围观,挤个水泄不通。大家都好奇这丞相府出了什么事,办丧礼竟然闹得这么大的阵仗。
莫家上上下下,从主人到仆从一个个身上仍着素衣,手脚却被系上铁镣,随着走动,逐一连接各人的铁链叮铛作响。原本因为丧礼而哀伤的人们,此时却为着未知的命运而惊惧。
莫名撩起窗纱,自马车上望出,透过重重士兵可以看到后头一行人,车队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对于被扣押的人也没造成太大的痛苦。确认了这一点,他放下纱帘,伸出手接过三子递给的热茶,细细品起来,眼眸顺着杯沿溜动,悄悄打量着堇萝国的使者。
“二少爷,怀炉冷了,我给你重新弄。”三子细声建议,惹来对面两位女官一瞧,他吓得瑟缩了一下。
莫名只觉好笑,把三子带上车来照料自己,是为了方便,但想不到这孩子挺勇敢的:“给。”
三子接过怀炉,利索地干活,硬是不敢去瞧那两名使者。
堇萝国是女权国度,这是莫名知道的,从视觉上分辨,这两位使者该是有一名文官和一名武官,而她们说的王子,质子,盟约什么的,莫名也大概了解怎么回事,他借着咳嗽掩饰自己的思绪,心里打了数转,定了主意——以攻为守。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找我?”莫名挂着悲怆惶恐的表情,轻声问罢,立即配上一连串重咳。
三子看着少爷这般狼狈,顿时热泪盈眶,他以为少爷被今天的事情折腾得心力交瘁,既同情又哀伤地挨上去给主子抚背,减轻痛苦。
莫名心里好笑,但也不阻止,因为对面两位使者皱眉了,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两名堇萝国的女子的确瞧不起柔弱的莫名,但他既贵为王子,自然也不能表达出厌恶。司徒静云先拜下:“回殿下,卑职乃堇萝国礼部尚书司徒静云。这位则是殿下的侍卫长宗政玲,负责保卫殿下安全,我等此次前来是恭迎殿下归国。”
“……咳!咳咳咳……”左一句殿下右一句殿下,莫名听着,他狠狠地垂首狂咳一通,只是他翻白眼的表情没让前面两位看清楚。
二人见她们的殿下如此的窝囊,不禁眉头锁得死紧,想起这是大鑫国教育的王子,当下又愤恨这大鑫国竟然如此亏待他国王孙,暗自决定好好讨回公道。
“你俩喊我殿下,又是怎么回事?”莫名咳够了,继续求证。
司徒静云十七为官,现年近四十,自然对整件事情知之甚详。她作揖,恭敬地解说:“殿下乃本国八王子,二十年前因堇萝与大鑫两国联盟,作为质子交予大鑫,十三年前两国相互交回质子,但不想大鑫违约,将伪质子送还堇萝。一年前事迹败露,于近日审理清楚,王便立时派遣卑职等前来营救殿下。如今殿下安全,实属堇萝国之大幸,殿下千岁。”
这话听了,莫名大概确认自己的身世,原本的惊恐悲伤什么的作化去了,轻咳之际对跪倒的众人挥挥手:“起来吧,都跪着多碍眼。”
司徒静云与宗政玲直起身,对莫名多变与及毫无王孙风范的行为实为不满,只是想想他作为质子在大鑫待了二十年,根据情报显示,莫丞相一家从未对莫名进行过任何有益的管教,甚至将他扔到它处去自生自灭,所以她们也不能对这位殿下有太高期望。
三子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似懂非懂,一进间忘记了主仆之分,扯扯莫名的袖子,傻傻地发问:“那二少爷其实是王子?”
三子这种逾越的行为被视为大逆不道,顿时被两女瞪了,身为侍卫长的宗政玲还把手按到刀柄上,只是三子还毫不察觉。莫名看着好笑,对这位比自己年轻,大概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小仆人甚是喜欢,当下就抚掌大笑:“对对,我现在不是丞相府二公子啦,我是堇萝国的八王子!升级了!”
得意的嘴脸没维持多久,又一阵重咳,惹得三子又是一阵失措。
这下两女对看一眼,自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质疑和轻视,这样的王子,的确非堇萝之幸呀。
各有心思的情况下,车子驶进了高高红墙包围的王城内,一路上守卫森严,高墙仿佛冲天,抬首只见狭隘的一线蓝天,闻鹰啸却不得见其影。莫名心中冷笑,宫廷一直就是华丽的牢笼,他从未想过接近权力中枢,但明显事情不倒霉就不粘他身上。
这般想着,他所在的队伍与囚犯队伍分流,莫家人大概被带到狱中,而他们要去的则是大鑫安排给堇萝使者的住处。
下车的时候,三子被士兵拽向别处,他凄厉地叫唤着二少爷。
莫名频眉,现在他身边能信任的人大概就这名仆人,虽然他并不是非三子不可,但这孩子看似吓坏了,他就帮帮忙。
“你们要带他去哪?”
“回殿下,堇萝国自然有服侍殿下的仆从,无须要大鑫国的奴仆。”司徒静云恭敬地解释:“何况他是众犯人之一。”
这莫家全体都有嫌疑侵害堇萝国王子,三子自然列入其中。莫名掩唇就是一阵狂咳,当下梨花带泪,哀怨地扯紧三子的衣衫。
“你们不能带走三子,不然我要哭了。”
“……”
院内死寂,只剩下某人的咳声,特别的清晰。被自家殿下威胁要哭,两名官员也不知道怎么办,就是在堇萝国也未曾受过这样的威胁,现在她们心里没有谱路,不知如何应对。
三子这孩子有才,都被人押着了,看见此情此景,竟然还给莫名递手帕,莫名心里憋笑憋得慌,捉过帕子就捂在脸上,干脆‘柔弱’地坐到地上,双肩连连抖动,看似哭得异常的伤心。
八王子竟然如此耍赖,作为臣下的当然要规劝殿下改过,但不是在大鑫。莫名所作所为简直有辱国体,他们可以闭门解决家事,却不能伤了国体,当下只好先顺着他。
司徒静云硬着头皮,僵着一张脸,躬身作揖:“臣等遵命。”
“放了他。”宗政玲受不了男人哭,严肃的脸上出现不耐,下令放人。
三子得到自由,见莫名仍在地上抖着肩膀,他连忙上前挽扶,但他本人仍是把脸埋在手帕上,看似一时平静不下来。司徒静云连忙让他们跟着仆人走,先去沐浴更衣,把这王子的情绪安抚了再说。
被带进房间里,看不见两名大官,三子柔声劝慰主人:“二少爷……殿下,你别伤心了,三子会陪着你的。”
“噗嗤……”莫名只知道自己肚子好痛,因憋笑而起。
“二……殿下?”三子不疑有他,关怀地低唤。
莫名叹了口气,拿下手帕,没有三子想象的涕泪横流,也不见半丝悲伤的脸,依旧的清秀淡然。他微笑:“三子,我没事。”
三子蒙了,他明明看到殿下哭得伤心,但现在不像在伤心呀。
不理会这小子,堇萝的仆从已经围上来了,语言仍是通俗的,沟通没有问题,这群仆人要为莫名沐浴更衣,他也配合。
先用堇萝特有的香料流涮一番,再穿上堇萝贵族的衣服。莫名站在镜前看自己,打镜中影照出不怎么清晰的人影,一头黑发梳理仔细,把鬓间发丝往脑后扣起,以一枚白玉发扣给固定着,额上较短的流海还是不受约束,随意垂在颊边。一身雪白锦衣,织了金丝边,缎面编织着遨翔鹰只,被阳光一照,尤其清晰。腰带同为白色,中央镶有一颗赤红宝石,红光灼灼闪烁,腰上挂的是有龙凤环绕一枚八字的玉佩,玉质绝佳,莫名猜这就是一种身份象征的代表物。
整体这身装束配上莫名偏中性秀美的脸,再加上其病体带有的苍白柔弱,乍地一看,就是一文弱书呆,全身散发的气息就是——我很好欺负,请自便。
当文武二女看到莫名的时候,同时皱了眉,他们开始为这位弱势的王子担忧,怎么说这堇萝国先经历了数年的外战,后又承受了数年的内乱。从文武百官到王孙贵族,各自有着不同程度的阴险狡诈,即使无心害他,但也是硬梆梆的铁钉子,碰着了准没好事,这样的王子被丢到一群狼虎中去,该如何生存?
莫名正察看二人诡异的脸色,三子突然递上被娟布包着的长形物,他接过来打开一看,恰恰是自己钟爱的折扇,当下喜形于色。
“三子,你真是最好的仆人。”有前途。
三子被赞赏,连眉梢都吊得老高,整张脸都笑了:“我知道殿下珍惜扇子,特地为你收着的,正准备说放到殿下棺里……啊,殿下还活着。”
莫名心里欢喜,才不怪三子,他打开扇子扇扇,心情大好。这个扇子是从洛山跟着他回来的,都有好几年了,哪一回使坏不拿它当搭档的?原本以为丢失了,现在失而复得,自然是好。
司徒静云捉准机会,听着三子提起丧礼,她顺藤而上:“恭喜殿下失而复得,但卑职有一事请教殿下,今天分明看到莫家为殿下办的丧事,为何殿下仍活着,且自棺中起来?”
莫名听罢,先是掩唇一阵咳,而后沮丧地叹一口气:“司徒大人呀,我身体一直抱恙,无法痊愈,近日更是日益严重。听民间有说法,人若要死了,黑白无常会带死者的魂魄离开,那么我伪造一次丧礼,让他们都以为我死了,那就不会来捉我咯,我就能活得更久了,不是吗?结果你们就来了,看来我以后要再办一次丧礼才得。”
一群人瞪大眼睛,一言不发。这办法简直是混账,但看着这王子志得意满的模样,实在让人无法怀疑他的诚实,同时觉得这愚蠢的王子说的是实话。
“怎么?我的法子是不是很棒?”莫名笑眯眯地追问。
呃……
“是,殿下。”奴仆们同时回答。
两们官员自然也知道某人有哭功,当下就不拆穿,也跟着应是。
莫名心中窃笑,表面仍挂着得意的嘴脸,看着这东方版《国王的新衣》,看得是津津有味。
另一头莫府的事情很快传开,缕香阁的蝶娘先被吓得手上角梳都啪一声着地了,蝶娘心痛地抚着梳子,一边喃喃:“这是搞什么?莫名那家伙说死就死,顾君初那家伙又跑到五里波上当木桩,然后莫家被抄家了?”
没等蝶娘理清头绪,阳台上就有人占据了。
顾君初神色淡然,跃落花魁房间内:“蝶娘,有一宗生意,你愿意做吗?”
“……什么?”蝶娘吞了口唾沫,总觉得这顾君初表面淡定,但周身气场有点诡异,有点恐怖。
“送我进宫当太监。”
赫!原来顾君初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