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一日, 贾琏正与王熙凤在家闲话,平儿则在一旁伺候。贾琏逗弄了一会贾[, 便与凤姐说:“这几日我观[儿有些无精打采,可是病了?”
王熙凤笑道:“昨日才让大夫请了平安脉, 大夫说是季节更换,小孩子有些不适应罢了。已经开了方子,我早就嘱咐丫头们煮了。若是等你来问,不晓得要什么时候了。”
“有劳奶奶了。”贾琏笑道,忽然又想起尤二姐,贾琏有些神色黯然,“以前我总以为你容不下这个孩子, 如今看来, 你倒是挺喜欢这个孩子的。”
凤姐知道贾琏想到尤二姐,自己也有些神伤,忙岔开话题道:“好好的说这个干嘛?你若是真疼[儿的话,就赶紧寻个正经差事, 为家里挣些家用。你又不是不知, 如今我不管家了,手头上的余钱也不多了。若不是大太太时常照顾着,我还真有些为难了。”
自从尤二姐过世之后,这贾琏倒也听话了许多。不再四处寻花问柳,夜夜都歇在凤姐屋里,只是偶尔凤姐不舒服的时候方去秋桐屋里。那秋桐见自己失了宠,心里早就不满了。每次见了贾琏俱是婉转承欢, 希望自己能怀上孩子。只是秋桐的身子已经被凉药弄坏了,岂是容易怀上的?这大房里的人见秋桐没了势,便也渐渐地糟蹋起她来。平儿因恼她曾经作践尤二姐,便对这些事充耳不闻。
贾琏见凤姐说的是正经,便叹了口气道:“你又不是不知,如今大老爷逍遥快活得很,哪有闲心操心我的事;二老爷又是个喜文的人,对我这样捐了监生的人十分不喜,我又何必去触他的霉头?——今听说安东郡王那便在寻王府官吏,不若我去看看?”
凤姐听到安东郡王四字便有些心忧,她虽然读书不多,但却有个七窍玲珑心。她暗暗打探过林黛玉的作为,见林黛玉将与安东郡王那边的关系断得干干净净,便猜到这不是个什么好差事。但是凤姐又不便明说,只好道:“陪都离京城就算快马也要半日多方可来回,如今府里就你一个男子能撑起门楣,你若去了那边,府里怕是没人做事了。”
贾琏知道凤姐说的是理,只好叹口气道:“那不若去平北郡王府?这个番邦郡王也在招募府宾。只是……”贾琏有些意兴阑珊,“这平北郡王是个闲散王爷,我就算做得再好,日后不过也就是个散轶大臣罢了。”
凤姐却不在意,“我不求你多显贵,有份差事能养活我们一家便好了。那些个挣功名的事情,就让宝兄弟、环兄弟跟兰哥儿去操心吧。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贾琏见凤姐赞同了这事,自己也起了心思。他虽然也有封王拜侯的心思,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许散轶大臣就是自己最好的结局。“既然如此,我就拿着我的履历去平北郡王府上走上一遭罢。”
说完,贾琏便往书房那边走去。平儿见贾琏这般,笑道:“爷今次怕是再不会乱来了。”
凤姐却不在意,她现在真真羡慕起林黛玉来了。如今荣国府一家在泥塘里无法出来了,但是黛玉却将自己与荣国府切割得干干净净,而自己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在旁人眼里,自己这一房乃是荣国府的长房长子,别人日后若是要算账的,怕是自己这一家要领个最大份的。王熙凤现在只盼贾琏能在哪个王爷眼中挂上号,日后真有不测的时候,好歹能保全自己这一家子便足够了。至于其他人,凤姐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正当凤姐与平儿正在商议一些琐事的时候,忽然听到丫鬟道:“太太来了。”
凤姐与平儿闻声忙起身去迎,但见邢夫人居然独身一个人进了房间,脸色却有些不好看。凤姐暗自心惊,怕是又出什么事了。邢夫人看了眼凤姐,冷声道:“平儿带着[哥儿出去!”
平儿知道有私密事情要说,忙让奶妈子抱了[哥儿,自己带着一堆的丫鬟、婆子出了屋。她将所有人都支开之后,自己则坐在台阶上,不让人靠近。“
凤姐见邢夫人面色不善,忙陪笑道:“太太可是有什么事寻媳妇?”
“瞧瞧你做的好事。”邢夫人将那绣春囊丢给了凤姐。邢夫人虽然以前不喜凤姐与贾琏,但贾琏毕竟是自己名下的儿子,而凤姐自从被王夫人算计之后也开始讨好自己,所以邢夫人现在对贾琏并凤姐也有一丝真心。因此这事她并没有去找王夫人,而是直接来找凤姐。
凤姐看了那春囊,也唬了一跳,忙道:“太太,这是哪寻来的?”
“我从哪里得来的?”邢夫人因为有些恼怒,声音已经有些发颤,“大白日的,这东西居然放在园子里,还被老太太的丫鬟拾了去。若不是我今日在园子里遇见了,怕是这物事就到了老太太眼皮底下了。我且问你:为何如此不小心?”
凤姐知道邢夫人以为是自己的,忙泣声道:“太太!如何知道此物是我的?”
邢夫人见凤姐还在推脱,便有些生气,道:“你如今倒反问我?这一大家子除了你们夫妻年轻之外,余下的老婆子们要这个物事作甚?而女孩子们也无处能得了这东西去。思前想后,这自然是那琏儿不长进下流种子那里弄来的。若是当作闺房乐趣倒也罢了,如何你这般不小心?倘若被你姐妹捡到,这又是多大的一个风波?如若是被小丫鬟捡到到外面一说,咱们家的面皮还要不要?”
凤姐见邢夫人说得也是在理,面皮涨紫,辩解道:“太太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辩。但我并无这样东西,其中还要求太太细想:这香袋儿是外头仿着内工绣的,连穗子一概都是市卖的东西。我虽年轻不尊重,也不肯要这样东西。再者,这也不是常带着的,我纵然有,也只好在□□搁着,焉肯在身上常带,各处逛去?况且又在园里去,个个姊妹,我们都肯拉拉扯扯,倘或露出来,不但在姊妹前看见,就是奴才看见,我有什么意思?三则论主子内我是年轻媳妇,算起来,奴才比我更年轻的又不止一个了,况且他们也常在园走动,焉知不是他们掉的?再者,除我常在园里,还有那边太太常带过几个小姨娘来,嫣红翠云那几个人也都是年轻的人,他们更该有这个了。还有那边珍大嫂子,他也不算很老,也常带过佩凤他们来,又焉知又不是他们的?况且园内丫头也多,保不住都是正经的。或者年纪大些的知道了人事,一刻查问不到,偷出去了,或借着因由和二门上小么儿们打牙撂嘴儿,外头得了来的,也未可知。不但我没此事,就连平儿,我也可以下保的:太太请细想。”
邢夫人见凤姐如此说,便也知道这事情的确怪不到她头上,便和颜悦色道:“不是你就好。前些日子,宝玉的事情方平息了。若是你这边又出了什么事情,只怕府里就安静不下来了。”
凤姐也知道邢夫人心头所思,虽然邢夫人来寻自己最大的由头是担心自己房里出丑,但好歹也有一丝念及自己情分的意思。想来这邢夫人一向薄恩寡义,如今能对自己有这番心思已是极大的不易,凤姐便也不再计较。
邢夫人见这事已经与自己无关,便道:“你将这春囊毁去了便是了,我且回了。”
王熙凤忽然心生一计,道:“太太不妨将这春囊给二太太罢。”
邢夫人不解,“为何?”
王熙凤想到自己那好姑母对自己这般,便咬了咬牙道:“横竖如今管家的是二太太,大太太将这东西给了她,也正好落了她的面皮。”
邢夫人当然晓得这样一件事如果用来责难王夫人是多大的麻烦,不过她起初倒没想到这么多,见王熙凤提及,邢夫人自然也就醒悟过来了。她略带赞赏地看了看王熙凤,便起身离开了王熙凤的院子。
见邢夫人走了,平儿忙地进来。见王熙凤仿佛虚脱了一般,忙递了茶水过来,问道:“可是太太为难奶奶了?”
王熙凤摇摇头,道:“今天太太倒是真的向着我的,只是这府里怕是没个安静了。你且告诉那几个与我们关系好的丫鬟、嬷嬷,若是二太太有差遣,切要想办法推脱掉。若是牵绊进去了,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至于那些不听的,你也就不要再说什么了。”
平儿是个聪明的,见王熙凤不肯细说,便也不追问下去。伺候着王熙凤喝了茶,躺下之后,便起身去跟几个要好的人说了这番话。
却说这边邢夫人拿着那绣春囊来寻了王夫人,如今王夫人还在为宝玉的事情而烦恼。她心知这事断瞒不了薛姨妈,只是薛姨妈会不会就这事在婚事上为难自己她还不知道。她虽然笃定薛宝钗必定是要嫁进贾府,但若因此让薛家与贾家生分了却是不合算。
正当王夫人思虑的时候,邢夫人怒气冲冲进来兴师问罪了。王夫人本瞧不起邢夫人,但邢夫人毕竟是自己大嫂,多少面子还是要给的。王夫人起身道:“大嫂可是有事来寻我?”
邢夫人冷笑了一声,说:“屋子里的人且都下去,若是有人在门外偷听,我立刻命人拖下去杖毙了!我与你们太太有事要说,不该说的最好不要说。”
王夫人皱了下眉毛,她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邢夫人这样对自己这般说过话了。但是看邢夫人这般脸色,想来自己真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王夫人道:“这里不用人伺候了,你们都下去罢。周瑞家的,你且守在台阶上,若是有人来寻我,一概不见!”
众人见王夫人这样说了,便都下去了。只有周瑞家的不解,心想,什么时候这个大太太竟然如此爽利厉害了?
王夫人见四下无人了,便陪笑道:“嫂子有话就说罢。”
邢夫人将春囊递给了王夫人,“好弟妹,你且看看你是怎么管的家?”
王夫人瞟了春囊一眼,脸立刻白了,强笑道:“这怕是凤哥儿家的罢?”
邢夫人看了王夫人一眼,冷笑道:“我们房里虽然不及弟妹家宽裕,但也不至于用的物事是这般廉价罢?好弟妹,你且瞧瞧,这料子、这手工、这佩饰,哪一样是值钱的?就算我们家琏儿跟凤哥儿有些闺房乐趣,也不至于用这般市面上寻来的东西吧?”
王夫人心下暗道,为何这人口舌居然如此利索了?但是嘴上还是陪笑道:“既然大嫂都暗自查看过了,那弟妹就请问句,大嫂想怎么样处理此事呢?
邢夫人冷眼看这王夫人,笑道:“那我怎么知道?老太太可是命弟妹管着家,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只是想提点弟妹一两句,这园子里的丫鬟婆子怕是要好好整治下了,赌牌喝酒倒也罢了,如今竟然做出这般不堪的事情来!若是我日后还得知这样的事情,定然告诉老太太去。“
说完,邢夫人便起身离开了。王夫人手里揪着那春囊,暗骂邢夫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是心里却又不得不说,邢夫人却是在这件事上给自己留了面子。王夫人一想到自己不仅被邢夫人教训了还要承她的情,便怒火中烧。但心里平复了之后,王夫人也决定出手整治下这园子里的丫鬟、婆子,首先自然是要将那晴雯趁机打发了出去,免得坏了贾宝玉的德行。
想到这,王夫人便命周瑞家的下去安排人手,可是那些与凤姐交好的都得了风声,一个个推说病了去不了,而邢夫人也让王保善家的别插手这事。于是好端端的一个查检大观园就成了王夫人一家的独角戏了,但是王夫人还是决定将这个戏唱下去,好好地闹上一闹。
其实这查检到最后居然成了一场闹剧,潇湘馆自然是不敢去的,而紫菱洲与蘅芜苑住的又是客,王夫人不想做这样自己打自己的脸事情。于是李纨的稻香村、探春的秋爽斋和惜春的藕香榭就成了查检的重点区域。李纨的稻香村早就是水泼不进,王夫人也没找到什么,只是让李纨好好管教贾兰;惜春本就是个不大的女孩,藕香榭里又有什么可以查的?待到了探春的秋爽斋,王夫人因与赵姨娘结下梁子,便狠狠地借机发作了一番。
探春看着王夫人这般作态,冷笑道:“如今你们且忙着,日后自有你们抄的日子!“
查看了许久,没有找到任何违禁的东西,王夫人闹了个好大没趣便直接去了。恰巧晴雯正病着,在床上躺着。王夫人便借着这个由头,狠狠地训斥了晴雯一番。而袭人自然在一旁搭腔,将王夫人的火气煽得更大。最后王夫人命周瑞家的将晴雯打发出去,而袭人自然很高兴地在一旁看着。
晴雯见袭人这般,唾骂道:“今天你见我这样,明日不晓得你比我下场又如何!”
王夫人带着一堆人,闹了一晚上,将几个喝酒赌钱的婆子开革了出去。见大家对自己都很臣服,王夫人便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院子里,开始慢慢地念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