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当时错 > 85、何事长向别时圆全文阅读

泠霜依旧低着头, 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 不动不语,沉浸在自己的沉思中。

“怎么不说话?”袁泠傲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皮,强自扯出一抹笑。

“说什么?”泠霜轻声说道。

“随便。就说说这些年, 你都是怎么过的。”袁泠傲说完,静静地看着泠霜, 等着她的回答。

“就这么过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微微叹了口气, 泠霜答道。

“是么?那, 他待你好吗?”袁泠傲听了她不冷不热的回答,轻轻抿唇一笑,忽然话锋尖锐, 直直向泠霜逼来。

她自然知道袁泠傲口中那个‘他’指的是谁, 只不过,这半刻, 她还完全没有摸透袁泠傲此问的目的, 所以,还不知道该怎生回答,只是茫然地抬起眼睛来望着他。

袁泠傲看她这样望着自己,又是一笑,几不可闻地道:“想来, 必是好的……不然,你怎么甘心为他受这份苦!”

泠霜知他所指,心中不禁苦笑, 在他心中,早就认定了她是段潇鸣派来的奸细,所以,总不肯相信她。

“不管你信不信,总之,我从没有做过半件对不起袁家的事!有没有我,根本无关大局,就算没有我段潇鸣一样会南下,一样会破金陵,取镇江!”

泠霜说得极为平静,不紧不徐,声音波澜不兴,她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是吗?有没有你,真的无关紧要吗?”袁泠傲看着她,忽然笑了,一时气息过猛,又止不住地轻咳起来。

这次泠霜没有帮他,只是低头坐着,眼神依旧停留在某一点上。

“二哥,开城投降吧……你已经失去了很多很多,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的固执使自己失去更多?”

漫长的沉默,袁泠傲只是盯着她看,那眼神,有着不理解,又有着意料之内的失落。

“你终于还是把这话说出了口……我以为,你了解我的,我以为,你不会说的……”袁泠傲忽而狞笑一声,不顾伤口裂开的危险,硬是自己从床上撑坐起来,双眼里全是血丝,死盯着她,只是狠厉地笑:“你现在还要说你回来不是为了那姓段的?!”

袁泠傲一手撑在锦被上,一手抚着胸口猛烈地咳嗽,喘息越来越重,到最后,只能听见那气流从肺腔里逼出来,通过气管一路到咽喉处,停在那里呜咽哀鸣一般的声音。

泠霜哀伤地闭上了眼睛,她本是怕眼泪流下来,才闭上的,可是,就算是闭上了,眼泪依旧不听使唤地流下来。

虽然一早就知道他肯定是听不进这话的,他是那样骄傲和自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肯开城投降?他不是刘禅,更不是李煜,他只会选择一个让他保有帝王尊严的死法,而不是做一个亡国之君,受敌人的封赐,做一个让世人耻笑的王侯,终身都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那会叫他生不如死!

可是,纵使是早就知道结果,她还是想要说,或许,她的想法配不上她的身份,她的血统,可是,她还是希望她的亲人们可以活着,临安,尽管她对这座城池有太多的恨,可是,她对它亦有更多的爱,她不忍心看着战火和铁蹄将这城池焚毁和□□,不忍心看着满城百姓妻离子散,不忍心看着柔嘉和年幼的太子,这些她的晚辈们成为旧王朝败落的殉葬品!他们还太小了,什么也不懂,就像当年,袁氏得天下之时的她一般,这个年纪,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二哥……你这辈子从不肯认输,可是,不管你接不接受,你还是败了……在叔父面前,你败给了大哥,而在天下面前,你败给了段潇鸣……”两行清泪落在风里,泠霜终于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她对他嫣然一笑:“知道你这辈子输在哪里吗?”

袁泠傲似乎整个人都懵了,只是瞪着她。

“你输就输在你的骄傲与自负上!你问我你比段潇鸣输在哪里,别的且不说,我只知道,他没有你这么刚愎自用!你一辈子都不肯服人,可是,终究,还是输了……”

长长的裙裾拖在青砖地上,一步一步走出寝殿,泠霜感觉眼里的泪,正一点一点缓慢干涸在风里。

* * *

皇帝病了,无法上朝。尽管从汪重到郑婉芷,都极力地将这件事情压着,可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不到三日,‘长公主刺杀皇帝’的传闻就传遍了整个临安城,满城百姓都义愤填膺,要求朝廷将袁泠霜处死。

朝臣中更是不乏声讨袁泠霜之罪的人,一时之间,朝内朝外,为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镇江*

“主子,夜深了,您早些休息吧……”春儿做完了自己差事,出来正见段潇鸣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对着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树发呆,遂走上跟前,轻声道。

“嗯?嗯……”段潇鸣一看是她,答应了一声,道:“都做好了?”

春儿心底不禁微微叹了一声,面上却依旧笑着,道:“按照您的吩咐,一切都跟主子在的时候一样,主子的衣服搁在架子上,头钗珠玉都理好了摆在妆台上,主子那半边的床褥和被子都用银熏球熏暖了,屋子里点的香也是主子喜欢的,没有疏漏了……”

春儿的口齿想来伶俐,一番话说下来,有条不紊,精简合宜,段潇鸣听完,又‘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没有疏漏就好。”说完,便挥挥手叫她下去。

春儿朝他福了一个身,道:“您早些安置吧,奴婢告退。”

退到月洞门处,春儿不禁停了一停,转身望去,之间段潇鸣仍旧保持原有的姿势站着,满月的银辉洒了他一身,本是极喜庆的日子,拿下了镇江,前去临安,就再无阻挡了,他此时,定是心中念着夫人吧……

这一身清冷孤寂,夜夜都是如此,无论到哪里,都要吩咐给夫人留着帐篷或是房间,夫人的东西,少一件都是天大的事,每夜都要按着夫人在的时候的样子,一样样地理齐,放好,都好几个月了,这些侍候的丫头们私下都不免抱怨,他是不是思忆成狂了!

每回看着他这个样子,春儿总情不自禁地联想起泠霜挨鞭子的情景,背上遍布的狰狞的血痕,一道一道,都烙到心里去了。

她眼中总忍不住泛起苦涩的泪来,这样的两个人,也不知老天怎的这么狠心,竟忍心这样作弄人!以前她没伺候泠霜之前,总听丫头婆子们咬舌根,说这个少夫人如何如何了得,竟能将这样一个主儿收了心,一对眼珠子只黏在她身上,别的夫人都不肯正眼瞧一下!也有不入流的下等婆子暗啐一句:“也不知道生的怎生狐媚,也不过仗着年轻,有几分姿色,床上的功夫了得罢,倒看不出,她个金枝玉叶的,竟有这门本事!”

那日,她又在后头听见几个婆子说着泠霜什么,再也忍不下来,猛地推了门进去,当即冷笑着骂道:“倒是妈妈们好教导,平日指着我们这些小的错处短处,我是个不长眼,没见识的,今儿个倒是跟着妈妈们长长主子的见识!”

一个平日极会处事的婆子见了是她,忙起来拉着她陪笑脸,道:“姑娘快别生气,我们这些老婆子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灌了几杯黄汤说胡话呢,主子待咱们怎的?那是寻遍天下再找不出的人,正经地心里感念恩德,巴不得当菩萨供起来呢,怎嚼得主子的舌根,有几个脑袋不曾?”

“哼!难不成我是青天白日底下叫那劳什子晒昏了头?!”春儿指着头上明晃晃的太阳只是冷笑。平日受够了她们的气,这些个最是会捧高踩低的,她今日且豁出去了。

又一个婆子听了,站起来就给了她一记耳光:“你这小蹄子仗着主子给你几分面皮,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老娘告诉你!有本事你就去主子跟前搬是非,叫主子扔了老娘这把老骨头出去!你以为你还跟前儿似的威风?那姓袁的女人如今可是咱们的大仇敌,就等着新夫人上来第一个剥了你这小蹄子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