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忙弯身扶起地上的景娴,焦急的翻查着景娴的手掌心看着,见那十道月牙般深陷的弯弯伤痕,揪心的道:“格格,好格格,我们回去上药可好?这赏花宴咱不去了还不成么?”
景娴痛的揪起了眉毛,点了点头,被容嬷嬷搀着往回走。
才走几步,便听见后边福晋脆生生的笑着道:“这就怕了?你这狐媚子当的可真不尽责。”
景娴咬了咬嘴唇,继续走。
容嬷嬷却停下了脚步,笑着回头对福晋恭敬道:“福晋可知咬人的狗从来不叫唤?”
福晋冷了脸,道:“你想说什么?”
容嬷嬷依旧笑的谄媚,弯腰道:“福晋可别多想,奴婢可不敢说福晋。奴婢只想说,福晋怕我家格格嫁过来分了宝亲王爷的宠爱,这犯了妇德。福晋身为王府当家主母,身怀有孕,却动手推我家格格。福晋您可知七出之条?”
福晋面色惨白,连连后退,跌坐在了回廊边上的木椅上。转头直指景娴,冷声道:“你若有点骨气,就别让一个贱奴为你出头!”
景娴转过身来,安静的开口:“我没骨气。”
福晋愣了愣,显然是没有想到景娴会说出这样的话。
景娴面无表情的拂过手心的伤口,慢悠悠的开口道:“我并不想嫁给四爷,这宝亲王的嫡福晋的位置还是你坐着吧。我今天来不过是为了还那根簪子。过几日我便要嫁人了,你大可不必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富察氏一张秀气的小脸回过点血色来,冷眼瞧着景娴半晌,哼笑一声道:“你到知趣。”
景娴亦是冷眼瞧着那连椅上的华装女人,牵过容嬷嬷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淡然道:“景娴一直以来都很知趣,倒是福晋,你若不是自知抢不过我,又怎会说出今天的这番话?真真是笑倒了众人的大牙。”
景娴缓缓的由容嬷嬷搀着沿着回廊转了个弯,隔着那万年不动的雨乾碧湖,能依稀的望见那红衣女子落寞的坐着,头低垂,似是伤心难过了。
景娴想,她或许在哭。
随着容嬷嬷出了王府,进轿回府,期间景娴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容嬷嬷心疼她,用手绢将她伤口仔细的包了包,迈着碎步跟在轿子后边小跑着回了府。
从角门下的轿,容嬷嬷扶着景娴悄悄的绕过前院的那片桃树林,拎着裙子溜溜的奔回了自己住的轻沉居。
景娴本以为自己大概是要伤心一场的,戏折子里头男女伤情之后大多都会寻死觅活,一哭二闹三上吊,死不成便整天神色郁郁的不思茶饭。
而景娴前脚刚迈进屋子里,肚子便咕咕的叫唤了起来,好端端的一副哀春伤秋的好气氛被破坏了,景娴只好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望着容嬷嬷,撒娇道:“嬷嬷,我饿。”
容嬷嬷叹了口气,翻箱倒柜的搜罗出一堆药搁在桌子上,对着景娴嘱咐道:“格格你先自己上药,奴婢这就去帮格格弄点吃的去。”
景娴瞧了瞧那堆瓶瓶罐罐的东西,甚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又用看似纯真无邪的眼神将容嬷嬷目送至门口,容嬷嬷皱着的眉头才松了下来,站在门外对景娴道:“算了,格格还是等奴婢回来再帮您上药吧。”
见景娴笑着点头,容嬷嬷才安心的退了出去。
门被合上了之后,景娴脸上的笑意便瞬时垮了下来。屋子里透着一股寂凉的味道,有些闷人,转头一看,窗外是一轮明月挂着。
想了想,景娴取了件披风信步下了楼。她想,可能弘历在自己心里的位置也不过这样吧,自己并没有为他要死要活的不肯吃饭,竟还知道夜深露凉要为自己披一件披风御寒。
月光极其明朗,悠悠如水般洒在地上,景娴踩着青石板的小路随意的走着,再抬头时却不知觉的已经走到了轻沉居角门的墙外,那日弘历便是在这里,一字一句的对着她说:“姑娘可愿嫁与弘历为妻?”
指尖徐徐的在那墙面上游走,鼻尖似乎还盈留着他身上的香味,冷冽的梅花香。
“夜这般深了,你怎么还没睡?”
低沉的声音突兀的在耳畔响起,惊的景娴指尖猛的一颤。深呼了口气后,景娴不动神色的将手收了回来,拢着袖子回过身来将那人望着。
一如那晚,弘历背着月光,面上的神色瞧得不是很清楚,他站的似乎有些吃力,半倚着墙,身形消瘦。
景娴微微屈膝,行了个礼笑道:“四爷今儿个又是散步散到我这里来了?”
那人不说话,许久之后浅声笑了出来,道:“好丫头,竟还惦记着我那话。”顿了顿,又重新道:“若是我告诉你,我那日坐在墙头上望了你许久,你可信?”
景娴点头,道:“我信,四爷向来是个登徒子,这种事做得出来。”
弘历又笑了笑,柔和了声音道:“我今儿来是想要问你件事。”
“四爷请讲。”
弘历深深的望了眼景娴,小心翼翼的伸手进胸口的衣服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支簪子,一支桂花满枝的簪子。
弘历将簪子递于景娴面前,道:“你可是你赠与婉儿的?”
景娴瞥了眼那簪子,垂了眉淡淡道:“是我赠与福晋的贺礼,景娴在此提前恭贺宝亲王了。”
弘历低了头,身形踉跄了下似乎是站的不太稳,稍稍后退了步扶着墙稳了稳,轻声笑了笑,道:“贺礼?恭贺?你……”
景娴本还凝着神欲听听他要你出个所以然来,却猛然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那人压在了墙上。
弘历望着她,目光沉沉,道:“景娴,我一直想问你,一直以来便都想问你那句话,可是又怕你回答的不是我想要的。”
景娴依旧是垂着眼睑,默不作声,似是在听他说话,又似在走神。
弘历忽的松开她,弯腰咳了咳,抬头时依旧是笑着的,一如初见时那般,笑容是淡淡的,可是却冷到了眼睛里去。
他道:“景娴,今日若不问,我怕我这辈子没机会说出口了。”
景娴忽的笑了,对上他的视线,道:“弘历,你不过是想问我一句心里到底有没有你罢了,我现在便与你说了罢。”她目光深沉,眸子黑成一片,扬了声冷然道:“我心中没你,始终没有。”
这话说到最后,弘历轻轻的别开了头,许久才道:“这样,也好。”
景娴嘴里发苦,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半晌后,身后传来簌簌声,发髻上一沉,是弘历将那簪子给景娴戴上了。
弘历道:“这当做是你新婚贺礼吧。娴儿,忘了我吧。”
随后,便没了声响。
他说,娴儿,忘了我吧。
他说,让她忘了他。
景娴扶了扶额,甚头痛的想,便是自己讲话说的这么绝情,他也如此淡然处之,可见他心中没有自己。
如此,便算了吧。
君若无心,我便休。
景娴想,自己也不是那样放不开舍不得的女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晚,景娴唯一记得的,便是那一树孤傲嶙峋的合欢树,以及那一轮遥遥而挂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