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当时错 > 80、已觉秋窗秋不尽全文阅读

自从上次顾皓熵硬闯栖秀宫之后,他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入宫

来。她本以为,他会负气离开临安。可是,他没有。

那些年,她对整个人生的绝望,现在想起来,都顿觉苦涩惆怅。她

爱的人不爱她,而爱她的人又非她所要,两情相悦,真的太难太难了

她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顾皓熵,可是,她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原

谅了。她更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理解顾皓熵,可是,如今,她似乎

隐隐明白了。

顾皓熵绑她的那一次,曾疯狂地指骂她:“你懂什么?!除了你的

身份,你所受的宠爱,你所得的富贵安逸的生活,你根本什么也不知

道!你明白政治吗?!你明白身为一个质子,我从小忍受背负的屈辱

吗?!你明白那种日夜枕戈待旦,怕你父皇何时兴起就一道旨意拿去

我性命的感觉吗?!你什么也不懂!你知道你们袁家为了从前朝窃取

这江山,明的暗的杀过多少人?!你这公主的身份,是用多少无辜的

血换来的?!还有你二哥,你知道他每天过得有多难多苦吗?!你总

是以这样那样的罪名指责他,但是,你又知不知道,袁泠启为了保住

太子位,又对他进行过多少次刺杀?!只差那么一点点,他都死过多

少回了!你有什么资格来恨我们?有什么立场来恨我们?你什么也不

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顾皓熵爆睁的双目和额上清晰浮现的根根青筋,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她不得不承认,正是顾皓熵的这番话,真正改变了她。虽然,那时

候,她完全不肯相信。

不肯相信她的叔父,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为了稳固江山,害死过

那么多的性命;

不肯相信她的大哥,温柔儒雅的当朝太子,为了巩固地位,不惜暗

杀同胞手足;

不肯相信她的姓氏,尊贵显赫的皇家,竟是以那样卑劣的手段,用

杀戮换来的。

可是,事实就是事实,不相信不代表事实就不存在了。袁家,佞臣

窃国,再多的杀戮,也杜不了天下悠悠众口!

那日,顾皓熵愤极离去的时候,泠霜呆呆地看着青砖地上照出的他

的影,忽然想起那幅字,飘逸流畅的笔法,加了十二品香料的松鹤墨

,一阵一阵的沉香随着笔迹流转,宛然蔓延纸上,幽幽地钻进她的鼻

腔里。

一片冰心在玉壶。

如相问,在玉壶。只可惜,顾皓熵连这一问都得不到,等了这么多

年,都懒有此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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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里,段军拿下了镇江,一路披荆斩棘,士气越来越高。

当月,顾皓熵派人把远在封邑的晏翡也接进了临安,以表示他破釜

沉舟,与临安城共存亡的决心。即使,顾皓昶连发旨意召他回齐国,

他都以各种借口拖延,并称,齐周二国同气连枝,唇齿相依,如今外

族踏我华夏疆土,凌我百姓,若是二国不能齐心协力抗敌,任由周国

节节败退,那到周国灭亡之日,便是剑锋直指齐国之时,要知唇亡而

齿寒,届时仅剩齐国单薄之力,更不足以与之争锋,便落得俎上鱼肉

,任人宰割。

顾皓熵每日都住在城外军帐里,这一番慷慨陈词,倒也多多少少起

到了一点激励士气的作用。只是他兄长那边,根本不为所动依然是隔

天一道金牌,催他班师还朝。

晏翡进宫来拜见郑婉芷,她被请去作陪。交泰殿的氛围异常诡异,

三个女人坐着,客气地微笑,说着一些不相干的话。

晏翡瘦了很多,她身材本就高挑,衬得整个人越发纤细,几乎连宫

装都要撑不起来了。

当年,袁泠霜与顾皓熵的婚事无疾而终,晏翡带着天下女子的艳羡

,在众闺秀中胜出,十里红妆,送嫁的队伍从魏国公府绵延到宁王旧

邸,整个皇城的街道都拥堵了。四年来,顾皓熵未纳一名妾室,世人

都以为宁王夫妇鹣鲽情深,堪称天下佳偶之楷模。可是,又有谁知道

,宁王妃,其实是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郑婉芷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后,久经这样的场面,纵使这般诡异,仍

然应付地八面玲珑,从容不迫。

晏翡坐在她右下首,侧身面向她,每说一句话,都恭敬地含笑听着

,点点头,应声是,却不肯轻易多说一个字。从前的晏翡,牙尖嘴利

,是出了名的‘动口君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现在,泠霜已

经从她身上找不到半点昔日晏翡的影子。

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如今只是宁王妃而已,而不再是那个嘴不饶

人的晏翡。

觐见的时辰到了,她们一起告退出来,走了老长一段路,晏翡都不

开口讲一句话。

临别时,泠霜忍不住叫住她,轻声道:“翡儿,你过得好吗?”

晏翡已经背过去的身子又徐徐地转回来,对着她只冷笑一声:“我

过得好不好,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尔后,不再多言,出宫

去了。

看着晏翡孤清绝傲的背影,泠霜陡然生出一种苍凉来。这一年,她

只有十八岁,晏翡与她同年,郑婉芷也不过略大了几岁而已,她不知

道若是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女子,该过怎样的日子,可会是她们

这样的?

段潇鸣拿下镇江之后的第十日,袁泠傲正式颁旨,以通敌叛国罪赐

死了沈家满门。

当泠霜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行刑当日。她不顾一切地冲到上

书房,所有侍卫都不敢拦她,她几乎畅行无阻地从栖秀宫狂奔到上书

房,‘砰’地一声,将门板推得来来回回弹了好几道。

书房里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内侍在殿内值守。汪重收到消息赶来,

恰巧踏进门槛,就被泠霜猛地揪起衣襟,吼道:“他在哪?!”

“长主息怒!长主息怒!”汪重被她猛地一揪,整个人差点失了平

衡,幸而手快扶住了门框,不然这一摔,可是要要了他半条老命了。

“告诉我!他在哪!说!”

“皇上他……他……在后院……”汪重吓得连话音都抖了,他已经

完全不知道这对兄妹到底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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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书房的后院很大,她记得小的时候,父皇并不在这里办公理政,

所以这里几乎是闲置的,她经常带着今欢到后院来玩耍,不仅因为那

里安静偏僻没有闲人,更因为那里的布置像极了故时的太尉府邸的院

子,尤其那几棵老槐树,她跟今欢两个人根本合抱不过来。

五月,槐花如雪,阵阵幽香,沁人心脾,甜得让人心醉!她与今欢

玩累了,就躺在槐树底下,望着头上满树含苞待放之际的槐花,一朵

朵,一串串,一簇簇,掩映在一片嫩绿之中,白的是万分纯洁,紫红

的百般妩媚,湛蓝湛蓝的天幕广袤铺展开,做这轴画的底色,那空灵

的蔚蓝从花叶间隙渗进眼帘里,填补空白,叫人有一种莫名的喜欢。

有一回,今欢忽然告诉她,小时候她在家乡,村里人常常打了槐花

做槐花饼吃,可好吃可好吃了。

泠霜听了嘴馋又兴奋,却又怕被发现,不敢叫小太监来打,索性自

己爬到树上去摇树枝,叫今欢在树下捡,两个人闹腾了一个下午,把

花兜在裙子里,回到栖秀宫,兴奋地把花交给奶娘,叫蒸槐花饼吃。

沈氏见了这槐花,便知她又跑到那里去了,遂板下脸来,发了好大的

脾气,叫她千万不可再去,不然,就要去告诉她母亲。

其实,她真的不知道,既然那里闲置着,为什么她不能去,可是,

她又不敢问,怕奶娘气更深,真会去告诉她母亲,那她就惨了,所以

只得答应以后再不去了。

而那次的那槐花,最后也没能如愿制饼,放了两天,就干枯掉了。

从上书房的前院转到后院,只几步的脚程,泠霜不知道怎么忽然想

起这些来。她心中焦焚,三两步跨过院门,就看见他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