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死了——
这是三子第二天叫嚷的内容。
这天早上,三子像平日那样打了水,就要送给二少爷梳洗。由于昨天的惊悚,他三子还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告诉自己,无论二少爷床上有什么,他都要做到不惊不乍的。
结果他敲了门老半天都得不到应答,他再敲,又敲了半晌就是没动静。想起二少爷身体不好,三子心中忐忑,犹豫着还是推开门探看。透过床帐,确定床上只有二少爷一人,三子鼓起勇气又唤了一声,仍是得不到回应。这下他可顾不上别的了,悄悄挪到床边,见二少爷合着眼睛,仿佛熟睡中,就伸手推了推他。
不碰还好,这一碰,可真吓死三子了。他知道二少爷怕冷,房间里火盆和暖被从不少,普通人在这里都能闷出汗来了,现在二少爷身上却是透心的冷,再探探鼻息,哪有出入。当下三子是吓得六神无主,伶俐的他只懂得惊叫着冲出了莲院。
不消一刻,莫名床前已经站满了人。他院里的仆人、莫老爷、莫大公子、大夫人、二夫人,还有就是驻府中的大夫。老大夫捏着胡子,一手探在莫名手腕上,目光却落在香炉的袅袅香烟上头,沉吟半晌,老大夫再探看了一下莫名的情况,最后只能摇头叹息。
“二公子大概是昨夜里病发,已是去世多时,无力回天。”
此噩耗一出,二夫人当即哇地就哭了,一旁的大夫人忙着安慰她,仆从们耷着脑袋,也抽抽咽咽的。莫老爷脸色沉重,不发一语。
莫听突然依近,拿起莫名的手捏紧,表情悲怆:“二弟,你这是……实在不幸。”
“准备丧事吧。”
莫老爷说罢,站起来便往外走,莫听紧跟其后。
莫家二公子死了,门外白灯笼高高挂起,丧事筹备起来。莫名被移到一口棺木内,安置在院子搭起的灵棚里头。
府内一片悲凄气息,莫二公子死了,未及弱冠,按习俗是不能大事丧葬的,但二夫人坚持要给莫名厚葬。因为他们已经亏了这孩子十多年,不能让他死也不安乐。最后莫老爷允了,毕竟莫名的死,其中猫腻他心知肚明,也想图个安心。
大户人家的红白事办起来就是费劲,大夫人陪着二夫人一起张罗莫名的后事,这位再次痛失爱子的夫人虽然伤心,却也费尽心神为其奔跑。要请最好的寺院为爱子打斋作法事,也要找最好的人进行丧葬。她这般费神,多少寄托着对夭折掉的亲儿那份爱。
对于这个丧事,莫名是始料未及的,他要的原本就是简单的丧礼,这样他才好‘复活’呀。但不幸的是这仿佛要大肆搅和一番,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苦。但他也没办法,总不好跳起来叫他们一切从简吧?
是夜,哭声消了,灵堂内只剩下摇拽的烛火陪伴那口大棺。原本毫无生气的‘尸体’突然张开眼睛,坐起来以后,忍不住抓紧衣襟,搓着手臂取暖。
“嘶,真冷。”莫名往手上呵气,想要温暖冷得发僵的双手,却意识到自己呵的气也不暖和,当即爬起来拿蜡烛烤烤暖。
哼笑声打梁上响起,顾大侠自顶上飘落,翩翩风采只换来莫名冷笑一记。
“顾大侠,梁上风景可好?”
顾君初知道莫名生气,苦笑无奈之余,也将手上狐裘给他披上:“我是因为要给你拿汤。很冷?来,靠我身上,喝一点热汤。”
莫名不客气地享受顾君初的体温供及,挨着大暖炉喝热汤,这才找回来活着的感觉。
“你的龟息功越来越精湛了。”顾君初随意一句话,手托起一绺黑发,轻轻□□着,坚韧乌丝和它的主人一般冰凉。
莫名喝着汤,心情渐佳,也就有心思扯谈:“既然靠它活命,自然是越精越好。顾大侠,在你仗剑江湖,潇洒四海的时候,我可得战战兢兢地想法子保住这条小命呀。”
他的话满带棱角,尖锐的语言是伤人的,但顾君初不在意,毕竟这就是他信任自己的表现。伸手顺顺他毛发,顾君初低笑:“没关系,明天过后你就安全无虞了。”只要待在我的身边。
“对,明天就要下葬了。”莫名想起这种苦日子要结束,忍不住长叹:“顾君初,我们打个商量吧。”
“嗯?”
“我肯定要比你早死的,到时候在棺木里铺点保暖锦被,让我躺得舒服一点。”说罢,莫名伸伸懒腰,他只觉全身骨头都生锈了,就一个动作就嘎吱嗄吱地卡起来。他动够了,肌肉也放松了,却发现后头的人绷紧了。回头一看,那人连脸都绷起来了,表情好不凝重。
“嗯?”
顾君初没说什么,只是盯紧莫名看。
莫名被盯得不舒服,眉头轻皱,别开了视线:“好了,明天再见。”
“你总忍心把幼芽给踏蔫。”顾君初突然来这么一句。
莫名爬进棺木的动作稍顿,往前翻的力没了,脚再一次着地,乌丝轻拂脸颊,微痒的感觉就如他此时心中所感,让察觉却无法消去。
“好吧。我会记得的,到时候我就给你垫背,绝对比这世上任何一物都暖和。”
说罢,人已经跃起,翻上梁柱隐去身影。
莫名攀着木棺,轻轻一翻就进去了,他直挺挺地躺下,闭上眼睛,又像刚才的死人一般。一抹灯光打门外透柃而入,给冷清的夜添上几分暖意。巡夜的仆从打门缝里探看灵堂一眼,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这样一段小插曲是持续了几夜的,但知道的除了当事人俩,大概就只有天知地知了。就这样冷冷清清地迎接次日早晨。
盖棺的时辰将到,一群女眷又哭得死去活来,灵堂内外是一片素色,吊唁文挂了满堂内,却是碍于丞相的情面送来的,没有半句是真为莫名而来。
盖棺的时间到了,师傅带着大铁钉和锒头准备钉棺。一切都顺利进行,不论是丧礼和莫名的计划。只是天不从人愿,第一支钉子已经打好,师傅正准备打第二支,却被明晃晃的刀锋给阻止了。
大堂内除了素色以外,渗进了异色,把整个丧礼的庄严氛围给打破了。
大鑫的士兵服饰统一为深蓝色。
“这!这是干什么?!”莫丞相惊诧,这里是丞相府,哪里来的士兵,敢冲进相府作乱。
“大胆,竟敢乱闯相府!”莫听也喝斥。
只见带兵的竟然是刑部尚书,而跟在后头的还有礼部尚书和两名穿着官服的女子,莫氏父子俩看见这阵仗,当即脸色煞白。聪明如他们,自然知道这是为何事而来,目光不禁落在那口棺木上,随即又泰然自若。
莫名的死由他们一手操办,既然动手了,就做好为国捐躯的心理准备,二人视死如归。
“封锁相府,全员拿下。”刑部尚书一声令下,士兵们开始捉人。相府内一片混乱,鸡飞狗走。
那两名女子快步走向棺木,其中一人身着戎装,英气迫人,她手起刀落,只一刀便将棺盖给砍飞,露出里头的人,只见棺内人气息全无,脸色苍白,秀美的脸安祥如睡颜。
看见那张脸,两女均愣住了,心里确定这就是她们要找的人,稍后便娥眉紧皱。其中一人着红绸锦衣,上绣有白鹤迎日,虽为女子,却一身文雅儒气又不失庄严。她先看棺内,而后抬眸迫视刑部尚书:“贵国一再犯我朝,是以解除邦交,化友为敌?”
礼部尚书马上陪笑:“司徒大人请忽意气用事,此事定必会给予满意答案。”
“哼,满意?就是把你们全部人的性命赔上去,也未必能让我王满意。”身为堇萝国使者的司徒静云冷笑,咄咄迫道:“大鑫国身为盟国,却一再欺骗我国,先是伪还质子,后又唆使丞相杀害我国王子,这就是大鑫给我们的友谊吗?”
这是大鑫国背信在先,礼部尚书被说得脸色涨红,额上盗汗,不能言语。
莫名躺在棺内,把他们的对话尽收耳内,当下只觉事情不简单,他想继续装死,但他要是装下去,这莫家人肯定要死光,大小黄鼠狼就算了,二夫人不能不管,而且还有这些仆从,也没有罪过。
莫名长叹一声,霍地坐起来。
原本想尽办法辩解的大官们,原本押着犯人的士兵们,原本惊慌失措的犯人们,一下子张口结舌,呆若木鸡,一个二个只懂得瞪着那口棺看。
两名堇萝国的官员原本就背对着棺木,当下被对面的模样给吓了一跳,虽然隐藏得好,神色未见异样,却也在心中郁闷。二人循着那数道视线回过头,结果也成了同一号表情。
莫名拉拉身上狐裘,轻咳两声:“你们要找的人可是我?”
呆呆地点头。
“那好,我跟你们去,就别捉他们了,要捉也别这么粗鲁。”莫名缓声说着,从棺内爬了出来。
“你!”莫老爷一对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了,一些女眷干脆双眸上翻,昏倒了。
莫听较冲动,一下子蹦得老高:“你不是死了?!”
莫名瞄他一眼,掩唇轻咳,沮丧地叹了口气:“是啊,本来准备继续死下去,但你们太吵了,就只好先死一回试试,接下来的以后继续死。”
什么混话?
众人继续傻眼。
比起这些人,莫名这个始作俑者可是悠然自得,他给呆愣中的三子招招手。三子蓦地回神,走到主人身边。
“三子,给我把怀炉取来。”
“是!”虽然主人乍尸够惊心动魄的,但三子觉得他想要怀炉,代表他还活着,剩下害怕转化为好奇。
莫名也趁着这些人发愣,把刚才得到的信息拼凑起来,王子,伪质子,堇萝,大鑫,盟约。他总觉得这些并在一起就是,某王子作为质子结成两国盟约,结果送还质子的时候,某国耍了阴谋,把真王子留下来了。
莫名在心里大号一句:好狗血!这是狸猫换太子的国际版吗?究竟是在干什么啊?
更让莫名想号叫的是,那二人立即就跪在他面前,喊了句千岁。
莫名唇角轻抽:“平身吧。”奶奶的。
大概对方也觉得这挺别扭的,原本就死直在那里的人站起来了,而且素未谋面,却要给他下跪?的确别扭。因此莫名的话才落下,他们就站起来了。
“恭喜贺喜,贵国觅回王子,实在可喜可贺。”礼部尚书连忙上前恭贺,而后顺着话接下去:“既然已经觅得王子,也请三位移驾宫内,我等设宴为王子洗尘。”
“……”莫名觉得这也是个办法,毕竟留在这里一点也不好,他点点头:“有劳公公。”
结果莫丞相的脑袋差点撞到刀口上,他怨恨地瞪了莫名一眼,就恨他没出息,竟然连大鑫官服都分不清:“此人乃大鑫礼部尚书,李大人。”
莫名自然是参透老爹眼中真意,当即心里好笑,他从小被迫留在洛山,怎么知道官服长什么样的,而且这位大人语言模式跟八点档剧场的太监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他接过三子给的怀炉,掩唇轻咳,语带歉意:“哦,李公公,我说错话了,真抱歉。”
那你还说?!当下就有人傻眼,有人抽搐,有人气炸了。
这相府二公子自小被送到江湖草莽团聚深山里去,各人是有所耳闻的,只当这病痨子文化素质低下,李尚书再多的郁闷也不能吼出来,这闷亏他吃定了,只好强笑着认了。
莫名暗赞一声这李尚书能忍,对他甚是欣赏,所谓百忍能成精,这李大人必定是人精一枚。心里感到有意思,摸向袖子就准备祭出宝扇,跟这李大人过两招,结果却摸到空荡荡的袖子。
危机意识终于回头,他叹了口气,悄悄瞄向人群,现在的情况出乎意料,他不知道顾君初会怎么办。
五里城郊外,一人守在奔丧队伍必经之道边上,树影婆娑下衣袂随风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