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离开后,此处除了虫鸣蛙和,就没声儿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眨眼。末了,还是李应逢先背过身子,低头看着这二百来个台阶,愁容满面。
这陆介虽顽劣,但他既然领了这罚,此刻也还算老实,李应逢去井口那提了桶水来,陆介撇嘴,不做声,打湿了帕子就蹲着用力擦台阶。
李应逢也闷不做声,他就想快点做完这丢人事,然后跟这陆介两清,日后也不想再多搭理这混小子,来琅房,是为了什么,他比谁都清楚。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此刻还只是他悲催日子的一个开端。
陆介又嫌帕子小,便解开自己深棕色的皮质腰封扔至一旁,接着又脱下他的圆领红衣扔地上。外袍大,擦起来快!他还在心里暗夸自己机灵。
李应逢低头擦的认真,偶然抬眸,便被只穿着白色中衣的陆介给吓得心跳空了一拍,不为别的,只因在这黑黝黝阴冷竹林里,此景像是见鬼。当然,这时的他全然以忘自己穿的也是白衣。
瞧着那原本嚣张跋扈的小将军,此刻竟擦的起劲儿,李应逢就觉好笑,便轻声骂了他一句,“笨蛋。”
擦了许久,陆介站直身子,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夏夜凉风拂过,只觉浑身舒畅,他心满意足的看着他擦了的那几十个台阶,瞥眼,便看到那慢吞吞的李应逢,当即不满,“大家都是第一次,为何二皇子你就这么慢?难道是在偷懒不成?”
“快难道就很好吗?”听了这尖酸刻薄的话,李应逢心里便又多厌了他几分。
陆介一愣,脸上表情可谓是丰富多彩,但饶是尖牙利嘴如他,也吃了瘪,回答不上,便立马转个话头。
从开始到现在,那桶水就没换过,想必定是脏污不堪,“既然如此,那你便去换桶水。”
那井离的远,两相比较,陆介选择留在原地擦地。
“为何又是我。”
“还不都是,你偷懒。”陆介双手环胸,尽管他此刻摸样有些狼狈,他也努力作出一个冷酷绝情,不容的任何人拒绝的表情。
哪怕这李应逢心宽,懂得礼让,此刻也火冒三丈,将手里的脏帕直仍他脸上,“你放肆。”
两个人在石阶上又开始新一轮扭打,不过这次,都学聪明了,不再大喊大叫。激烈打斗下,那装着脏水的木桶被一脚踢翻,咕噜噜滚到最下面。他们谁都没注意脚下这被打湿易滑的石阶,就在陆介以为自己快打赢,打算最后来一个大杀招收尾时,脚下一滑。
倾倒下的那瞬,陆介用了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揪住李应逢衣领,两个身形高挑的少年郎,一齐滚下台阶,摔到了那脏木桶旁边。
“衰神!自遇到你,就没发生过好事!离我远点!滚开!”李应逢将压在他身上的人一脚踢开,一天之内,他竟再同个地方摔了两次!此刻,他是衣冠尽乱一副狼狈样子,身子还疼,很气恼。
“哎哟哎哟……”陆介被摔得一直叫唤,他趴在地上,揉着自己精瘦腰杆,抬头望那台阶之上,“的亏是大晚上……丢死人了。哎哎哎,你扶我一下,我疼。”
已经站起来的李应逢瞠目乍舌,惊叹此人脸皮厚如城墙,本不想搭理他,可架不住他鬼叫,无奈下,又扶了他一把。
“不打了不打了。这丢人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出去声张呐!”
李应逢愠怒,却没理。
滚了次台阶,这两人才总算是安分守己的擦台阶。
次日,司曳先生来检查时,颇为满意。他本以为,这些贵族子弟好面子,罚了一次,便不敢再做那些让他们丢人的事。可他没料到,他这次真收了两个人中极品……
不管你怎么惩罚,他们隔三岔五就会因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打起来,完全不知悔改。比如现在,他目光前方的那场战斗,除了那两人还加上了一个郑以愿。程己则是在极力劝架。
司曳叹气。
为了约束他们两,他甚至还破天荒的写了学堂规矩,那两个犯了什么,就当做规矩写上去,他向来鄙夷这些约束人的东西,但,难言之隐呐……不过,他定要想个法子来整治他两个。
这次,他们被罚去抄书,等都抄好了,便去山下送给那些穷人家的孩子。
郑以愿瞧那陆介抄书架子端的正,写的又飞快,想必定是挂着羊皮卖狗肉,便拉长脖子好奇的去看,末了,他又多打量几眼这陆介,“没想到,你这人不如何,字倒是写的有模有样。”
难得的,陆介没理他,依旧认真抄书,他写的快,抄好了自己那份,便扔笔走人。
见外人走了,郑以愿总算有机会跟李应逢说话,这些日子,表兄几乎都被那无赖纠缠着,他道:“表兄,我以为,你是个挺儒雅内敛的人。”
说实话,他平时见的都是举止端庄,不多言不多语,更不会像个乡野粗人般跟人打斗的二皇子。这些天所见,实在是令人乍舌难信。
“那是在宫里,不得已而为……”
“不!定是那老鼠屎陆介!他整天想着法来招惹你!”
“为何?”
“还不就是,那陆将军听闻你来了,便硬把他儿子也塞过来。那厮记恨着你呐。真是小肚鸡肠,陆家怎么出了个这玩意儿。”
写完最后一笔,他抬眸看着表弟,“我也写完了,先走一步。”
“啊!怎么都这么快……”
李应逢将自己抄完的书摞好,抱起来,放在书阁最末端的那张木桌上,放置好后,他迟迟未走,旁边那摞便是陆介抄的书,而后他鬼使神差的伸手拨开那书页。
这字运笔灵动,笔法追劲。
半响,他道:“这写的,还真是不错。”
司曳趁他们抄书的功夫已琢磨小半天,忽然他就灵光一闪,有了主意,便差学生去把陆介叫来。
“先生。”陆介恭敬行礼,但司曳却一直不吭声,快笔在纸上写东西,这等的时间久了,他便想催促,“先生特地把我叫来,便是让学生在这看你写字吗?”
“非也。是在整理你的罪状,不日便给陆将军送去,叫你过来,是让你数数,可还漏了什么。”司曳是看着那陆介说的,那顽劣学生先是惊诧再是慌乱还有最后的畏惧,半响没出个声儿。
“愣着作甚?快来看看。”
回神的陆介紧张大叫,“先生!别别别!何故如此啊!”
“谁叫你天天生事端,仍凭我厉害,也有心无力,只得上告将军,让他亲自过来看看。”司曳念的抑扬顿挫,又当着他面儿把这写了他罪状的信纸一张一张叠好。
“先生我发誓我再也不跟那李应逢拳脚相向了,我们马上就握手言和。”陆介立马三指合拢向天发誓。
“有悟性。”
“不过先生,学生心有不满!为何只叫我一人前来!”
“你还有脸说。”司曳放下笔,右手指着脸颊,歪着脑袋瞧着他,语速极慢,“李应逢品行如何我还不清楚?若不是你……你这个坏学生绞尽脑汁来招惹人家,人家都难得理你。”
“是。那学生就告退了。”陆介耷拉个脑袋离开,像个斗败的公鸡。刚出门,他一愣,又折返回去,扒着木门,“先生!咱们是说好了对吧?你不会把那‘罪状’给我爹爹吧。”
“看你表现。”
“好!”
这下,陆介可谓是一身轻,负手哼着小曲儿,这不,瞥眼间就看到那穿着白衣红衬,带着金玉发冠,身形笔直修长,气质脱俗,脸长的也不错的李应逢吗!哦,旁边还有那个二傻子郑以愿。
“李兄!”陆介在这边扯着嗓子喊,末了,怕对面没听见他又跑过去,一脸谄媚。
过往种种,这陆介一靠近,李应逢便开始防备,如今他笑的又宛若鬼魅,定是有诈!
见那两人皆面容不善,一言不发的盯着他,陆介嘿嘿一笑,又接着说:“李兄!咱兄弟两几个时辰未见了吧!小弟我甚是想念呐!”
李应逢瞧着他那狰狞诡异的笑容,虽不语,却眉头紧锁。
“兄弟?呵,你倒是会攀关系。”
“郑弟,何故这般咄咄逼人?大家皆是读书人,缓和些最妙啊。”
郑以愿怒从心来,虽年龄在这三人中最年幼,但,“你也配!”
陆介还想阴阳怪气挤兑他,可他目光一跃,便看到先生正走过来,生怕先生看不出他们已经握手言和变得关系极好了,便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抱着李应逢。
一时间,那两个表兄弟都呆若木鸡。
司曳从廊下路过时,虽觉三人举止奇怪,但看起来也融洽,故走远了。
“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李应逢面色虽无异,但双手早已紧握成拳。
陆介那能听他的话,说放手就放手,又瞧这时辰该去进食,“李兄,我们一同去竹斋同享午餐吧!”
“你不必如此。”李应逢将人双手扒下来,“若心有所顾忌,离我远些便可。不必这样弄的我不快。”
见人都把话说明白了,陆介也不去自讨没趣,毕竟,这样做他也不舒坦。不过这次,他倒是真听了李应逢的话,离的远了些,哪怕是夜晚进居室休息时,两人连点头之交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