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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梅氏几个都离开后, 刘旦缙疲惫的揉着眉心沉默不语,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英儿瞧他脸色疲惫,便叫人抱了云哥儿出去玩耍,也不让旁人搭手, 自己亲自服侍刘旦缙换了衣裳,总要哄着他在内室睡一阵。
连续几日的奔波不说, 一进门便遇上这些事儿,刘旦缙一倒下就睡了个实在。及至醒来, 甚至有点儿不知晨起还是午睡的恍然感觉。
屋里安安静静, 偶尔能听见外头的鸟鸣啾声,间或云哥儿嘻嘻的大笑声。
叶英儿和衣倚在床头,半身搭着被子, 脑袋偏着睡着了, 偏生她手中还拿着绣花绷子,另一手拈着的针要掉不掉的悬着, 眼看着就要扎了手似的。
刘旦缙才一动, 叶英儿就跟着醒了来,茫然了一下就回了神,很快清醒过来,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床头的簸箕筐里,“醒了?”帮着刘旦缙拨开额前睡乱的头发要扶他起来
“嗯。……”刘旦缙平躺在床上眯着眼有点儿没睡够的感觉, 抹了一把脸,沙哑着声音问道,“这什么时辰了。”说着话, 就着叶英儿的搀扶披件衣裳坐了起来。
叶英儿从床头取大枕堆放在他腰后,笑着帮他揉了揉肩膀道,“可不是天都暗了,你一下子就睡了一个时辰多,也没把腰睡酸了?云哥儿好几次跑进来找你,结果你睡得死沉,吵都吵不醒。”
刘旦缙听着一笑,在外头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能知道,没成想自己也能睡这么沉。
两人说了会话,才叫外头侍候的丫鬟进来。
叶英儿服侍着刘旦缙更衣洗漱,外头穿的换下来衣裳拿去洗了,又吩咐小厨房调了些开胃的小菜,熬稠稠的粥云云。
刘旦缙擦干净手,瞧见她梳妆台上瓶瓶罐罐的甚是鲜亮,叶英儿从秋烟手中接过新衣裳,转身过来要给他换上,却见那人拿着自己妆台上的玩意看,不由得笑道,“我替爷篦头发吧。”
刘旦缙“嗯”了一声,顺势坐到妆镜台前的软绣墩上,晃了晃手里秋月照莲的小瓷瓶,“小东子给你烧的那些里头的?”
叶英儿看了眼,仍旧慢慢的用篦子推开他的头发,不紧不慢的篦着,“可不是,画了好多样子给他,结果只弄出来这么几个像样的,……什么脂粉配什么瓶儿,我可不要那些不知多少人用过的俗物装我自己调制的胭脂。”
闻此言,刘旦缙失笑道,“难养!”
叶英儿手底下也不停,想了想,便道,“确实难养。”手底下将刘旦缙的头发渐渐收拢,绾起来,用根白玉簪子定好。
才弄好,看见秋烟正推开窗户用竹竿撑起,便问她,“茱萸那个丫头呢?哪里玩去了,这半天的怎么不进来侍候着。多大会没盯住就不见人了。”
秋烟一顿,福了福,勉强笑道,“方才仿佛在言嬷嬷那里瞧见过,马上就来。”
叶英儿见她脸色十分不好,再瞧着大丫几个同样这般,便不说话了。瞅这情形想必她们是见着杖毙的景儿吓着了。
等她出了去,叶英儿才推一把老神在在的刘旦缙,“瞧什么呢。”
刘旦缙皱眉道,“她是元氏跟前的人?”
叶英儿点头笑道,“您记性真好,可不就是她!夫人怜悯我身子重将她打发了过来,……正要跟您商量呢,我寻思着夫人那边如今既少了个贴心的,不如还把这个送还回去,都是用顺手了的旧人儿,旁人十分比不得的。”
刘旦缙听她说起元氏,不由得冷哼一声,再见那丫头方才对叶氏说话吞吞吐吐的,就拉着她坐到自己膝上,抬手抚着她并未束起的长发,“你用着不顺手送还回去就是了。别说这回是云哥儿,我看就是老大她也未必能容下。没见识的妇人!”
老大,说的是梅氏的才中了秀才的那个儿子,排行第二。前头的那个是刘旦缙嫡子,四岁上没了。梅氏这个就成了刘五爷的长子。早些年家里的三个少爷都乱喊,元氏进门、刘氏兄弟分家之后,就给三个哥儿定了排行,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的喊着。
这样的做法,元氏明显是要借着刘旦缙嫡长子的由头打压庶子,为自己嫡出的孩子做打算。
可刘旦缙却喊梅氏的孩子作“老大”。
叶英儿转念便道,“那我得好好想想得给秋烟送什么东西了,好歹跟着我这些个天,为人还算机敏听话,别叫人以为我小气才是。”
刘旦缙笑着应了她,“都依你,”停了停,却又道,“叫她进来,爷这恶人索性做到底帮你打发她。”
……
三日后,陵姐儿满月熙熙攘攘的办了起来,大姨娘万氏与二姨娘梅氏操持内院,又请了刘家堡的全福老人主持礼节。外头场面是刘旦缙的地盘,吆喝着将元大舅狠狠的灌醉了,才叫人好生搀扶着安置在一处安静的屋子歇息。
今日来的都是大客,叶英儿等着散了席、应景儿的晃了一圈露了个面。不为别的,只为昨儿才从小门抬进来的那个女子,——聒噪如三姨娘玉氏,尖酸如四姨娘苏氏可不是话少的家伙。好歹等到热闹消停下来,日色挨着黄昏,叶英儿才施施然坐了车子前往正院。
车子骨碌碌过来,远远就能瞧见正院外才送走一批人,喧闹不停,看的茱萸心中莫名的有些担心。等着客人走了,放下车窗帘,才肯扶着六姨娘下车。
门上送客出来的秋烟瞧见这边六姨娘来了,忙忙赶了过来请安,“可是不巧,您早赶上一步就能见着咱们姨太太了。”
茱萸拿眼瞧了她一下,分明都瞧见六姨娘车子在这边停了一阵,偏她就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叶英儿“咦”了一声,回头去看已经消失在墙弯处的车声,“原来是姨太太来了,真是可惜迟了,——夫人见着姨太太可不要高兴些?我也来的很巧了,这时辰进去才正好呢。”
秋烟一笑,掩着嘴道,“说的是!姨太太走的时候很高兴,咱们爷给舅爷保了一门好媒,说是家中无主不稳,”当初也在六姨娘跟亲服侍几年,多少有些香火情,再加上这几日五爷都一直歇在那边,秋烟也不含糊,“您也听说过的,就是才住进后头大姐儿院子旁边的那位,大郑家的女儿。”
大郑家?!
叶英儿不由得驻足盯着秋烟瞧,见她神色肯定,恐怕没有错了。
这大郑家是益州的大户,祖上有从龙之功封过舍人。虽是商户,却也门楣甚好。他们家的女儿只有一个嫡出的,原本是要给那边镇守的刘四爷作保纳的二房,后来五五六六的被四夫人牵线纳给五爷。
如今默不声响的就抬进刘家,偏生叫刘旦缙做主安排到大姐儿院子的旁边,……叶英儿不晓得刘旦缙怎么舍得把这样好的亲事给推了出去,只能道,“这可是大喜事儿!”停顿了一下,而后便笑着道,“怪不得咱们爷指明了让夫人安排,原是大事儿,马虎不得。”
“正是呢,”秋烟将人迎入花厅,笑着引向里头道,“姨娘仔细门槛。”
叶英儿见她乖巧,确实把自己当日送给她的话听进去些,便退了手上的和田玉镯,暗暗牵着秋烟的手送入她腕上,而后拍了拍她的手,整了衣冠进了套阁之内。
套阁里有服侍的小丫鬟,正胡乱的忙着,忽然瞧见这些人进来,先向六姨娘请了安,而后嗫嚅着扯了扯秋烟的袖子,瞧着六姨娘身后的人说嘟囔了一句。
秋烟打掉那丫鬟的手,瞪了一眼低声道,“扯什么扯,没瞧见六姨娘身子重受不得累?还不上茶去,傻得!”回头朝六姨娘歉然道,“叫您见笑了,小妮子才进来服侍不懂规矩。”
“无妨。”叶英儿瞧见那小动作,为着以防万一大丫二丫也跟着进来,她们瞧着碍眼是正常的,也不去管,只道,“秋烟你去同夫人说,叶氏身子重,便在外头给夫人请安了。”说着,含笑扶着茱萸的手轻轻福了福身子道,“待过了血光,妾身再来与夫人磕头。”
秋烟闻言面上不显,只得服侍六姨娘坐好了,进去禀报夫人心中却迅速转了起来:自己被大发过来后才知道夫人前儿听了安嬷嬷的事情当即就吐了血,……想要调理回去,恐怕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她可不要走细竹的老路,想想就}得慌。
待入了夫人的内室,抬眼看见元氏气若游丝般弯腰伏在床头,吓了一跳,“夫人!您要寻什么只管告诉奴婢,切勿这般劳动,”说着,扶了元氏躺回去,将被子拉齐盖好,“六姨娘在外头来请安,奴婢没让她进来,就叫在外头磕头了事了。”
元氏听见“六姨娘”三个字,苍白的脸上顿时泛起了红晕,抬手就甩翻了手边的东西滚了一地,咬牙切齿的指着外头骂道,“狗养的贱人还敢来请安?是嫌我活得不够长、催我的命好给她让位儿呢吧!叫她跪!跪死了算我的!”
秋烟慌得连忙跪倒下来,眼泪滚滚而下,“我的好奶奶您千万别动怒,旁人千错万错怎样,您先得撑住了,不说别的,只看咱们爷给大舅保的媒便知爷并未恼了您,想着折儿为您呐!”
元氏有气无力的冷笑几声,“他为我?他是害我罢!大郑家的嫡女怎么肯屈居人下为妾?哥哥好性儿,这二房入了门必定有做嫡妻的手段,京城里头那位便是为着元家名声也要把她侄女我嫂嫂给送过来,……两虎相争,我太清楚内宅里这些龌龊事儿,叫她们拖累着,哥哥怎么去做大事?娘亲在那边又如何将养身子?!……”
秋烟低着头听元氏咬牙切齿的咒怨,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
元氏终于骂累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床帏顶,眼神涣散了开去,口中讷讷轻言,“论出身、论样貌,我那一样不比她强?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着她,……就因为我没生出个儿子来吗?……”说到最后,声音哽咽。
等秋烟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叶英儿靠在炕枕上几乎睡着了,见秋烟一双红肿了的眼,只当她因自己的事儿叫元氏拿了秋烟撒气,再略坐了坐便走了。
晚上刘旦缙喝得醉醉乐淘淘的从前院回来,灌了几口解酒汤就睡倒,劳动叶英儿一整晚都没敢睡实在,迷迷糊糊的,生怕这男人酒醉加上睡迷了,腿脚上没个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