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子里一片死寂,奴才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胡太医诊过了脉,站起身来。吴那拉则是躺在床上,虚弱苍白,闭著眼睛昏迷着。弘历在一旁死死握着她的手,铁青的脸色甚是吓人。
“侧福晋这脉象倒很是奇怪。”胡太医开言道。
“怎么了?”弘历闻言顿时紧张了起来。
“侧福晋此番流产,失血过多,伤了身是不奇怪的.......但是奇怪的是,她之前似乎服用过很多致使宫寒的药物,以致于伤情更加严重。”胡太医自己都觉得奇怪了,脉象的确是阴脉受损,典型的流产之象。可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寒气呢?之前诊脉的时侯并没有发现啊?
真是诡异,母体寒气如此之重,按理来说这样的脉象,是根本不可能会怀上孩子的。但之前的滑脉,又怎么解释呢?那个滑脉,可是圣上命多方太医会诊的结果,应当是不可能作假的。
那拉侧福晋的平安脉,一直是他在诊着的,向来都是好好的呀。这若是出现了问题,那么他可就是难辞其咎,首当其冲的罪人了......想到了这里,胡太医是倒抽一口凉气。胡太医为人最是讨巧,更加是聪明。这世间,难得糊涂,有些事情,他根本不知道。
“药?”弘历警觉的眯起了眼睛。
“是的,王爷,这世间有许多草药,单独服用乃是滋阴圣品。但合在一起,就变成了避孕的药物。这样的组合,比如苦丁和紫草、紫茄子花和天花粉等等,还有麝香汤、红花汤之类的。侧福晋这身子啊,就是曾经服用了太多这样的药物,又受伤严重......恐怕是再难怀上孩子了。”胡太医无奈的摇摇头。
弘历将吴那拉的手贴在脸颊上,心里难受得紧。早上出门的时侯,他还在期待着能够和雅儿有自己的孩子了。以后,他和雅儿会疼着孩子、爱着孩子,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他。可是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这样呢?他们的孩子死了,没有了......也许,以后也都不会再有了.......
“雅儿......”弘历抚摸着吴那拉的脸颊。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雅儿说这件事情,雅儿才十七岁,以后的路还那么长.....弘历是痛心疾首,雅儿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呢?
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肯放过雅儿呢?为什么雅儿还要遭受这样的痛苦呢?到底是谁!要这么害雅儿......他一定要找出这个人!
吴那拉躺在床上假装昏迷,忽然觉得脸颊边上有温热的水滴落下,一滴接着一滴......弘历,他哭了......吴那拉觉得很可笑,她真想睁开眼睛看看弘历此刻的脸,多愁善感的弘历啊,他竟然哭了。
吴那拉心底讽刺的大笑着,歇斯底里的笑。她的布局成功了,不枉她昨天放了那么多的血出来,做成血包,以便今日‘流产’。用肚子狠命的撞桌脚,直到子宫受伤、□□出血,令阴脉受损,脉象呈微弱、沉细状。其实富察氏和高氏一直都很聪明,她们下的药,是不多也不少,正好不会伤身,让太医发觉的药量,否则早就被人诊出来了。吴那拉想要揭穿富察氏,不能只靠富察氏赐下的药,遂吴那拉为自己调配了独门凉药,今儿早上一口气吃下去,药性伤身,猛烈得很,足以造成毒素沉积已久的假象,让胡太医今日能诊出来。
胡太医很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今他们是绑在了一条船上的人,胡太医向来都是个讨巧的。很多事情,装作不知道对大家都有好处。
吴那拉就是这种人,说她性烈似火真是一点错都没有。恨得急了,舍得一身剐,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将仇人带下万丈深渊!那个时侯,她手里什么筹码都没有。她好恨,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整颗心都在痉挛。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跟手握重权的富察氏作对,才能把那个女人拉下马,才能报仇。
于是,她牺牲了她唯一牺牲的东西——她自己。用最快的时间,用最直接的方式,将她自己变成了复仇的工具。让弘历‘爱’上一个不存在的‘雅儿’,再用这个不存在的‘雅儿’和不存在的‘孩子’,设计富察氏,揭穿她控制弘历子嗣的事实,让她永无翻身之日。同时,在‘怀孕’期间走甜蜜温情套路,让弘历伺候她,从而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产生难以割舍的感情,让弘历越来越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这样才能反衬失去的痛苦,让弘历体会了丧子之痛的刻骨铭心。
多绝妙的复仇大计啊!富察氏这回是要彻底玩完了,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竟然将富察家的千金贵女打倒了!
哈哈!多过瘾啊,多有趣啊,多痛快啊.......
她胜利了,她废了这么多心计,足足策划了一年零四个月,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她终于坐到了这宝亲王府权利的顶峰了。她要告诉所有人,她吴那拉之所以不争,是因为她不想争,而不是因为她没本事争。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她吴那拉想要却得不到的,只有她才是最后的赢家!富察氏,完蛋了。高氏,也被她取代了。就连弘历,都被她踩在了脚下!她想要他哭,他就得哭;她想要他笑,他就得乖乖的笑。没有人敢再轻视她,也没有人敢再欺负她了。从今以后,这天子之爱,荣华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是属于她的......
都是,属于她的......
“容嬷嬷,那只猫呢?”弘历振作了起来,他决定要查下去,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就这样不了了之。之前在王府里也曾经发生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婉容的三次流产,也是这样不明不白,直到最后再也不能有孩子。
今日的雅儿,跟过去的婉容,何其的相似!如果说是巧合,弘历不信。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他也许不会有这样鱼死网破的决心。但是这样的事情,偏偏发生在了雅儿身上。他是宁肯自己受罪,可不希望雅儿再吃苦了。她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了,不能再吃苦了。
“已经死了,只是......这尸体看起来倒是有点奇怪。”容嬷嬷命人拎着一只猫的尸体走进来,而今容嬷嬷的演技也是炉火纯青了。其实富察氏设计的那只猫早就已经跑了,富察氏怎么可能留下证据呢。但富察氏忘记了,世上有‘捏造证据’这四个字,而今这只,是容嬷嬷刚刚毒死的。
“胡太医,本王知道你也不是仵作,即便是,也不会去查探一只猫的尸体。但是,如今这样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今日之事本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想来这猫,也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疯吧。”弘历这话既然说出来了,胡太医也只能遵命。真是为难啊,他活了三十来年了,还从来没有为一只死猫检查过身体呢,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嗯......将这猫的毛用剃刀剃掉吧。”胡太医思索了片刻,对一旁的奴才言道。
猫,的确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疯,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下了毒。这人中毒,嘴唇、指甲甚至于皮肤,都会呈现出青紫之色。举一反三,想来这猫定然也差不多吧。
黑猫,虽然毛是黑的,但是皮肤应该是白色的。可当奴才将这猫的黑毛剃掉之后,却发现这猫浑身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色,看着甚是恐怖,触目惊心。
胡太医又仔细检查过了吴那拉今日穿的衣服,除了吴那拉的体香之外,这裙角似乎有股子腥味儿......
“这是被人抹了东西,那猫既然中了毒,定然是体内剧痛,到处乱窜。这样在侧福晋的裙角上抹上腥味,猫就会本能的扑将过去,乱抓一通。随后,便毒发身亡。”
结果很明显了,这是一只被人做过了手脚的猫,一只专门用来对付吴那拉的猫。从它的出现到死亡,一切都是被人操纵着的,目的是吴那拉肚子里的孩子。
“我就知道......”弘历危险的[着眼睛,他就知道,一切不是巧合。
“容嬷嬷,今日雅儿说要出去散步的时侯,都有谁在场,把那些个奴才......”弘历说到这里,眸色暗了一下。
“不,就别叫过来了,直接关起来。查查他们家里都有什么人,然后把他们的家人通通给本王抓起来。就是个石头,我也要把他的嘴给撬开!”
弘历真的怒了,四四的基因终于开始显现出来了。他竟然没有咆哮,也没有迁怒,他甚至没有吹胡子瞪眼睛,他只是沉思。雅儿流产了,整个后院的女人都能从中获利,所以她们都有嫌疑。其中嫌疑最大的自然是......弘历心里清楚那个人是谁,可他不会只凭着猜测,就随便把这个罪名安到她的身上去。但是如果一旦让他查出来,弘历咬紧了牙关,他不会再放过她。
吴那拉‘醒了’之后一直在发呆,一句话也不说,人叫她也不理会,弘历在一旁急得是团团转。
“雅儿,我求求你了,你看看我好不好?你说句话好不好?”弘历都快急死了,抱着吴那拉反复的哄。
吴那拉异常冷漠的扭过头去,不想看到这个男人,她恶心......其实,每当弘历触碰她的时侯,她都好恶心。其实她很讨厌弘历,很想干脆明白的告诉他,她有多么恨他。其实她根本不想跟他躺在一起,让他在她的身上为所欲为。每一次,都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她的人,躺在那里,用任何可以想得出来的下贱姿势和招数,迎合那个男人,娇喘低吟。可是她的心,却在另一个地方,鄙视的看着自己,冷漠而讽刺。
“雅儿,我陪着你,我不会走的。你什么时侯想看我了,我就在你旁边。想跟我说话了,我随时都能应答。”弘历似是看出了吴那拉的想法,现在这样的情况,他怎么能离开呢。雅儿一向是开朗又坚强的,好像谁也不能将她打倒。可她现在变成如此模样,弘历真的好害怕。
吴那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弘历说的话......她成功了,可为什么成功之后,她却仿佛比以前更加迷茫了呢?是的,刚进府的时侯她是迷茫的,四面楚歌,风声鹤唳,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知道如何在这个府里走下去。可而今她已经在府里站住脚了,已经成功打败了所有人,站到了宝亲王府后院的至高点了。为什么,却还是如此迷茫呢?甚至,比以往更加迷茫了......
她最近经常做恶梦,梦见那些被她害死的人,来向她索命。她不知道高氏和富察氏是不是也曾经做过这样的梦?是否也曾在午夜时分被吓得冷汗涔涔。
从前,吴那拉是从来不怕这些的,她经常挂在嘴边上的话就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可现在她怕,很怕。晚上的时侯,她的房里必须要点着灯,旁边守着人,她才能睡着。这灯,一晚上都不能灭。
回想这一年以来,她做过的一切,就好像是梦一样。不知疲惫的算计,日夜不辍,不择手段。利用身不由己的奴才、利用无辜的孩子、利用高氏的地位、利用别人的感情、利用自己的身体,来达成目的,在这宝亲王府的后院里掀起腥风血雨......
这样一个女人......还是吴那拉吗?还是那个乐观向上、开开心心、简简单单的吴那拉吗?这个女人是谁啊?她怎么这么陌生呢?
吴那拉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泪,过去的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有企图心的人。以往在现代,也是每日里活得混混噩噩,只要开心就好。她没什么成就,邻居家里的孩子要不就从政,要不就经商,都活得很出色。可是她只会死读书,因为读书最简单,因为校园最干净,她喜欢简单干净的东西。她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的,只要你想要过得开心,就能过得开心。有些事情只要你选择不去做,就没人能逼你做。
可原来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不是呢?世界,怎么就会变了呢?还是,她从来未曾看清楚过?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吴那拉会永远、永远记得今天。在今天,她要亲手埋葬一个善良、简单、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自得其乐的女孩子,用即将到来的鲜血祭奠她。那个女孩也叫吴那拉,她是个好姑娘。心思单纯,一尘不染。不会害人,不会算计。
吴那拉告诉自己,她必须要让那个简单快乐的女孩死得其所,必须要让她死得有价值。她说过,她从来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所以她要往前看。死去的已经死去,可活着的还要活着。她成功了,可是这并不是结束,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她要紧紧握住她胜利的果实——弘历,谁也不能跟她抢!
不管是富察氏、高氏,还是其他什么人。敢挑衅她权威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灭一双。她会争到底,争到死!不管流多少血,不管造多少孽,为了成功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吴那拉闭上双眸,敛去眼角的泪,深深的叹息。她会赢的,就像今天一样......
而此刻抱着吴那拉的弘历,并不知道吴那拉心底的思量。他还在做着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那是一场梦,仅仅只是梦罢了。在梦里有一个他最爱的女人,那个女人叫‘雅儿’。‘雅儿’心思单纯,一尘不染,不会害人,不会算计,就跟那个刚刚‘死掉’的女孩一样。弘历想像中的女人,总是那么的简单。他总是很单纯的以为,所谓‘爱情’是付出就会有回报的。只要他一直对‘雅儿’好,他们就会得到一个美满快乐的结局。
可惜他不懂,有一种心,是永远也捂不热的。有一种痛,是刻骨铭心的。有一种女人,是极端的......最重要的是,这种女人只有一双眼睛,向前看的眼睛,她们是永远也学不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