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当时错 > 86、何事长向别时圆(下)全文阅读

春儿听了, 整张脸都涨成了红色, 指着那婆子的脸面就骂:“好啊!姑奶奶等着你这老货的新主子来揭我的皮!”

那日,她终究是没忍住,一个人躲在后院子里的一个假山洞里低低地抽噎。

那时候他们正跟着段潇鸣住在镇江城里原先的都尉府里, 她是袁泠霜的贴身大丫头,地位是极高的, 原先也是段潇鸣奶娘的养女,虽然是个下人, 却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一边想着自己的委屈, 一边又想着自己主子的委屈,越想越来气,哭得越发伤心。自己一个人哭得太投入, 竟连有人走近也没听见, 直到假山石的洞口探出霍纲的头来,她才勉强抹了抹泪, 站起身来出去对他行了个礼, 叫了一声:“霍大人。”

霍纲自是认得她的,他本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相反,对这样的事向来是敬而远之的,可是, 那日便也巧了,他来府里回禀军务,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她, 便问了问。

春儿便将事情原委说了,一想到泠霜,又开始伤心,渐渐抽泣起来。

霍纲本是最厌烦女人哭哭啼啼的,所以同僚们老笑他没有女人缘,到了这个岁数还是光棍一条。可今天他看着这小妮子哭得这么伤心,不知怎地心中陡然生出一阵怜惜来,或许,是觉得自己跟这丫头有些惺惺相惜吧……

平日里沉冷惯了的霍纲竟出言安慰了她几句,还叫她不要在段潇鸣面前提这事,免得影响他心情。

春儿点点头表示知道。

那天以后,她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没想到没几天,那几个婆子竟全部被撵走了,一个也没留下。她辗转打听之下,竟是霍纲亲自下的命令叫她们卷铺盖走人。

这些仆妇都是从关外跟着进关的,论起资历来,确实都是老一辈的人,没想到,霍纲竟是雷霆手段,谁的面子也不给,统统踢了个干净。

那次以后,春儿心中对霍纲更是崇拜了几分,平日里见到他,也觉得更亲切了。

春儿径自又是深深一叹,天气越来越冷了,到了夜里,叹口气都结气白气来,段潇鸣总是单衣就在风口里站着,站到肩上落霜了,都毫不所觉。

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满月,春儿心中默默祈祷:要是现在主子能陪在少主身边,那,该有多好啊……

袁泠霜谋刺袁泠傲的这个消息很快也传到了镇江。段氏军中,也是一片哗然!

原先议论泠霜回归临安,背叛段军的人纷纷对她改观,赞扬她忍辱负重,身在曹营心在汉,心里头还是向着己方的。

自从消息传来,那陈宗敬就每日躲着见人,除却段潇鸣那边开重要的军事会议,其余时候一概闭门不出,似乎是为着那日酒后出言不逊自责,却又拉不下脸来像廉颇那般负荆请罪,只好整日龟缩在自己的营帐里。

段潇鸣和孟良胤又是各自持了一个心思,谁也没空去理会陈宗敬。一方面是对泠霜的立场,另一方面是对战局,两个人心里已有了疙瘩,纵使他二人胸襟再宽,再不计嫌隙,终究回不去以前的关系了。

到了镇江,究竟该怎样部署力量,虽说临安城已经是囊中之物,但是,段潇鸣和孟良胤都知道其实此战并不好打。他们士气虽高,可是一年来从关外到关内,战线拉得过长又没有好好休整过,是以疲敝之师去对临安城最精锐的守军!且临安自古富庶,多朝帝王定都于此,城防巩固,真的打起来,胜算并不如期望中那么大。

尽管孟良胤一再明里暗里地提醒他泠霜已经背叛了他,可是,他心中从来没有怀疑过泠霜对自己的心。他给予她信任,是因为她值得,既然给了她的,他是不可能再收回的。

孟良胤总是自以为了解他,其实,老匹夫根本不明白,袁泠霜有没有‘叛变’一点也不重要,无论她站在哪一方,他都相信她不会对不起他,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跟家国天下没有一点儿关系!

看着孟良胤阴沉的脸色,段潇鸣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老先生可能真是上了年纪,对待事情越来越偏执!不管袁泠霜有没有刺杀袁泠傲,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心,只因为,他爱她,所以相信她!对她的每一个决定,他都理解和接受。就这么简单而已……

月已西斜,段潇鸣终于踏着凉薄的夜幕回房安寝。

一室暖馨,果然是她平时喜欢的熏香,淡雅地不仔细闻都闻不见,只是隐隐约约含了一点。他径自脱了袍子拉开了被子躺下去,忽然一个人痴痴地笑起来。

她在的时候,总从头到脚地‘嫌弃’他,每回他一身尘土来不及脱了外衣就往床上倒,多年的习惯哪能说改就改?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在里侧一脚一脚地往他身上踹,大概是怕碰着他脏了她自己的脚,还要隔着他的那床被子踹,踹到他几乎要真发火了,又忙收住卖乖,勾着他的脖子哄他。他总是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可是,自从她总了以后,他却一夜之间就改掉了这个习惯,每回都能清清楚楚地记得要一身干净了才能到床上去。

进镇江城的那一夜,他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全身累的骨头节都疼,进了房倒头就要睡去,忽然间就想起这茬,竟从床上猛然跳了起来,似乎再晚半刻,她又要往他身上踹了。

那夜,他再没有睡着,就这样突兀地站着,看着里侧叠得完好的一床被子,探手摸一摸,还是暖的……

* * *

那天泠霜说了那番话之后,袁泠傲就下旨将她禁足在栖秀宫里。她自然知道他不是真正地生她的气,而是对着他龙案上那堆积如山的要求‘处置’她的奏折,没有办法不做一点什么来暂时安抚朝臣的情绪。

袁泠傲只休息了三天就上朝去了,这无疑是对谣言最有力的澄清,如果真的是‘刺杀重伤’,那龙椅上那个生龙活虎的皇帝又是从哪里来的?

袁泠傲公开下了一道旨意,说明他只是与泠霜比剑戏耍,不小心刺破了一点皮而已。虽然,百姓都纷纷指责皇帝在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逸致与妹子比剑玩,但是,对泠霜的声讨声总算淡下去了一点,在袁泠傲看来,这个牺牲是值得的,但是,郑婉芷当然是不敢苟同!在她心中,为了皇权的绝对威严,谁都可以而且应该为此牺牲。

外界的纷纷扰扰泠霜已不想去管也无力去管,宫里的舆论一阵高过一阵,一会是段军打到了镇江,一会儿是段军打到了扬州,要从大运河走水路来攻打临安,总之,每天都有新情况。

郑婉芷的手腕与袁泠傲一样铁血,那日抓到两个想要逃出宫去的小宫女,径直就被拉到章顺门前的广场上杖毙,还要所有不当值的太监宫女都去观刑,下手之狠,一点不逊色她的丈夫。不过,也亏得有她这么一位皇后,后宫里才至今都没有被前朝的混乱波及,至少表面上还是井井有条。

段潇鸣的大军一破镇江,朝堂顿时如同炸开了锅一样,文臣们纷纷上疏请皇帝迁都,暂避锋芒。袁泠傲只是冷笑一声,反问道:“朕该迁往何处?朕还能迁往何处?!”

是啊,袁氏的版图,已经三有其二入了段潇鸣囊中,再迁都,又有何用?

今欢和怀忠走了,她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那天,她一个人站在栖秀宫里的那棵老树下,想着那年,今欢送怀忠走的眼神,一片叶子正好落在她面前,她忽然醒悟过来,临安的秋天,到了……

她以为她可以就这样奢侈地享受着这份平静,在栖秀宫里,静静地等着灾难的来临,直到汪重的忽然造访,来请她移驾,皇帝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