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幸灾乐祸 > 8、第七章 赔偿全文阅读

尧都临水,城内河川纵横,波光粼粼着映杨柳漫漫。莫名看见随风飘过的点点洁白,倚着椅背看得入神,手执筷子也轻轻敲击桌面,神游太虚。

莫名是有神游吗?他是很想随着朵朵柳絮任思想飘远,但耳边从不间断的谈话声不断钻进耳内,又把他扯回现实。

现在是大鑫国王帝宴请堇萝国使者及王子,席间只听司徒静云据理力争,再添点指桑骂槐,而这里毕竟是大鑫的地盘,本土大臣们人多势众,你一言我一语,见招拆招。即使如此,司徒静云仍不落下风。

莫名差点要为她喝彩了,要知道大鑫是男权主义的国度,对于司徒静云这样的女官是甚为鄙夷,没少着旁敲侧击的含沙射影,但这她能够冷静以待,一句一句刺回去,果然是女强人。

文方面没讨到好处,武方面又出来武将要挑战宗政玲。莫名鄙视那名长个头没长大脑的家伙,还说什么镇北虎将军。

“殿下,你不阻止吗?宗政大人很危险。”三子担心啊,看对方一副熊样,而宗政玲虽然也是一名身形健美女人,但明显是对方胜了不知道多少筹,对方一巴掌就能把这边的放倒了。

高大的男人与健美的女人,在身型方面的确有很大差距。莫名把扇子在胸前扇扇,悄悄挨近三子说:“别担心,宗政侍卫长会赢。”

“为什么?”三子就不理解这信心哪来的。

“因为骄兵必败。”莫名咧嘴一笑:“将才不一定是武学奇才嘛。”

“嗯?”

莫名没给三子解释,反正事情就是这样,狗熊对枪杆子,自然是胜负分明。他笑嘻嘻地拍掌喝彩,直到那位将军倒下了,还大声叫好。

宗政玲是赢了,为国争光了,但身为王子的莫名如此作风,却又让堇萝丢尽脸面。周边传出窃笑声,此起彼落。

“殿下……别喊了。”三子也觉得莫名做错了,招来周边的人嘲笑,连忙劝主人。

“咦,为什么不喊呢?不是很好,咳咳。”

“殿下身体虚弱,不要太激动。”这是其中一个理由。

这种理由让莫名失笑,但无论是基于主仆关系还是别的,莫名不会亏待一个待他好的人,他点点头,合作了,不说话了。

两名女官看着这仆从还有点作用,总算承认了三子的价值,眼中尽是赏识,莫名暗笑:三子啊三子,你得多谢少爷我帮了你一把。

莫名的‘窝囊’又引发了堇萝国两位使者的怨恨,话题转到莫丞相一家上头。

鑫帝现年四十五,在位二十五年,一向勤政为民,让免去战火□□的大鑫越来越富饶,深受人民爱戴。这样的帝王自然气势非凡,但在莫名眼中,这种人最为狡诈,最难应付。立于权力中心而且让臣民信服的帝王,就精神而言已经是强大的存在。

只见这位帝王对于堇萝使者的质问沉着应对,渐渐地把所有的错都归疚于莫家,莫家从忠心的臣子一下子被定位为乱臣贼子一类,这下满门抄斩就免不了。

三子听得脸色煞白,瑟瑟发抖:“殿……殿下,小桃跟阿牛他们都要死吗?”

莫名的目光随着被带上的莫家父子移动,什么罪人,什么乱臣贼子,莫名只知道他们是代罪羔羊。死忠的莫氏一族,愚钝父子脸上慷慨就义的表情,这样两个人,怎么能让他相信帝王毫不知情?

“怎么,你喜欢小桃吗?”莫名不动声色,出言逗弄三子。

三子脸上涮地飞红:“他们都是同伴。”

同伴?莫名想说,他不知道三子如何给同伴定位,但如果是像顾君初那样,那还值得救助。想罢,心里开始盘算救人的法子。

争论依旧,莫名并不在意他们争什么。但听司徒静云一句把人提上来,殿外突兀地响起铁链拖动的声响,随着来人的进入,原本香气缭绕的宫殿内侵入一股异味,与华丽的殿堂格格不入。

看着被堇萝卫兵提进来的人,殿内众臣一个个煞白了脸,刑部与将士类除外。

因为那说是一个人,其实已经非人。全身只披褴褛单衣,被异色染得污秽异常的衣服,大抵能分辩出原色为白色。那人蓬头垢面,瘦骨嶙峋,任由士兵拖行也不发一声,或许是发不出声来,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所有人都几乎认为这一具被血污浸染的尸体,正散发着让人难忍的尸臭味。

士兵粗鲁地将那人扔在莫氏父子身旁,嗑的一声响,像硬物砸在地上。听着像骨头都要被砸碎了,正是地上疑似骨骼标本的人体。

莫名的脸色原本就苍白,看见堂下人,他的思绪如何反而难以捕捉,但三子那家伙就捂着嘴巴干呕,周边官员有的不忍地别开视线,有的木然着面无表情的脸,有的也跟着干呕起来。

莫名作何想?他不作何想,洛山又不是吃素的佛门清净地,反而是藏有武林百般绝学神功的宝地,像这种血腥场面,隔三岔五就来一回。偶尔吃着饭,看见师兄弟们把人砍了,要么肝脑涂地,要么肚穿肠流,随时染红雪白的窗纱,偶而饭桌上会有断肢从天而降,也只好抱怨一句,就只是这样一回事,饭还是要吃的。莫名是不惧,但做做样子还是要的,他迎合群众地将扇子一举,挡住口鼻往后缩了缩,缔造出恐怖厌恶的姿态。

震慑四座以后,司徒静云开始叙述:“此乃伪质子莫惑,其在堇萝国作恶数载,此次本国前来讨回真质子,此人便交还大鑫国,吾等两不相欠。”

她话刚落,碰地一声,某张桌子就掀倒了,杯盘狼藉。莫名还嫌那桌子碍事,一脚踹开了,三步作两步走向堂中的莫氏父子,但他要的却不是这父子,而是在‘活死人’跟前蹲下,以折扇托起他的下巴,细细地端详。

尖削的脸,眼眶陷入,血污与伤痕满布,多么精彩的一张脸,根本看不出本相。

莫名双眼微微眯起,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惹人侧目,知道有多么的突兀,但他不放过任何可能,试探地喊:“莫惑?”

那双目毫无生气,一双墨色瞳眸混浊如蒙尘宝珠,渗不出半丝光彩。

“……二哥?”莫名细声问,不理会旁边瞠目的两父子,他满意地勾唇,正因为那双眼终于把视线落在他脸上。

这就够了。

莫名霍地站起来,轻咳两声,腰身却是站得挺直,风姿卓卓,扇子利落打开,技巧地轻扇两下无风的,免下冷着自己。

“鑫帝陛下,既然我是在大鑫长大,而且不怎么被待见,那么作为大鑫国国主的你,是不是要代表大鑫国给我一点赔偿?”

这等索赔的举动是多么的唐突,吓坏了大鑫众臣,也吓坏了堇萝的使者,都不知道这位王子要干什么。

“你说。”鑫帝却从容地接上一句。

莫名不客气:“第一,我要这个人。”

瞪着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没有人认同这是赔偿,反倒较像是自找麻烦。讨一名将死的罪人?难道还要继续折磨吗?除了这个理由,就想不到别的。

莫名不作解释,继续说:“第二,我要大鑫最好的御医为我治疗他。”

这下众人愕然,这样的人还医治?这是干什么?

“第三,我要陛下免去莫家死罪。”

这下众哗然,讨论声四起。

“为什么?”鑫帝一个问题砸下,声音洪亮稳重,不怒而威,让人不敢忤逆。

莫名微微一笑:“因为第一,他很可怜;第二,他快要死了;第三,养育之恩。”

话是这么说的,但莫名心里知道为什么,因为二哥和二娘。

这下子,道德派的家伙热泪盈眶,大呼堇萝国八王子大仁大德;武道派的家伙轻蔑讥笑,暗指堇萝国八王子妇人之仁。

鑫帝沉吟半晌:“诺。”

允了。

“鑫帝英明,感谢万分。”莫名胡乱道了谢,脸上笑意盎然,心里却骂着老狐狸。这宗买卖分明是对大鑫有利,这只老狐狸还装模作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莫名打心底里鄙视他。

“殿下!”司徒静云这一阵也顾不着仪态了,大喊一声。她怎么也不想这没用的家伙会一下子把大好的机会给挥霍掉,而且还这般的无意义。

莫名可没有窝囊地装作耳背,他面向司徒等人,突然双手攥拳,揉揉眼角下方。

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三子知道了,他说:“殿下说,大人你要是不从,他就要哭了。”

“……”

堇萝国礼部尚书,为人中庸且八面玲珑,外交经验丰富,向来有急智辩才,素有堇萝名嘴之称。但她今天败了,败在她不能跟殿下斗哭。

莫名就在众人眼皮底下给鑫帝请了假,招着仆人把人背上,还不忘提醒鑫帝派谴御医,然后带着人施施人地离开了。

这简直是胡闹到极点了。

而胡闹的正主却不在意,把人背回去,果然见一名白胡子老头候在那里,莫名暗赞一句鑫帝有效率。接着就把房间让出来,把人也交给了御医,自己则到外头去等。

三子十分好奇,但主人的事情,他作为下人不能多问,就憋着了。

莫名拿着手帕捂住唇,迎着着夜风止不住阵阵咳嗽,长年如此,他已经习惯了。这下悠然地看星星,看月亮,看绿树,看红花,就是装作没看见三子的表情,一来是因为不想解释莫惑的事,二来是三子这孩子好奇的模样甚是逗趣。一张麦色圆脸都皱在一起了,像极了早饭吃的芝麻抓饼。

三子不知道莫名的心思,为了不去想,他也开始左右顾盼,然后视线落在了一点上头。

“殿下,你看……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俊的太监。”三子指着远处模糊的身影,给主人报告。

莫名看过去,噗嗤地笑了:“你真的看清楚了?”

“咦?单看身材就很俊。”

的确,单看身材也很俊。莫名连连点头:“我们初公公的确很俊。”

顾君初才踏进院内,便听见这么一句,心中百般滋味也只好化作苦笑:“那莫死尸怎么挺尸挺进王宫里呢?”

“天有不测之风云,可不尽从人愿呐。”扇子霍地张开,莫名给顾君初扇扇风,看见走远的宫娥,他便睐了顾君初一眼。

“缕香阁的人。”

“哦……”竟然在宫中也有人,莫名对缕香阁的兴致又高了一点,连话音结尾都绕得老高。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莫名没有抵抗,倾刻间便被抱个满怀。他不知道顾君初是不是无时无刻都在发功,体温总那么高,温暖的怀抱让人不想离开。

想罢,心里又暗叫不好,他并不想生起这种诡异的想法,连忙将一切自脑中抹杀掉。

“这是怎么回事?”顾君初抱着人,总算定了心神。他从来无法掌握莫名,从多年前在洛山看见雪中起舞的人影以后,他就只能随其起舞,别无它法。

“一言难尽。只能说我是飞上枝头了,现在我可是堇萝国的王子呢。”

听着莫名这般轻松地道出惊天大事,顾君初除了叹气也只能叹气:“那苏瑛呢?”

“哈,只能从长计议。对了,我有一事相求。”莫名推开他,抽了口冷气,搓着双臂:“帮我安置莫家人,他们大概要流放,照顾他们。”

“是因为二夫人?”顾君初了解他。

莫名笑了,眉眼弯弯。也不需要多言,顾君初已是了解,缓缓点头。

这一边无声胜有声,另一边三子终于反应过来。

“原来初倌爷是公公!”

对凝的二人蓦地回首,然后只剩下夹杂着咳嗽的张狂笑声和另一人无耐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