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夫人的办事效率还是极高的, 第二日便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这事。贾母虽然不喜赵姨娘,但是素来宠爱探春, 见贾环最近也算用功读书边不反对;而贾政则是当下便应了,说来贾政心中也有些愧对赵姨娘。于是赵姨娘的二房太太的身份便确定了下来, 阖府上下当即改口唤她为“小太太”。因为赵姨娘现在有了身份,探春跟贾环自然要归到她名下抚养,探春跟贾环自然高兴异常。王夫人看着这合家欢的场面,心里未免有些醋意。
不过梨香院自然不能给赵姨娘去住,毕竟那里是太老爷清修的地方,算是长辈居所,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个妾室住了过去。况且让赵姨娘住到那么偏远的地方, 说不定会有人说王夫人心怀嫉恨。于是王夫人想了想, 便让人将院子后面的几个小厢房收拾了出来。
不过贾环倒不介意这个,他也想到梨香院不可能让给他们去住。虽然后面这几个厢房有点偏小,不过跟前面的房间有点相对独立,也算清幽。在赵姨娘跟探春的布置下, 这小院落也显得颇有生机。
小院落最大的厢房给了赵姨娘, 而另外两个小厢房则给了探春和贾环,还有一个厢房则留给贾环做了书房。其余的房间则给了伺候的丫鬟,因为既然赵姨娘位分升上去了,待遇自然也不一样了。赵姨娘原本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丫鬟名唤吉祥,如今王夫人又拨了两个丫鬟过来,唤作春燕和秋雁。既然赵姨娘身份不同了,那么贾环的位分也自然不同了, 也该有两个丫鬟伺候。贾环素来喜欢彩霞,便提了出来。王夫人自然也只能依了,便将彩霞并那彩云指派了过来。而探春自然也带着侍书到这个院落小住,一时间这个小院落倒也热闹非常。
忽一晚,贾环请了安正打算回房睡觉,赵姨娘却命他留下来说话。然后丢了个眼色,吉祥带着一干子丫鬟、婆子们下去,自己则在门口那守着。
贾环见这般安排,便晓得自己母亲有什么私密话要说,便收起往日那副懵懂样。
“说吧,你是如何让那位答应下来的。”赵姨娘有些疑惑地看着贾环。
贾环晓得自己母亲并不笨,能在这个大宅门里生下自己的孩子并带大的人可不多,而他的母亲却恰好是其中一个。贾环笑道:“莫非母亲对这个安排不满意?”
赵姨娘见贾环打马虎眼,便道:“她跟我斗了几十年了,我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如果你不是握着要命的东西,她会答应你的事情?你且老实告诉我,这背后没什么要紧的事情罢?你休要瞒我,若是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的话,这‘二房’的名分我宁可不要!”
贾环见自己母亲急了,忙道:“自然不是一些伤天害理之事!——母亲可知道宝玉为何卧病在床?薛蝌为何被急急地送回薛家?而茗烟他们为何会暴毙?”
赵姨娘并不笨,见自己儿子如此提醒,便马上猜出了大概,问道:“最近府里影影绰绰传的那件事可是真的?”
贾环点了点头,“母亲心里知道便好,切莫出去乱说。”
赵姨娘听了之后,也没有说什么。其实她对这件事也有疑惑,见自己儿子这般说了,便也猜到了这事自己儿子的算计。不过赵姨娘也不打算去说什么,要在这里活下去,没有一点心机跟手段是不可能的。
赵姨娘挥挥手,“你下去罢。”
赵姨娘抬了位分之后,李纨跟林黛玉愈发肯定了事情的真实性。李纨起先倒还好,想到贾宝玉是自己小叔,那薛蝌则是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便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感觉。只是暗地里要打算以后断不可让贾宝玉接近贾兰,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便将素云换了过来。
“兰哥儿平日里上学都是些什么人跟着?”李纨问道。
素云有些吃惊,李纨素来不问这些事的,但还是答道:“如今是由陈福领着,陈俊、陈勇两小子陪着。陈家是奶奶的陪房,向来忠心。那陈俊、陈勇两小子也是模样端正、聪明伶俐的人儿。跟着兰哥儿这么久了,也没出什么差错。”
若是平日倒也算了,如今李纨听到“模样端正”四个字便心里有些打颤,嘴上却是说:“那便好,只是日后下了学,你便将他接到园子里来,别让他在外面胡闹。”
“是。”素云应了下来,李纨变挥挥手让她下去。
李纨待素云走了之后,心里也开始划算自己陪房中的小子是长得不端正的可以拿来给自己儿子当小厮的。不管这么说,贾宝玉的这件事情是让李纨有了一个计较。
王夫人以为堵住贾环便没有事,但未曾想宝玉那档子事情还是在贾府里暗暗地流传开。王夫人大怒之下,一查,居然是自己身边的一个老嬷嬷作祟。王夫人震怒之下,将老嬷嬷杖毙,又将老嬷嬷一家全部发卖出去。在王夫人的雷霆之怒下,这件事没有人敢在议论。但是早有好事之人将这个故事改成话本《多情公子俏书僮》,那古时人没有什么娱乐手段,在茶楼里听书便是一个爱好。这个充满了“腥”、“煽”、“色”的话本一时间风靡京城。稍微高档点的茶楼是点到即止,而那些贩夫走卒所在的市井茶楼自然提供的是“未删节版”,里面再杂糅了撰写者和说书人的诸多想多想象,尤其是最后两个多情公子只能天各一方,而几个俏书僮被人打杀的结局居然也赚了不少大老爷们的眼泪。
毕竟在那个时代,同性之间的爱情居然被视为一种高雅的爱情。男人们表面上对这种感情不屑一顾,但是灯一吹,不晓得又有多少公子秀才、贩夫走卒在幻想着自己身边也有这样一个多情公子和俏书僮。甚至有位才子感同身受,在二月十四日那天,登高台遥想曾经伴随自己身边的书童如今却像那些菊花瓣儿散落在天涯。一时间触景生情,挥笔写下《菊花台》一阕便自杀殉情。后世之人为了纪念这位痴情的公子,便将二月十四日定为情人节。
不过也正因为故事被改得越来越离谱,倒也没人知道故事的正主是谁,到底没有让荣国府丢这个大脸。只是让王夫人这个知情人气得不轻而已。
这边不提荣国府如何如何,却说那薛蝌被送回家的那晚正跟宝玉情到深处,不了却被王夫人撞破好事。那宝玉一惊便立刻丢盔卸甲,瘫坐到一旁。王夫人冷冷地看了薛蝌一眼,而身边那些人早已经吓得浑身哆嗦,满屋子里只有王夫人愤怒的眼神跟众丫鬟惊恐的视线。但是薛蝌却看到了身后的贾环,那个人虽然面无表情。但是他看得出来,他很高兴。薛蝌知道自己被暗算了,但是他却已经无可奈何。
王夫人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落入贾环的算计中,她现在想的是如何瞒下这件事。她面无表情地说:“将这四个不知死活的狗奴才拖下去杖毙,明日报一个暴毙就丢到化人场去。绣凤、绣鸾,给宝玉穿好衣服,抬回我屋里去。”说完,她看着薛蝌,眼神中充满了狠毒,但却只是说:“给蝌少爷换好衣服,送他回家。就说宝玉病了,免得将病气过给他。”
安排好一切之后,王夫人又安排人将梨香院好好打扫了下,焚起浓郁的薄荷香,免得让那些靡靡的气味让人察觉。最后,王夫人淡淡地说了一句,“今天的事情如果泄露了出去,刚刚那四个人便是你们的下场!”
薛蝌在几个长随的陪伴下,连夜被送回了薛家。薛姨妈听完说辞之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那几个长随回了家。因为薛蟠已经结婚,而薛宝钗又在待嫁,实在不适合将薛蝌留在正院里。好在薛家旁边还有一个小院子,独立门户。薛姨妈便将薛蝌领到了那个院子里。
门一关,薛姨妈便一个耳光甩在了薛蝌的脸上,把几个丫鬟吓得不轻。薛姨妈冷冷地说:“这里没你们什么事情,你们都给我下去。若是谁敢在院门外偷听,我马上就揭了她的皮。”
那几个丫鬟忙退出院子里,将院门紧闭了。
薛姨妈将没什么人了,深吸一口气道:“可是那事?”
薛蝌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默认。
薛姨妈狠狠地看了薛蝌一眼,“你若喜欢那样,何不去那书寓私馆算了。”
古人并不以此事为丑,但凡有后,男人们爱怎么玩都是可以接受的,最多被人笑骂一句“多情”罢了。
“我不喜欢见那些我不喜欢的人。”
“他可是你姐夫!”薛姨妈怒道。
薛蝌笑了一声,“他不是还不是我姐夫吗?”
薛姨妈又一个耳光甩了上去,“京城里你呆不得了,过些日子,我便送你回去。”
“怕我勾引姐夫么?”薛蝌冷笑了一声,“大伯母好算计!想接着贾家显贵,可惜贾家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我且问大伯母一件事,薛家账面上的银子账面都不见了?为何京城里的铺面少了那么多?”
薛姨妈见薛蝌追问账面上的事情,便有些紧张,只是道:“大人家的事情,小孩子问什么问?”
薛蝌冷眼看着薛姨妈,道:“大伯母莫非忘记了,薛家祖训上可是有一条,私卖祖产可是要当场打死的!莫非大伯母仗着自己是王家出来的就把我薛家的祖训视若无物?”
“你!你……胡说什么?”薛姨妈明显有些做贼心虚,“我没做对不起薛家的事。”
薛蝌不想追问这个话题,“做不做,大伯母心里清楚。不过我劝大伯母一句,大哥还在,还有好几十年要活。虽说你败的薛家祖产是属于你们大房管的,但若真卖空了,可别让大哥讨饭讨到我家门口来!大伯母请吧,小侄要安置了。”
薛姨妈气到不行,转身便离开了院子。
念及自己的遭遇,薛蝌的眼角却流下一丝温暖。
事隔多年以后,薛蝌看到那个才子所写的《摸鱼儿·菊花台》,当读到:菊花残,满心伤,音容笑貌俱黄土。花落肠断,为留待痴人。狂歌痛饮,无处诉衷肠。薛蝌心中不由得想起宝玉,曾经他也这样年轻过。
这一日,邢夫人来探望贾宝玉,在王夫人略微处坐了一会,两人闲话了一阵,邢夫人便起身告辞了。出了王夫人处,邢夫人见天气不错,更想到最近王夫人气势低落的样子,心情便十分舒畅。于是王夫人便想到大观园内走走,让今天有个更好的心情。
刚至园门前,只见贾母房内的小丫鬟,名唤傻大姐的正满脸堆笑走来。但见她手内拿着个红红绿绿的物事,正爱不释手,低头玩着往前走。不防却迎头撞见邢夫人,几个婆子呵斥下方抬头看见,那傻大姐这才站住。
邢夫人心情不错,便拦住那些欲发作的婆子,笑着对傻大姐说:“这傻丫头又得个什么爱巴物儿,竟然这般喜欢?也拿来与我瞧瞧罢。”
其实这傻大姐今年方十四岁,乃是赖嬷嬷新挑上来给贾母这边专做粗活的。虽然她生的体肥面阔且没有缠足,但是做粗活却是很干净利索。而且天性愚钝,一无所知,出言滑稽可笑。恰好贾母喜欢,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傻大姐”,并命下去,说她若有错失,不必苛责。
恰好她今日无事,便入园内来玩耍,正打算往假山背后阴凉处掏促织去,忽见一个五彩绣香囊遗在石上。她便拾了起来,见上面绣的并非花鸟等物,而是一面两个人赤条条的相抱,一面是几个字。那傻大姐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自然不晓得这是春意儿。左右猜解不来,便想着拿去给贾母看,所以笑嘻嘻走回。忽见邢夫人如此说,便笑道:“太太真个说的巧,真是个爱巴物儿。太太瞧一瞧。”说着便送过去。
邢夫人接来一看,却连忙死紧攥住,面色也因为惊吓而苍白,忙问:“这是哪里得的?”
傻大姐道:“我掏促织儿,在那山后石的后头上拣的。”
邢夫人想到应该还没有人发现,忙吓唬傻大姐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要再去说了,若是被二太太知道了,连你也要打死呢。我可怜你素日只是个傻丫头,以后再别提了。”
这傻大姐听了,也被吓得黄了脸,说:“不敢!”磕了头,呆呆而去。
邢夫人想到这园子里往来的人当中也只有王熙凤是个年轻媳妇,不定就是自己这个便宜媳妇不小心了。如今王夫人房里才出了丑事,她可不想让旁人看自己的笑话,这才吓唬了傻大姐一番。但是她觉得自己应该去警醒王熙凤才是,免得日后也闹出笑话来就不好收场。
想到这,邢夫人也没什么逛园子的心思了,带着一个贴身丫鬟便朝贾琏、王熙凤的院子里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