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正月新年瑞雪兆非年
辞旧迎接,华灯璀璨,锣鼓齐鸣,爆竹声此起彼伏。虽未得到韩家的认可,能得到二奶奶的信任已使胭脂心中欣喜不已。阿娜与一干韩府的丫鬟们点炮仗烟花玩上了瘾,根本不愿与她回到冷清清的幽兰苑。她只得独自回去,在推开院门时,一张红字小笺从门缝中掉落,拾起一看,落笔苍劲有力,字迹如北风入关深沉冷峻。
一切安好
她欣慰的笑了,原来人生无数贪嗔痴怨,到头最想看到只是牵挂之人的一句‘一切安好’。目前虽然不知韩家能不能接受她这个媳妇,前路渺茫未知,不过身边有至爱之人不离不弃;有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大哥;有古灵精怪的却将她视为亲人的小妹,人生已然无憾。原来她要的并不多,只是世间些许的温暖。
“流昔,你是不是一直在我身边,从未离去?”胭脂将红字小笺在烛火中点燃,看着它化做灰烬,随风飘走。她想起了在夏家被杖责的那夜,夏沐风打在身上的竹杖竟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只是心似乎已经随着流昔被雨水冲走的骨灰慢慢死去。一步错,全盘输。这是流昔经常说的话。一入风尘便再也洗褪不掉身上耻辱的印记。
一阵寒风携带着雪花吹开了紧闭的大门,吹灭了案上的烛火。灌入肺腑的北风格外清新冷冽。都说除夕之夜的瑞雪若是能一直下到正月初一,便是来年心想事成的好兆头。胭脂在心中默默许愿,流昔姐姐,若是韩家的人能够接受我,便请让这场雪下到明日吧。
韩轩翔穿着黑色氅裘从门外走进来,将发愣的小女人一把拥在怀中,“五儿,怎么不关门?”
“你不是在主屋暖阁那儿陪着爹娘及大伯守岁吗?”胭脂格外眷恋这个熟悉温暖的怀抱,吹了好一阵冷风,直到被他拥在杯中才感觉到身体几乎要冻僵了。他带着甜甜桂花陈酿的气息令她心神迷醉而恍惚起来。
“脚长我身上,我爱去哪去哪。东西他们可以搬走,人是搬不走的。”韩轩翔捂着她冰凉的小脸,“五儿把我的心偷走了,不能只要心不要人啊。”
胭脂挑眉道,“我若是只要人,不要心呢?”
“小东西!”韩轩翔用力握紧了她的腰贴向自已,精致的锦缎小袄下楚腰纤细,似乎能够被轻易折断,“不过几个时辰不见,便开始不定份了!今夜在母亲大人房中吃的年饭可还好?”
“二奶奶对我很好。”
“错啦,是娘。”韩轩翔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母亲大人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胭脂犹豫了阵,决定还是把方才的事情告诉给狐狸听,“她要我助她从老太太那拿回掌握韩家内务的红牌。”
“看来母亲大人还是对往事耿耿于怀。”韩轩翔环顾着屋内的摆设,低叹道:“母亲大人在我七岁那年去到英伦之后,便在幽兰苑中足不出户住了十年。”
“轩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娘对舒穆禄家成见如此之深?”胭脂隐隐约约感到事情远不止她想象中这么简单,能够让当事人三缄其口的事情,只能是家中丑事。她不禁再次犯疑,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令狐狸如此难以启齿,莫非是爬灰,养小叔子,男盗女猖等此类丑事?
“别着急。”韩轩翔安慰道,“我想母亲大人这几天内便会将事情的来由告诉你。还有就是――”
“嗯?”胭脂扬起了长长的睫毛。
“明日晌午我便与大伯去一趟天津,大约正月十五才能回来。”
“哦。”她将脸埋进了他胸口摇头轻蹭着埋怨,“讨厌,吊我胃口。”
“非也非也,现在明明是五儿在吊我胃口。”韩轩翔揉捏着怀中玉人柔软的肌肤,凑近她耳畔吹着暖气,“夜深了。娘子,咱们就寝去吧。”
胭脂想到每每被他折腾得骨头都散架了,他还真是精力十足。再说她已睡了一个白天,哪还睡得着?“我想去看阿娜点炮仗玩,你要困便先去睡罢。”
“外头炮仗声实在吵得人睡不着。”韩轩翔转身从后头的箱中拿一件毛皮披风替她披上,“走,我带你一道看舞龙舞狮去。”
“舞龙舞狮?”胭脂兴奋的睁大了眼睛,在京城已经八年了,她还真没见过。她抚摸身上白裘披风的柔顺毛皮,“狐皮裘?”
韩轩翔颌首,“母亲大人送你的。”
“好珍贵的。”这件狐皮裘不带一丝杂色,几乎可媲美门外的白雪。胭脂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她都没能送些像样的好东西给二奶奶。如今只有极力协助她完成心中所愿。只是心中依旧不安,“轩翔,你说娘会不会嫌弃我的身份?”
“母亲大人不会害我们,这点你大可放心。”韩轩翔看出了她的忧虑。
她急忙解释道:“我没说娘会害我们!”
“你是不是觉得母亲大人在礼貌客套之下实质冰冷难以接近,拒人于千里之外?”
胭脂犹豫一阵,点了点头,“和你一样。”
“哦?原来小爷在五儿心中居然是这般印象,看来五儿是在嫌小爷不够卖力了。”韩轩翔看着她涨红了小脸准备反驳,不由得笑道:“不逗你了。母亲大人年轻时被人陷害过,所以对人戒心很重。不过五儿是我的人,她肯定放心。不然也不会叫你一起去房中吃年夜饭,而且对你甚是满意,派人送来了这件狐裘披风。”
“我早想把狐狸皮穿在身上了。”胭脂语意双关,笑得极灿烂。她原先做梦都想剥了眼前这只狡猾狐狸的皮,现在算是了一桩心愿。
“不许叫小爷――狐狸!”他重重的掐了下怀中小女人柔软的胸口,带着得逞的快意看到她在轻声惊叫中敏感的绷紧了身子。
胭脂捂紧了胸口叫道:“你偷袭,耍赖!”她暗中磨了磨牙,盯着他胸前厚厚的紫色缎袄。
韩轩翔得意的笑着摇了摇她的下颌,“小东西,别寻思着咬小爷。就你这小牙咬上缎袄,连个牙印都留不下来。”
胭脂气恼得一声不吭,狐狸的笑容中不经意流露出的邪佞轻狂与韩家大爷的感觉很想象。全都是运筹帷幄,掷地有声的热血男儿。
“昨夜你咬在小爷肩膀上的牙印还在呢,小爷今夜要从你身上连本带利讨回来。”
“肯定不是我,你冤枉我。”胭脂真不记昨夜得做了这样的事情,只记得她极快乐,他引领着她跳出三千世界,在半梦半醒间逍遥沉沦。
“那是谁咬的?”
“猪咬的!”
“哦……”韩轩翔颇无奈的用食指点着她的领口,又点向自已,“猪―咬―我。”
胭脂知道自已又吃亏了,为免输得更难看,她挣脱他转身向门外奔去,“不理你了!我自已看舞龙舞狮去!”
“你知道怎么走吗?”
韩轩翔的话使胭脂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他一脸好整以暇抱着手臂,只得灰溜溜的回头环抱着他的腰,一脸乖娇的表情央求道:“爷,妾身错了……”
“看在五儿诚恳认错的份上,小爷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这样好了――”他像妖怪般坏笑着在她耳边嘀咕了一阵,她的小脸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捂着耳朵叫道:“不要!不要!……太邪恶了!”
韩轩翔猛地将她打横抱起,“五儿既没兴趣,我们直接去睡觉好了。下回再想看只能等到明年除夕。”
“好嘛好嘛……”胭脂算来算去,似乎眼下的情形似乎更吃亏,“我答应你啦,不过……可不可以不用红绸……”
“那就用白绸好了。”韩轩翔感觉到怀中的小女人害羞得直往她怀里缩,笑道:“通共都要吃下肚子,何必在意是清蒸还是红烧?”
望着从幽兰苑中牵手奔出的两个身影,一个躲藏在墙角的身影走了出来。漫天焰火倒映在他深邃幽黑的双眸中,无限繁华寂寥交错。白雪簌簌的飘落在他头上的朝帽与黑色大氅之上。
他握紧了腰间的青锋剑,缓缓转身离开。
一张红字小笺被风雪卷入空中。
曾经沧海难为水
胭脂兴奋的趴在窗前望着满院积雪,她记得昨晚向流昔许下的愿望,伴随着阵阵春雷,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整夜。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分外纯净。
流昔,果然是你的在天之灵一直在保佑我吗?
“轩翔,正月十五你便能回到京城吗?”胭脂为韩轩翔扣着制服领口的银扣,他突然揽着她的腰拉向自已,在她耳边吹着热气,“怎么了,舍不得我?”
“嗯。”胭脂认真的点了点头,“没人帮我暖床了。”
“贫嘴的小妖精。”狐狸的笑容意味深长,捏了捏她粉润的双颊,“昨晚是谁哭着求我的?啊――!”
胭脂面无表情的松开他的手,虎口处多了一圈细细的牙印。
韩轩翔甩着手,痛得他嘶嘶倒吸冷气,蹙眉嚷道,“你是甲鱼吗?张口就咬人!”
“兵不厌诈,分明是爷掉以轻心。”她拾起他的袖口,扣起上边的银质圆扣。
“很有长进嘛。”韩轩翔用手指轻抚着她娇艳的唇瓣,“今日我带你去见母亲大人,便是要将你正式托付给她。”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也不过外出半个月,难道韩家还会把我卖了不成?”她不满的撇了撇嘴。
“栽赃嫁祸,私通奸夫,偷盗窃取,□□迷药,这些手段足矣另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女子销声匿迹。”
“你是不是戏文看多了?”胭脂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她抬头看到狐狸一言不发,神色愈来愈严肃,心中不禁紧张起来。难道全是真的?这些只在皇宫听说与戏文里才会发生的事情。
“确实是一屋子的狮子。若是不小心便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韩轩翔凝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我前头本来有两位哥哥,全都没有活过十岁。”
“难道……”胭脂不可思议的掩着嘴,常听说宫中女子为了自已的孩儿将来能做上皇位而斗得你死我活,皇子们更是为了夺取帝位而骨肉残杀。没想到民间大户人家亦是如此。她轻声问道:“凶手抓到了吗?”
“凶手很可能不是一个人。害来害去,说不定哪天就马失前蹄断送了自已的卿卿性命。夜路走多了难免会遇见鬼。这也是我多年也不愿淌混水的原因,但人生在世,有些事情必定会身不由已。”
胭脂想到本想毒害狐狸却被他无意中发现并调换毒酒而香消玉殒的白芍师姐,又想起二奶奶萧氏所说万一老佛爷将予宁重新指婚和韩家的话,不禁愁绪千万。世间怎会有如此多的烦心琐事?“娘说有人要害你……你可知是何人?”
“戊戌年那年,想取我性命的人确实很多,有后党,有失败的维新派人士,还有因变法而损失大量钱财的商人。”韩轩翔轻抚着她乌黑的发髻,安慰道:“放心。我若是当真如此愚笨,性命早丢了不知几回。”
那么妾身唯有在那些想伤害夫君的人未动手之前,先行结束了他们的性命。胭脂暗中握紧了手中的象牙梳。
南厢房内,二奶奶萧氏静静的轻抿着茶盏中的黄山毛尖。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已经不是她搂在怀中的小小婴孩,也不是那个面目冷清的少年。他已经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且身边已有了想要保护的女子,他的妻子。无数个孤寂的日日夜夜,她对镜揣摩抚摸着自已的容颜,想念着远在天涯的骨肉,从妍姿俏丽的少妇逐渐变成今日沉默寡言的二奶奶。
“母亲大人。”韩轩翔拉着胭脂跪在地上,“孩儿不孝,从未设身处地体谅过母亲大人的难处。”
萧氏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说道:“轩翔,我们母子已经十八年未说过一句话,全凭书信沟通。我还为此生此世你都不会再原谅为娘。”
胭脂注意到萧氏注视着韩轩翔的目光忧郁且充满痛苦。究竟是怎样的变故使这对母子十八年来未说过一句话?十八年前,不正是狐狸七岁,动身去英伦那年吗?
“若不曾亲身经历,又怎能体会至爱被夺走的切肤之痛。请母亲大人原谅孩儿当年的愚昧无知。”韩轩翔暗中用颤抖的手暗暗捏了捏胭脂的手,“此次临行前,孩儿想将至爱之人托付给母亲大人。”
“你愿将至爱之人托付予我,全然信任我,是否预示着我们母子之间已经冰释前嫌?”萧氏从榻上起身,捧起韩轩翔的脸颊,两滴眼滴落在他胸前的蓝色制服上,喜极而泣,“真没想到我还能活着等到这一天。”
萧氏眼中如同浓雾般化不开的悲伤感染得胭脂的鼻子酸酸的。子欲养而亲不待。狐狸有着这么一位美貌而温柔的娘亲,他怎么一点也不珍惜呢?他俊美淡漠的脸看起来很痛苦,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转头对她哽咽的说道:“五儿,去给母亲大人磕头。”
胭脂恭恭敬敬的并扰十指,呈八字状摆放,并俯身以额头轻触手背,对着萧氏行了一个叩礼。她是韩轩翔的母亲,也就是自已的母亲。这般郑重的礼节,她受之无愧。
韩轩翔扯了扯她的衣角,“快叫娘啊。”
胭脂抬起头怯生生的望着萧氏,迟迟不敢开口。她看到萧氏向含泪向自已颌首微笑时,终于放下心来,低低唤了一声娘。那声音恐怕比蚊吟还要小声。
“快起来。”萧氏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一同坐到了软塌上,抚着她的小脸笑道:“轩翔,你挑的这个媳妇,我很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