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望着宫墙内有些发枯的树枝,长叹了一声,“扶慎,你看朕的这几个儿子,谁将来适合继承朕的大统?要实话实说。”
“这个……”扶慎扶着皇帝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面露难色道,“太子殿下温润如玉,谦和有度,勤理朝政,谨孝皇上……”
“不说实话就不要说了!”皇帝听着这些个讨巧的话,不觉厌烦至极。
扶慎垂下双眸,随即没了声音。
皇帝的脾性,确实一夕之间变了许多,白少宸和皇后没有动手之前,皇帝大多时候虽然威严,却也不至于如此喜怒无常,看来皇后喂的那毒药,甚至已经麻痹了皇帝的脑子。
一切都已经晚了。
皇上虽然没有声张太子被打之事,然而圣旨传到宁彦伯手上,侯府上下自然全都知晓了。
宁风虽然免受了皇上的责罚,却免不了宁彦伯和老祖宗的责罚。
老祖宗叫人看着,让她在祠堂里跪了一整天,宁彦伯第一次没有阻拦,只是夜里叫人偷偷给宁风送了些吃的过来。
哪怕跪三天三夜又能如何?她觉得换来教训了太子一顿,罚得值!
金嬷嬷第二日一大早来扶她起身时,宁风只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回到房中躺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得以起身。
金嬷嬷一边来帮她穿鞋,又是心疼又是好气,一边道,“以后可不能做这样的事了!你们俩是有多大的胆子?五小姐也是,以往做事挺有分寸,这次是怎么了?就不该带你过去,涨她的气焰!”
“嬷嬷你要是去了,肯定也忍不住,那个文乐和太子,实在是太气人!”宁风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我原以为我也能劝得住姐姐,可到后来,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也都实在忍不住了,嬷嬷你想他们有多过分?”
“嘴贫!”金嬷嬷没好气地抵了句,“你没听侯爷说吗?此次若非是皇上看在慎王和皇太后的面子上,八皇子也得受罚!”
宁风噘了噘嘴,没吭声了,心里却有些开心。
“公子还是个孩子,有时做事只顾着自己的性子,可也得想想后果再行事,怎么有时就像是没带脑子出门一样?”说完,伸手过来,戳了下宁风的脑门。
宁风知道自己这次确实是闯了大祸,虽然打得有理,可也是错了,老老实实,杵在那里没躲开。
“还有啊,方才慎王叫黄岐送来了一瓶药,说是治疗淤伤和疤痕很有效果,和上回给公子的那瓶一模一样,待会洗了脸,就赶紧涂上吧。”
宁风见金嬷嬷从旁边桌子上拿过来一个玉瓶,虽然挨着骂,心里却是喜滋滋的。
不管扶慎嘴上承不承认,他关心自己,身边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六七天时间,对于宁风来说,不长也不短,她挨了责罚之后,发生了一件大事,宁彦伯领着一支一万余人的队伍,在某天夜里偷偷出发,去了边关。
其实先前,宁彦伯总是不在府里,她也不是很经常能看见,所以宁彦伯走了几天,她心里倒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担忧他此行会受伤。
在侯府里窝了几天之后,她的腿脚又灵便了,脸上的伤,用了药之后,也结了痂,很快的便到了元宵节。
早上金嬷嬷给她端来一碗元宵,她才意识到,十五已经到了,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连早饭都没有吃的安稳,一吃完便到衣柜面前,挑晚上要穿的衣服。
可挑来挑去,她自己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柜子里面,全部都是男人穿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横竖都是一个男人的样子,穿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呢!
想到这里,她念头一转,忽然关上了柜子,转身朝金嬷嬷道,“嬷嬷,我今天下午不回来了,我要去街上买些东西,晚上也不回来吃饭了,你们不用等我。”
“可今天晚上要吃团圆饭呢!”金嬷嬷忍不住道。
宁风毫不犹豫摇头回道,“不吃了,反正有我没我,对于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若是祖母问起来,你就说,皇上吩咐我去办事了。”
想了下,又道,“晚上的灯会,你和阿月若是想出去玩,就出去吧,记得早些回来,阿月若是想回家,就让她回去吧!”
好不容易挨到吃过了午饭,她随即裹了件超大的有帽子的披风,将脸也围住了,悄悄从后门离开,找到了附近街上一家成衣店。
“掌柜的,把你们这里最好看的女装,都拿出来。”宁风脸和头都包住了,掌柜的看不出她是男是女,好奇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去拿了几套衣裳来。
宁风随即钻进了试衣间,试衣间里面有一面铜镜,宁风先随意换了件,随即对着铜镜,将自己的头发解了,按照金嬷嬷平时盘发的手法,自己给自己换了个发型。
她好不容易将头发梳得光溜水滑,眼睛一斜,又瞟见了自己脸上的疤痕。
扶慎……应该不会在意吧?再说了,她还小,疤很容易就会长好,又有扶慎给的药,应当不会留下疤痕的。
她收拾完,走出去给掌柜的看了一圈,掌柜的瞅了几眼,笑道,“姑娘生得好看,皮肤又白,穿这桃粉色的,倒是衬得脸更加好看了,我见过好多姑娘穿过这身,只有姑娘穿着最好看。”
宁风自己看不见穿在身上是什么样子的,既然掌柜的说好,那就是好了。
她随即爽快地答道,“那就是它了!”
也不问价钱,又买了条鹅黄色的飘带系在身上,在头上也扎了两条鹅黄色的细带子,掌柜的替她整理好时,往后退了两步,再一看,眼睛都亮了,“好看!姑娘穿着是真好看!只是姑娘家的,以后千万不能再伤了自己的脸。”
宁风抿着嘴笑,自己当男人当久了,只当自己皮糙肉厚的,她前几日竟然也没十分在意,只是这掌柜的一提,她忽然觉得有些膈应了。
她掏出银子来付账时,盯着掌柜的脸上画的胭脂水粉,心头一动,趴在柜台上,又笑眯眯道,“老板娘,看你面慈心善的,能不能帮我个忙呀!”
宁风装扮好了,对着铜镜一照,自己都有些愣住了。
并不是觉得有多美,而是忽然想起了她娘,成衣铺的老板娘,借她抹了娇德堂的胭脂水粉,她稍稍一装扮,竟然跟她娘,连神韵都一模一样。
她清楚记得,诗柳以前装扮成农妇,上三仙山偷看她时的样子。
她轻轻摸着脸上那道鞭痕,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愣住了。
走出成衣店的大门时,已经是日暮时分,淡淡夜色笼罩下,街道上已经有人点着花灯在街上嬉闹了,不远处的长河上,飘着朵朵莲灯,衬着边上的青石板路,好看得紧。
她站在原处看了一会儿,又闻见边上传来油炸麻团的香气,芝麻味儿,带着些许红豆沙的香甜气息,着实勾人。
扶慎好像是喜欢吃麻团的,虽然长得人高马大的,可也不知道怎么的,一个威武的大老爷们儿,竟然爱吃甜食。
她想了想,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转身走到卖麻团的铺子跟前,摸了一粒碎银子递给老板,“老板,替我用油纸包几个麻团。”
她伸手接过热乎乎的麻团时,正小心用手帕包住了,眼角余光,却瞟见一个眼熟的人,慢慢从她身边经过。
怎么会在这儿碰见时安?她心中不由一惊,脸上却丝毫不变,收回了目光低着头,用垂下的头发,挡住了自己受伤的半边脸,继续假装仔细包着麻团。
时安一路走着,一路朝四下里张望,经过她身边时,瞟了她一眼,随即,往她这里走了一小步。
宁风心都要从心口里跳出来了,正巧老板找她铜板,她便顺势往店里走了几步,躲开了时安的目光。
时安方才确实是在看她,也许是觉得她有些面熟。
她这么一躲开,时安才将目光投向别处,继续往前走着,似乎在找什么人。
宁风快速将铜板塞进了荷包里,扭头便匆匆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走去。
“姑娘……”老板方才说麻团太烫,要多给两张油纸,转身去拿了再回头,却发现宁风已经走远了,下意识远远招呼了一声。
宁风只当没听见,越走越快,消失在热闹的人群之中。
时安自然也听到了老板的大声招呼,随即扭头看了两眼,她顺着老板招呼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已经看不到,刚才那穿着桃红色衣裳的女子。
她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再回想那张脸,只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又站在原地张望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奇了怪了,明明看见他进去的……”时安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又扭头望向那家成衣店。
小姐吩咐了,让她今日一定要看着宁风,她明明跟着到了这里,看着宁风进去了,可守了一下午,也没见人出来,倒是进进出出过几个女子。
这天都黑了,难不成是宁风发现她跟踪,所以从后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