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当时错 > 79、只为换卿心如故全文阅读

金陵城

段潇鸣坐在桌案前,单手支在太阳穴上,眼神空洞地落在面前摊开

的布防图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难言的疲惫。

他的贴身佩剑解下了,置在一旁的剑架上。将帅的剑,杀伐建业,

统驭天下,不似世家公子的剑,剑}丝络,珠玉饰之。他的剑,只是

一把剑,杀敌的利器,号令天下的印信,再没有其他!

剑鞘因着常年的征战,星星点点冒着铜绿锈斑,稀稀落落地散着,

粗一看倒像是点缀。

段潇鸣涣散的视线渐渐地凝到这一柄剑上来,他忽地起身,走到剑

架前,双手把剑从剑架行托离,单手握住剑鞘,‘噌’地一声,整个

屋宇内寒光逼人。

他将剑鞘搁下,伸出两指并着,从剑尾沿着剑身拭去,一点一点,

任剑气沁透指尖。

那是他见到她的第一次,那个娇弱的小女子,竟猝不及防地要夺他

的剑。

那是他见她的第二次,还是那个柔弱地仿佛只要他吹一口气就能将

她吹倒的小女子,抓住了他的剑,用自己的血来祭剑。

他忽然想,如果有第三次,这柄剑,他,和她,会发生什么?

她去了已经好几个月了,一点音讯也无。那日,金陵城破,他与众

将一起开庆功宴,陈宗敬喝多了,借着酒劲就撒起疯来,竟当众骂了

一句:“到底是一个爹妈老子生的,还是跟着姓袁的亲!老陈早说了

,那婆娘信不得!如今可看看?!她一走,咱就把金陵城给拿下了!

陈宗敬话音一落,原本人声鼎沸的席间霎时静得鸦雀无声,几个端

着酒碗在嘴边的就生生停在那里,放也不是,喝也不是,一时间一动

也不敢动。

他脑子里全是空白,耳边嗡嗡一片,竟然忘记了反应。

还是孟良胤拍案而起,怒喝左右将酒醉胡言犯上的陈宗敬拉下去,

杖责五十军棍。

孟良胤那一拍,用力不小,连手边的酒盅子都让他这一掌给震得倒

下了,盅子里满满的酒溅洒出来,从桌面上一直沿着桌沿流到他身上

,直到霍纲叫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可是,此时袍子已经让酒渍

湿了一片。

侍卫把陈宗敬拖下去以后,孟良胤忙又换上了和颜悦色,让众将接

着喝酒。另一个挨着孟良胤坐的将领看着段潇鸣铁青的脸色,又合着

劝了一句,道:“这个宗敬这把年纪了,还跟当年一样,没半点章法

,三杯黄汤灌下去,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连祖宗老子

都不忌讳,先生别跟个粗人一般计较……”说完干笑两声,其余众人

自然明白,忙吆五喝六地迎合,又开始划拳喝酒,仿佛事情没有发生

过一样。

孟良胤的苦心段潇鸣并不领情,依然不顾众人,板着脸推说了一句

去巡城,让众将接着喝,便出去了。

金陵攻破,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丝喜色也没有,反而觉得越来

越难安。

沈怀忠为何忽然被换下?袁泠霜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一串又一串

的问题像千万根锁链牢牢地捆住他,叫他寝食难安。

若不是沈怀忠临阵被换下,他们也不能这么早就攻破金陵,这一仗

虽是胜了,可是,打得却一点也不轻松,甚至可以算是艰难。

大战刚过,他不禁觉得整个人空空的,像是被掏去了什么似的,现

在离临安越来越近,可是,他却凭空生出一种恐惧来,总觉得,临安

有什么灾难字啊等着他一般。

入城以后,他总整夜整夜睡不着,午夜梦回,他常常惶然惊坐而起

,下意识地看身旁,恍惚间她还在,还是像往常那样,习惯性地侧身

向里睡,总留个背给他。如今,那半边床榻,却是空空如也。那一刻

,他总迷惘,自己是不是被下了什么魔,为何那个时候竟会放她去

?他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越觉得自己是被鬼迷了心窍!

锃亮的剑身耀着金属光泽,晃了他的眼,刺目的刹那,他仿佛又看

见她的手抚过剑身,刃上,全是她的血。

段潇鸣的心忽然躁动起来,失心疯一般,狠命地拿手,拿袖子去擦

,去擦那剑上流下的她的血。

“少主!”门外猛地响起孟良胤的喊声,段潇鸣的手一偏,在剑刃

上一滑,一道细小的血痕赫然现了出来。不过他也无暇去理会,对门

外高声道:“进来!”同时,挥剑入鞘,将剑置回剑架上。

“少主,大事不好!”孟良胤匆匆走进来,脸色已然不大好看,加

之这般语气,段潇鸣心中一沉,莫不是……

“什么事?!”他霍然上前一句,竟是低吼出来。

“刚刚袁军送来三十七只匣子,我打开一看,正是咱们派去的那三

十七名接应少夫人的密探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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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良胤侧身站在他旁边,略略低着头,留给他足够的思考空间。毕

竟是一手□□出来的关门弟子,说到真逼他,他又于心何忍?如今全

军上下都对袁泠霜怀有陈见,正如他当初谋划此计的时候预料的那样

,袁泠霜是再不可能回来了,如今一切的证据都指向她‘叛变’的事

实,总是段潇鸣再相信她,也不得不妥协了。

不过,眼睁睁看着他俩到这地步,饶是他孟良胤再狠,也终究不忍

心。金陵城破得这么快,自然最大的原因就是袁军临阵换将,将领与

士兵的默契与信任,是常年军旅生涯共同生活,荣辱与共,出生入死

磨合出来的,像这样临阵更换主将,先不说信任将领对军情敌况的不

了解,光是内部问题,就会陡生出一大堆。所以,不管他愿不愿意承

认,这一仗胜得这么快,与袁泠霜是脱不开干系的,这一点必须承认

但是,那个女人留着又确实是祸害,他实在不能看着一手□□出的

得意门生为了一个女人将江山断送,既然段潇鸣下不了这个狠心,那

,就让他来帮他下!

“少主……那几颗人头,你要不要亲自去看看?”孟良胤见他呆立

着久久无语,轻咳了一声,开腔道。

段潇鸣依旧默默伫立着,不看他也不答话。

“毕竟是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十几年的亲情如何是一句话就能割

舍的……少夫人她,也是有她的难处的……”孟良胤见段潇鸣懵了,

便又说了一同,见他还是毫无反应,不禁忽然高声道:“少主!照这

情形看,少夫人她必定是……!”

“你住嘴!”段潇鸣似幡然醒悟过来一般,双目狰狞地等着孟良胤

:“若不是你逼她,她岂会到今天这个受尽唾骂的地步!”

孟良胤正说得窝火,猝然被他这么当头一喝,心中怒火尤胜,有些

歇斯底里地吼道:“我只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倘若一个女子真心爱

你,难道连这点牺牲都不可以为你做吗?!”

“我不要她这样的牺牲!那是逼她去死!”段潇鸣颈侧的青筋根根

暴起,与孟良胤对吼,说完了这句,连眼睛都红了。

孟良胤见他如此,纵使百万胸中辩才,顿时也噎了下去,只狠狠地

一拂袖,在当场猛地喘气。

“我早该想到的,你既让她去,就断不会再让她有机会回来……”

段潇鸣忽然爆出一阵冷笑,笑得一手撑在桌角上,眼里竟闪着泪光。

孟良胤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几曾见过他眼中含泪的景象?不由深

深震慑,再说不出半句重话。

“少主……自古成大事者,必是要有所牺牲的,想当年,高祖刘邦

连亲生儿女都推下车,唐明皇在马嵬坡缢死杨贵妃,如何不是情非得

已,再有……”孟良胤还要说下去,却被段潇鸣一个冷眼逼了回去。

“我告诉你,我现在什么也不要,就只要她活着……纵使,要我拿

这江山去换她一条命,我也会毫不犹豫!”段潇鸣斩钉截铁地将话说

话,三两步走到门边猛地拉开门,对传令官喊道:“拔营,向镇江进

发!”

孟良胤似被他这句话摄了魂魄一般,呆立当场,久久不能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