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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六姨娘交给张东一只手掌大的黑漆木匣子, 用的是蜡封, 手掂量着很轻,几乎感觉不到里面装有什么东西。六姨娘与五爷之间经常传递东西,张东也没多问, 只是颇为忧虑的打问云哥儿的病。

元氏不想叫云哥儿的丧头事毁了陵姐儿的满月,是以禁令言传锦绣院的消息, 因此外头也只是知道云少爷水土不服。

小莲看不懂六姨娘的意图,姨娘不让声张, 只会支支吾吾说着还好, 却也更叫张东不安。五爷早已给他透过底儿,往后云少爷长大,他就是云少爷跟前的人, ——这下可不叫人揪心!

两人东拉西扯的悄悄说了会话, 两人才恋恋不舍着分了手。

三日后,东西经刘家商队的二管事李山很快传到刘旦缙的下榻处。

刘旦缙先见了这回送货的押运大管事, 问了商队的账务采买, 吩咐了几处要务,盘算着江州的事情不是很多,这一件交接完便可启程回家。林林总总等处理完这些、叫人下去休息时已经黄昏时候,招来小厮弄些饭进来,顺便问了句, “夫人的信送来了?”

小厮忙跑到外头书房书桌上,寻到夫人遣人送来的书信,旁边还有李山管事送来府里捎的东西, 一并给拿了过来,“……方才李山管事也捎了府里的东西来,说是窑厂的张东管事嘱咐的。”

“嗯,放那儿。”刘旦缙洗了把脸,清清爽爽的甩着湿手过来,“李山人呢?”

小厮笑道,“李管事正在偏房喝茶,这就叫过来?”

“叫在外头候着。”刘旦缙瞧那盒子不是很起眼,就先放在一旁,拆开元氏的信笺,粗略扫过几行,无非是问衣食住行,再说几句家里姬妾的琐事儿,没什么新鲜的,便随意放到一旁。

再拿起盒子,抠掉蜡封打开盒盖,却见里头放了一只锦囊。

刘旦缙觉得这东西眼熟,拆开一看,眉头立刻竖了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这玉鉴是常年都系在云哥儿脖子上的,有多重要叶氏不可能不知道,竟就这么随意的叫人给送过来!

不知轻重!

怒气正上来,刘旦缙倏地站起来,忽然瞥了一眼旁边元氏的信,凝视一刻,而后拿起取出最后一页,上面果然有提到叶氏,且有一句“云哥儿含恙,叶氏深居照料”,刘旦缙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冷笑着念了句:“含恙?深居?”

不是叶氏脑子进水了就是元氏有问题。

正巧李山被引了过来,刘旦缙隔着帘子厉声问道,“小东子还叫你捎了什么话来?”

李山吓得一惊,连忙朝着内室方向躬身道,“并未有其他。”心中不由得埋怨起那个张东,弄了什么破玩意,这不害人嘛。

刘旦缙深深皱眉,不由得多看一眼那玉鉴,心思翻动,“行了,你下去吧。”

“是,小的告退。”李山汗涔涔的始终弓着身不敢乱看,只等退了出去,才重重出了口气,抬袖擦着汗离开。

刘旦缙面无表情的将锦囊贴身收起来,算着时间,叶氏这几日应该已经回了府里,难不成在家里还受人刁难不成,——转念又一想,她独居乡下三年,府里人逢上踩下恐怕是少不了的,能让她这般冒险送了这东西来,恐怕府里的乱子不在小。

到底还有完没完!

“来人。”

“老爷有何吩咐?”小厮从外头跳了进来。

“准备一下,明日启程回府。”刘旦缙头也不抬,翻检着桌上没看完的账本丢给小厮,“包起来,外头才送来那些都带着。待会儿给江州的几个大掌柜带话,晚上望江楼宴请。”

“是,……需要说明白些吗?”小厮挠挠头,本来还要待两三天,这突然要走,那些掌柜的问起来可不要烦死人。

刘旦缙忙碌中甩了个冷眼过去。

……

刘府里也是各种忙乱,刘旦缙原本还有三四日才回来,谁想到今日一大早的就有人急急来回禀,说人马中午就回到,慌的元氏怎么也不肯坐在床上,把新做的衣裳一件件的试一遍,妆钿粉钗精精细细的施于面容。

连声吩咐把陵姐儿抱过来,瞧着这件包裹也不好看,那件襁褓花太多了些。

安嬷嬷从外头进来,揪着空同元氏把早晨细竹做的蠢事儿说了说,元氏忙中撇了句“不过是那些菜送错了地方,值得这般大惊小怪,没得叫人坐实了罪过。”便不再理会了。

安嬷嬷再要说什么,就被元氏打断,淡淡的加了句,“行了,今儿爷回来,我还不能侍候爷呢。”

侍候元氏梳头的丫鬟回头朝安嬷嬷笑了笑,“嬷嬷给咱们评一评,这发髻可好看?”安嬷嬷只好不再提这事儿。

而这边暂时管家的梅氏正同苏氏一起说着话,忽然听到五爷将回这个消息,都愣了愣,叫起回话的丫鬟问道,“夫人那边是谁去传话的?外头可有人去迎接了?路上不知太平与否,偏偏提前这么早回来,真真叫人焦急。”

苏氏笑嗑着瓜子道,“姐姐果真操心,我就记不得这样多的话来,”转头去问道,“夫人可给大家伙儿传话了?今日还没去请安呢。”

小丫鬟口齿伶俐,“才瞧见安嬷嬷过去了,咱们可进不去那院子。不过,听姐妹们说进去传话的丫头可得了好几个大钱,得意的不得了!”

梅氏道,“好好办差自然少不了你的赏。”说罢,示意丫头给她拿了钱打发出去。

“这可真是巧了,早上锦绣院那边才把细竹亲自送进去的食材当着面给扔了,晚上咱们爷就回来,”苏氏抿了抿耳边的头发,站起身来,柔柔软软的打了和哈欠,“我可记得这差事是姐姐你这边做的,既叫她得了去,还弄得这般灰头土脸!姐姐你麻烦了。走了。”

“走吧走吧,”梅氏瞧她一眼,无所谓道,“谁叫这差事落我身上了,时时不得闲不说,还到处落人是非,没意思透了。”

苏氏摆摆手,人出了屋子,便叫人去打听,“三少爷四少爷可有一同回来?”

梅氏端起茶,目送苏氏走后,目光一扬,叫来身边的丫鬟问,“早上的事儿说说清楚,我记得那边必是要送最好的过去,怎么下头没听懂吗?那细竹是怎么回事儿?”

那丫鬟笑笑,挥退屋里其他的人,上前低声道,“姨娘莫着急,奴婢昨儿似乎听到一个信儿,不大敢信,只好谁给您听听,看是真是假。”

梅氏偏头看了看她,半晌,只把人看的低了头,才冷冷道,“说罢。”

丫鬟被那眼神瞧得心慌,福了福身子,道声“得罪”,便凑近附耳说,“听那边洒扫的婆子们说闲话,似乎,那院子里从来没熬过药。”

梅氏眉头一挑,疑问到嘴边,硬生生的换成“放肆!谁给你的胆子窥伺主子的事情!”

那丫鬟立刻跪在地上,既有担忧又有慌乱,“奴婢知错了,但奴婢句句是实,这几日咱们从来都是比照着正房给那边送吃食送药材,可偏偏那院子里插不进去咱们的人,奴婢怎么能不上心,……三打听五打听的,不但那院子里从来不熬药,那里头的人也似乎对天花没有惊惧,一点儿也不想被圈着等死的样子,奴婢、奴婢这才不得不多心,想要试探一二!”

梅氏冷笑着,死死盯着这丫头,“好个试探一二!怎么试探的人家把东西没砸你脸上,砸米氏脸上了?”

那丫头低声道,“有人迫不及待的想立威,奴婢,奴婢……”说着,抬起头乞求道,“姨娘放心,即便老爷今日不回来,后日回来,那边不肯咽下这口气总会重翻这事儿的。如今人人都知道,整个刘府的事儿,没有夫人的点头怎么能行。”

见二姨娘还是不说话,那丫鬟才渐渐有了惧意,瑟瑟颤抖起来。

梅氏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冷冷道,“去将功折罪吧。”

……

云哥儿无聊的在院子里晃了一圈,新的院子很小,东跨院娘还不让过去!没有荷花池,没有农田庄户,没有大黄,没有能和自己和泥的小男孩们,也没有爹爹送给自己的大黑马。

蹲在树下开始戳蚂蚁洞,娘说这里有爹爹,……都是骗人的!想得恼了,干脆愤怒的站起身狠狠的踩一脚蚂蚁,连蚂蚁窝都这么小。

透过窗子上的窗纱,叶英儿笑着瞧云哥儿在院子里无聊的转圈圈,心中极是有趣又是酸涩,这院子太小,抬头四角天,最初的新鲜劲过去后,真的就只剩下无聊了。

然即便是打开这小小院落的大门,也不见得能给他多大的视野。

云哥儿感觉到廊下窗子里娘亲的目光,别扭的就是不去看,撅着个屁股对着那边捉蚂蚁,眼睛不时的溜向前头大门,神色蠢蠢欲动,警觉的注意着身后的奶娘。

还有几日便是陵姐儿的满月宴。

叶英儿收回看向孩子的目光,对旁边做针线的秋烟说,“很漂亮。”伸手拿过她手上的绷子,上面绣着大红色的鲤鱼,很是喜气,“今儿早上做的不错。”

秋烟笑了笑,拿针尾把额上的碎发抿到一边,“也不值得什么,咱们便是在乡下,也不能吃那种烂了的东西,她们不给小莲脸面,总不能连奴婢的脸也照打。”

说着,抬头小心翼翼的望了眼六姨娘,“再者,这事儿奴婢瞧着似乎透着股子稀罕,夫人在月子中,难免照顾不到,叫有心人拿了羽毛当令箭,……大了胆子从里头赚零钱。”

“你是说细竹,哦,是米氏,是受人挑唆?”叶英儿笑笑,她也不相信元氏、或者梅氏能由着下人给自己作怪,好歹五爷回来就是几天的事儿。

“陵姐儿生的弱小,听安嬷嬷的意思,仿佛是怕惊了小儿,大小的琐事夫人从来都不过问。”秋烟说着,声音渐小了些,“因此米氏只是偶尔在夫人那里立规矩。”

叶英儿点点头,看起来细竹没笼络住刘旦缙,也在元氏跟前失宠了。

茱萸从外头进了来,笑盈盈的行了礼,“姨娘,梅姨娘又遣人来送新菜,奴婢瞧过了,里外都透着股清香,不会错了。督管咱们这边米粮的那个丫头跪在院子外请罪呢,哭哭啼啼的跪在那里不肯起来。”

叶英儿抬头瞧她一脸的容光,便问道,“还有什么好消息,一并说了来!”

茱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屈膝道,“您真聪明,爷马上回来了,听给咱们送东西过来的人说最慢中午就能到,——咱们要准备着些什么您赶紧吩咐,奴婢一定做得好好地。”

叶英儿把玩了一阵那绣花后,将绷子还给吃惊的秋烟,“什么都别做,这点儿东西还不够看呢,没得叫爷瞧见恼气。”

秋烟迟疑着想要提醒六姨娘,即便是老爷回来了,也必定要留在夫人那里。

叶英儿似乎没注意到秋烟的表情似的,简单的跟茱萸交代中午的膳食。

里头说着话,外头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吵吵嚷嚷的,人声、狗声混成一片,尤其是云哥儿器宇轩昂的喝斥声,显得特别憨气,听得极是热闹。叶英儿看也不用看一听便知,“这小东西,又想往外头跑!小黄小黑怎么又跑正院了?”

茱萸为难的笑道,“您还不知道,有小少爷在,小黄小黑谁也不听的。”

“你去把黑黑给我抱进来,”叶英儿指了大丫,“不用跟他客气,小东西就是欠收拾。你先回去吧,今日不必再过来了。”看了眼秋烟

秋烟笑笑,最终还是没能把话说出来,下了炕,屈膝后退了出去。

大丫很快就架着满手泥巴的小祖宗进来,丝毫都不含糊,二丫和四丫在门口瞧着咧嘴做鬼脸的云哥儿直笑。

进了屋,云哥儿立刻就脸吊的长长地,一落地,就往娘亲身上扑,“娘!想出去玩!”话音未落,整个身子腾地又悬空了,云哥儿恼怒的扭动着,抽空回头瞪了大丫一眼,“娘你看!”

叶英儿叫人打了热水,“叫姨娘。”谆谆善诱。

云哥儿眼睛一红,期期艾艾的猫叫了一声“姨娘”,小手被茱萸放在热盆中暖暖呼呼的洗了干净,换了外头的脏衣服,这才被大丫放下地,扑进娘亲怀中,扭着嘀咕,“姨娘,黑黑、想找大牛玩。”

大牛是村子里的放牛娃,云哥儿每每都能坐在大牛放养的大黑水牛背上,玩高兴了根本不着家。

叶英儿弯下腰结结实实的抱起小家伙放在自己膝盖上坐好,拉着小家伙十根手指洗的红嫩嫩的,带着未散尽的热贴到自己隆起的肚皮上,“可大牛回家了,黑黑也回家了呀。”

云哥儿一听,就不高兴,双腿在空着吊着乱晃,“不好玩!都不好玩!”脑袋往叶英儿圆滚滚的肚皮上拱,“姨娘给黑黑讲故事!”

“好啊,那黑黑给姨娘背儿歌,姨娘给黑黑讲七个葫芦宝宝的故事。”

云哥儿扬着小眉头,“好!”

然后扭着不让抱,自己站到小炕几对面挺直了背,严肃的板起脸开始大声念昨儿教给他的一首小诗。

好容易把这一段哄了过去,叶英儿又用碳棒和云哥儿两个歪歪扭扭的画了七个葫芦娃,贴在墙上,云哥儿才满意的答应去睡午觉,并命令谁都不准把画儿给揭下来。

人一走,叶英儿才有精神扶着腰由人搀着,往外头院子里走了几圈,偶尔停在云哥儿挖蚂蚁的地方歇歇,便瞧见小莲气喘吁吁的从小厨房那边过来。

“姨娘!五爷回来啦,正在夫人那里说话呢!”

叶英儿听得差一点双腿软了,感觉心口剧烈的跳动个不停,忙扶着茱萸几个紧张的问道,“你可打听清楚了?”

小莲屈膝行礼,笑眯眯道,“打听得一清二楚,咱们爷正午一刻进的府,先在外院吃了茶,听说问了最近城里的琐事和传闻,然后才进的内院。”

其他姨娘消息更快,这会儿已经去元氏的院子请安了,刘旦缙先瞧了女儿,宽慰了元氏身体,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叶氏和云哥儿,便问,“叶氏在哪里?”

元氏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犹犹豫豫的,担忧道,“妾身也不知做的对不对,可怜云哥儿这般小就要遭那样大的罪。”

安嬷嬷上前磕头,也是满眼的泪,“都是老奴照顾不周,云少爷才一进府就被发现见了喜,六姨娘心软怎么也不肯和小少爷分开,夫人找了好些个大夫来看过,可怜的……”

梅氏也用帕子擦着眼泪,低声劝道,“夫人心慈,让咱们必要把最好的药都送进去,只是孩子小,他姨娘怀着孩子又那样的怯弱,妾真是心里难受。”

且不说这些女人怎样念唱做打,刘旦缙只觉心头发麻,什么时候他连自己的府宅都掌握不住了,一个个封锁消息欺上瞒下,——云哥儿得了“天花”?刘旦缙厌恶的捻着拇指上的扳指,立时就起了过去看儿子的心思。

冷眼扫过这些个美貌娇弱的女人,刘旦缙深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看向元氏,“你先歇着,我过阵子再来看你。”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氏怔着有些回不过神来,老爷这话听着,好似从前父亲对姨娘说的话一般,他当她是什么……

苏氏忙着喊了句“爷好走!”而后犹有闲暇的笑吟吟的回头瞧了眼,见元氏脸色难看,轻咳了一声,眼角带笑似的甩袖也出去了。

而刘旦缙出了正院,正是直接往锦绣院的方向过去。

叶英儿此时亦是有些心慌,心里怕到底是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意思,……既是因为存了和元氏争宠的好胜心,也有因为让小东子捎去的那件东西。

其他无关的人都让回了东跨院自己屋里待着,外头站不住,回了屋里又想到,想这几年来的相处,想她为他生儿育女,想她的身份他的时代,一直想到锦绣院大门那边传来一阵喧哗,熟悉且有点陌生的开门声吱呀着,一叠儿的喊着“五爷!”

叶英儿倏地站了起来,床上的云哥儿被声音吵得似乎有了清醒的迹象,叶英儿扶着腰独自慢慢从卧房里出来,卧房的软稠帘子还在晃,那边刘旦缙已然大步跨了进屋子来。

男人身上带着未散尽的煞气,看见叶氏脸色苍白的坚持给自己行礼,忍了又忍,左右看了一圈,布置太过素净,偏那尊痘娘娘还十分惹眼,便问“黑黑在哪里睡着?”

叶英儿原本望着他的表情像是被一盆冷水浇透了似的,也学他板着脸,面无表情的低了头指了指内室道,“睡着呢。”

刘旦缙虽说见惯了女人哭,可还是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的脸,这样不哭比哭还要让人心疼,宁可她能哭出来心中才好受一般。

叶英儿转身避过刘旦缙伸过来的手,背对着将他往卧房引。

内室的帘子一动,半拖着小睡鞋的云哥儿揉着眼睛从里头哼唧着出来,小脑袋耷拉在脖子上,眼神还没睡醒似的茫然,“娘……”

被她弄得有点儿尴尬的刘旦缙立刻被儿子转移了视线,小子又长高了些。

叶英儿像突然的回了精神,眼中瞬间充满了柔软的光彩,朝云哥儿招手,“黑黑来看看,谁来了?!”

“……爹爹!”云哥儿才迷迷糊糊的吵醒,出来找娘,恍惚着看见娘亲身边的爹爹,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噔噔噔的跑过来,睁大眼睛使劲看了看,突然出手紧紧抱住刘旦缙的大腿,仰着脑袋高兴的大叫,“爹爹爹爹!”

这回轮刘旦缙疑惑了,他幼时出过痘子因此不怕天花,可这小子浑身的劲儿哪里像是得了天花的模样,弯下腰将黑黑一下子举了起来,兴奋地小家伙“嘎嘎”的尖叫。

藕段一般胖胖的小胳膊腿儿露在外头,小睡鞋都掉在了地上,软软嫩嫩小脚丫的指头都快翘起来了。这样的健康活泼!

一瞬间的,某个隐秘的念头划过心头,刘旦缙心脏倏地收缩!不顾儿子的抗议将小家伙放到炕上,掀开衣裳就检查了个遍,好端端的,好端端的!

“来人!”

茱萸忙忙从外头进来,“是。”

刘旦缙有些齿寒,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愤恨道,“把元氏身边的嬷嬷叫来,还有梅氏,看看她怎么管的家!无法无天了简直!”

叶英儿也只是略微的怔了怔,也不去劝他,转身去叫人端了热热的甜水汤,待转回身,那边刘旦缙已经换回了凝重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捎信为什么不捎仔细点?”刘旦缙把儿子身上的衣裳给穿好,有些不高兴的责问叶氏。

叶英儿看了他一眼,只冲儿子招招手,云哥儿看见娘亲手中的糖水,高兴的爬过来,窝坐在娘亲的怀中,捧着糖水咕嘟嘟的喝光。

见她不说话,刘旦缙也意识到自己有些乱,传个东西无所谓,若是叫有心人把她的字看了去,盖绿头的可是他。

刘旦缙盘腿上了炕,端着叶英儿推给自己的水喝了一口。

放下汤盅,看着云哥儿天真无邪的嬉笑模样,最后还是说道,“往后不用过去给她请安了。”

叶英儿一点儿也不惊讶,却也并不同意,抚摸着儿子肉肉憨憨的脸蛋,“只要你能在我身边相信我,请个安算什么。”深深叹息,而后看向刘旦缙,“好歹,黑黑还要喊她一声母亲。”

“她也配得上!”刘旦缙厉声打断,“叫你别去就别去!”

这一声把云哥儿吓了一跳,“爹……爹?”

叶英儿咬着唇甚至不敢看他,安抚着儿子,“我宁可她造谣说我得了绝症。”

两人沉默着。

只有茫然的云哥儿呼哧呼哧的啃着细饼,左看看,右看看。小心翼翼的靠在娘亲怀中,讨好似的拿眼睛瞧爹爹。

没多久,梅氏先到了,像是决心赴死一般,卸掉身上的钗环,一进来便向叶英儿请罪,“妹妹请放心,那个贱婢我已经叫人绑了扔到柴房,妹妹想要怎么处置都行!都是姐姐我御下不利,竟出了这样的纰漏。”

“跪下。”

“啊?”梅氏惊讶的看向老爷,可他一眼也没看自己,带着屈辱似的,梅氏瓷愣愣的又看向叶氏,刘旦缙不耐烦的扫她一眼,“叫你跪下没听见?!”

梅氏双膝一软不可思议的跪了下来,绞着帕子,眼泪便流了出来,“不知妾身哪里做的不对惹妹妹生气,请妹妹一定告诉姐姐……”

刘旦缙没听见梅氏说话一般,朝云哥儿拍拍手张开手臂,云哥儿就飞快的从娘亲怀中跑出来冲进爹爹怀抱里,兴奋的大喊,“爹爹!”

跪在地上的梅氏又惊又气,强行压住恼怒,含笑看向云哥儿,“哥儿身子好多了真是大喜,可怜的上天庇佑,总算是躲过这一劫,再不受那份罪了。”又道,“最可恨那些刁奴,竟明知哥儿病着,还敢猪油蒙了心的把补品换成腌h的烂货,我若是早知道——”

叶英儿用帕子掩着嘴别过头。

刘旦缙却听了清楚,抬头去看地上愤恨的梅氏,“什么刁奴换了补品?”

梅氏一愣,难道不是叫她过来来质问这件事情吗?

正僵持着,惴惴不安的安嬷嬷从外头进来,生怕沾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警觉,还未跪下,便听见五爷一声斥喝,“这屋里还有你看上的东西不成,烂了心的狗东西还不给爷跪下!”

安嬷嬷双腿一软,刷的就跪下了,“不知、不知爷传唤,可有要事?”

叶英儿转过头干脆闭上眼不去看她。

刘旦缙撩起云哥儿身上薄薄的衣衫,冷哼一声,“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就是你们说的“天花”?这就是非得把人圈起来不见天日才算好的大病?!当我好哄骗还是根本不把六姨娘当主子看?欺上瞒下纵容刁奴,是谁给你的狗胆如此大放厥词!”

云哥儿肚子正吃的圆圆的,见爹爹撩起自己的衣裳给大家看,也就配合着挺了挺肚皮,上面的肚脐眼都深的成了个坑了。

梅氏被老爷这一番怒斥吓了一跳,忙抬头去瞧五爷怀中的小儿,那孩子浑身麦褐色,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刷刷的看向自己,身子骨甚是健壮的模样,——可就是,哪里不对呢?

安嬷嬷却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一旁的小丫头却下意识低叫了一声,被五爷凌厉的眼神警告一记,瑟瑟缩缩的对安嬷嬷道,“小、小少爷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个痘疱,……少爷没有、没有得天花……”

那声音很小,众人却听得实实在在、明明白白。

梅氏这回是真被吓到了,千算万算,竟没算出来元氏真敢给老爷的儿子按这么个遭天谴的病来,一时连话都不会说了,便是为了避嫌元氏请来并非刘府常用的大夫,在这时也成了居心叵测。

刘旦缙却不放过梅氏,“你方才说的什么刁奴?”

梅氏一个寒噤,下意识的眼神就扫了眼旁边的安嬷嬷,她可是知道老爷的手段狠心,——快速把细竹借机给锦绣院难堪的事情说了一遍,尤其是那个督管是自己的人,这个失误也不增不减的道了出来。

叶英儿看向茱萸,茱萸点头称是,补充了送来了哪些烂东西。

刘旦缙便问,“怎么处置。”

梅氏答道,“这种刁奴是断断容不得的。”

刘旦缙摸着儿子圆滚滚的肚皮,冷冷的盯着地上跪着的人,“吃里扒外的东西死不足惜。米氏安氏身为夫人身边贴身的人,不但不为主子积福反而丧尽天良胡作非为,实在该死,即刻发卖。其他贱婢去管事那里领五十个板子,命全府的人都来观刑。梅氏,待陵姐儿满月办完了,就回你的院子好好思过去。”

叶英儿始终低着头听他处置不予以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