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贵妃噼里啪啦一顿说下来,就觉劳累,末了,跟张瑶星简单寒暄几句后,便用右手手肘靠在软枕上,合眼,打算小憩。
张瑶星呆呆盯着那美人入睡景,若放在平时,她能欢呼雀跃到把这马车顶给下掀飞,可如今,她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过往种种,只觉自己轻狂骄纵,无法无天。
那时,她还是陆介。
不过这些都怪不得他,向来自诩运气好,生来便是那荣耀无比的太齐陆氏嫡次子,家族未来的重担,都由他那品行端庄稳重又十分宠溺他的兄长挡着,而他则是在父母、家族长辈的疼爱里长大,故自幼便心比天高,什么都不放眼里……
想着这些,坐在这四四方方马车里的人发出轻叹,这声,随着风,吹得远。
对李应逢抱有成见,是发生在夏日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那日他依旧把教书的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先生又忌惮他身份敢怒不敢言,瞧那先生气的脸红如猴屁股,又想着这时爹爹阿娘还有兄长都未在家,便在先生眼皮底下大摇大摆走回家。
这前脚刚入门,就听得那熟悉声音,吓得他三魂险些飞走两魂。
“阿介!”
陆介转身就想跑,可他兄长陆曜不知何时早站在门外断了他后路,看到弟弟窘迫着急的样子,偷偷发笑,“跑?阿介想跑哪儿去啊?”
陆余负手,颇具威严的走近,皱眉,垂眼瞧着那竟敢还笑嘻嘻的二儿子,“笑!还敢笑!我说过什么,若你还敢对教书先生不敬,便把你吊起来打!”
看爹爹严肃模样像是来真的,陆介连忙眼神求助一直站在爹爹身后没出声的阿娘,本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护他,结果阿娘脑袋一扭,直接装没看到。
见靠山没了,陆介只得低下脑袋,毫无诚意的嘟囔着说:“儿子错了。一会儿便去给先生赔礼道歉。”
“凡过一处,必定鸡飞狗跳!一直不知悔改,竟还沾沾自喜,日后恐成纨绔!陆家家训,‘三忠’‘三宜’如今你还记得几分!”陆余还真舍不得打他这小儿子,气急了,也只抬手弹他脑门。
陆介大叫一声,十分不满,嘴巴噘的老高,“‘三忠’,忠于孝,忠于义,忠于诚。‘三宜’,一宜:勤奋读书;二宜;尊敬先生;三宜:普爱众生。儿子必定恪守家训,不再犯了!”
陆余叹气摇头,只觉他这次又只是口头背背,转身便将这些忘得一干二净,“正好,你爹我啊,那日听得二皇子要远去琅房求学,想必那里定是好的,故花了好多功夫才让那先生肯收你。”
陆介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对,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那处离家也不算远,骑马半日便到……”
“我不去!”
“不去?那成,我便把你吊外面大门上,让过路人看你挨揍的丢人模样。我揍完了,你阿娘揍,阿娘揍的累了,就你兄长打,人这么多,总会把你揍到同意。”说罢,陆余便差人去找根结实的绳子来。
“我去!去还不成!”
“这次,你就给我好好改改这一身的坏毛病。我已经给先生说过了,要打要骂都随意。”他们舍不得打,那就让别人来替他们打!
“阿娘!你看爹爹!”这琅房,陆介是有所耳闻的,位处深山,远离喧嚣,他才不想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忙蹭到他娘身边来撒泼。
阿娘扒开他手,脱下手腕上戴着的金乌手环,给他戴上,“阿介,要是想我了,便多看看这手环。阿娘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见陆介一脸惨绝,陆曜大笑出声。
事情已成定局,陆介带着满身戾气冲向那琅房,同行的还有程己。
冲过十里翠竹,刚抵达琅房就给那惹人厌的二皇子一个下马威,让他当众摔下来,丑态百出,两个人的梁子,这下算是正式结上了。
这还不够陆小将军泄愤呢!他还要掀了这个深山里的狗屁学堂,这才刚把那写着琅房二字,造型古朴的木头取下来摔地上。身后便响起一个不悦的声音,“捡起来,挂上去。”
嘿!还有人敢这般!
陆介转头,上下打量他一眼,这司曳先生,散着发,眼下有淡淡青色,穿着浅紫衣裳,看上去便觉病怏怏,弱不经风,陆介何惧也,“我偏不。”
先生见他不听话,不耐烦啧一声,眉宇间皆是不悦,直接上手。任凭是出自武将辈出的太齐陆氏,可这几招过后,陆介就被打趴下。心道:这先生什么来头?竟这般凶悍厉害!
司曳锁着他双手,“听明白我刚才说的了吗?”
在这深山里,仍凭他嚎破嗓子,估计都不会出现一个可救他的活人,此刻识时务者为俊杰,挨了一顿收拾后,陆介赶快服软,“挂!我挂!我给它擦的亮堂堂再挂上去!”
来的晚,陆介、程己、李应逢,三人便被分到一间屋子,不过跟李应逢同来的,还有他表弟,淮安郑氏的小公子郑以愿,不过辛亏这房间实在是住不下第四个了,这小公子这才幸免一难。
“呵,陆介,这才刚来第一天,便挨了先生一顿揍,有何感想啊。”郑以愿仰着下巴,一副傲慢无比样子。他向来瞧不惯陆家那做派,这下总算逮着机会奚落他!
陆介这嘴巴也非善类,回报以嗤笑,“那你为何不先问你那二皇子表哥,刚来便摔下马车,又是作何感想啊。”
郑以愿万般没想到,本想气那可恶陆介,结果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冷笑,“素闻你陆家多出莽夫武将,今日所见,不过也就口舌功夫厉害。”
“姓郑的,你信不信我定不负众望的打得你满地找牙。”
“就凭你?”
“那你来试试。”郑以愿在郑家,向来都是呼风唤雨,拔尖被人捧的,论心气,不差这陆介半分,故所不惧。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若没人制止,简直无穷尽。一直没吭声的李应逢此刻站出来,身姿挺拔,颇具皇家气派,目光平静落在陆介身上,“折腾了一天,还不累吗?”
这劝架口吻飞到陆介耳里,便是另外一番滋味,“啧啧啧,娇贵。”
陆介话刚脱口,便收到郑以愿怒瞪,但又看李应逢示意他不要再接着吵了,这才气气磕磕的走了。
现下屋里就剩他们三个,程己不像那陆介满身是刺,虽身形高大,但为人却憨厚沉默寡言,对着二皇子行个礼,便一声不吭的先去帮陆介整理被铺。
李应逢站在床前一动不动,没带任何宫人来,整理这些东西,可真是难为他了,程己弄完自己的,见二皇子还没弄好,便过去顺手帮他也铺好。
“多谢。”
程己点点脑袋,算是收下这句谢谢了。
半夜,李应逢被那起伏不断的呼声吵醒,他刷的一下睁开眼睛,眉头紧皱,怒从心来,伸手在枕边胡乱摸了一遭,抓着个东西就给那边扔去。被砸的那人嘟囔几句,翻个身,继续睡。
屋里短暂恢复安静,李应逢这才缓缓闭眼,可他还未入睡,那呼声又来!他烦躁的坐起来,再次找了个东西,扔过去。
这次扔的准,打到了陆介脑袋,把人给打醒了。他揉着脑袋爬起来,睡眼惺忪的看着对面李应逢。他渐渐清醒,立马整明白怎么回事!找到打他的那两个凶器,加大力道,一并给那人还回去!
李应逢被打的痛,现下又真被惹恼了,又把那两个东西给他砸回去。
这两人就跟三岁孩童掐架般,把那两个东西甩来丢去的,扔着扔着便跳到床下扭打起来。这时的李应逢还不会什么功夫,只能靠着最原始的拳头跟陆介一较高下。但他此刻已初显天赋异禀,虽处下风,但靠着一身蛮力,也没让一直手下留情的陆介好到哪去。
最后,陆介揪住李应逢头发,李应逢推着陆介的脸颊,两个人喘着气,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夜半袭人,扰人好梦!这便是皇家风范吗!再怎么对我不满,就不能忍到白日再打吗!”
“还不都怨你先扰我好梦!”
这深山夜晚寂静,两个人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此刻便以吵醒不少学生,有些胆大的,好奇的,揉着眼往这边跑。
待到那学生看清房里情形,这瞌睡算是彻底吓醒,在这琅房读书的,虽皆是出自各个家族的子弟,但跟今日来的那四个比起来,可逊色不少,故他也不敢贸然上去。
其他跑到来的学生,许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这一看,直接大叫,“哎呀!不得了了!这陆小将军跟二皇子打起来了!”
山里回音明显,他这一嚎,这下好了,所有人都醒了,就连养在后院的公鸡也给吓到打鸣。
陆介到琅房的第一天,不负众望,搞得四处鸡飞狗跳。
那些本还在闹腾看热闹的学生,瞧见司曳先生顶着一头乱发,黑脸走来,便禁了声,屏息看着那边的一举一动。
司曳气的不是这两夜半打架,而是没他们选好地方,扰了他清梦!
他懒得多说,进门就揪着他两人的后领,强行把人分开。又拽着他两来到琅房第四道门处,垂眸看着前方在夜里黑漆漆的台阶,“既然你们二人这么精神,便把这些台阶都擦干净。别偷懒,早晨时,我来检查。”
李应逢向来敬重先生,且今夜所为确实有错,故,沉默应了。
而陆介领罚的理由更简单,就是因为打不过那司曳。
吩咐好他们,司曳转身,就见那些趴在栏杆上,拉长脖子跟看猴戏似的学生,“怎么?你们也想来帮着擦?”
此话一出,如响雷落地,惊的那些学生用最快的速度溜回屋内,挑灭烛火入睡。
至此,司曳望天长叹,其实他也不想收那些所谓皇家或者大家族子弟,这些人个个仗着所谓权势,皆不是省油的灯,他本就病魔缠身,不想被气的又折寿几年。
可是,他们给的银两实在是太多。让他心动不已,实在是无法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