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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暗流涌动 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韩家府邸的厅堂庄重古朴,青墨石铺成的地板,主座的上方高悬着一幅白帆破浪图,案椅均以坚实致密的紫檀木为原料,屋内东西两角各放有两只四尺高的金猊古鼎香炉,缕金的花纹里弥漫着袅袅轻烟,氤氲芬芳。

胭脂想起十六岁那年进宫,见到太后老佛爷与皇上时没有一丝惶恐不安,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自已做事瞻前顾后,三思而后行看来,当真褪去了年少轻狂的任性妄为。又想到韩轩翔口说所说的‘屋内的狮子’,想来他已经做好了与自已共同进退的准备,既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心中也就不再感觉畏俱。上前施施然行礼道:“胭脂见过各位大爷,太太,小姐,姨娘。”说完,低眉敛目,静候等待韩家长辈发话。方才行礼时已大致看清主座右边坐着韩老太太,左边是一位身穿深蓝锦缎锁金线长褂的男子,眉目深刻,仪容威严,他神态中的淡漠与内敛与狐狸的气场很相似。

厅堂主位正襟危坐的男子便是韩轩翔的伯父,刚刚从英伦回京的韩家大爷,韩宇魏。他缓声对曲身行礼的女子说道:“水姑娘无需多礼。”

韩老太太始终神情肃穆的瞪着胭脂,道:“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方才韩家大爷称自已为水姑娘,而不是直道名讳,胭脂心中便大概有了个底儿。毕竟与和韩轩翔之间只是私下通过教会仪式结为夫妻,对大户人家来说没有三媒六聘,此等径无异于苟合,自已的身份不被认可并不稀奇。倒是省去了她给老太太磕头敬茶的大礼,还先前还寻思着老太太若是铁了心为难,让她当着一大屋的人磕了头却不让起来,该如何是好。于是慢慢将头抬了起来,目光平坦然的面对周围一干人等陌生的面孔,感觉身侧冰冷的视线,她发现予宁坐在旁侧的椅子上,神情很是幽怨。

几位女眷看清她的模样后,互相低声交头接耳了一阵,二房的姨娘伊氏的帕子掩嘴对二奶奶萧氏低笑道:“二奶奶,我看这孩子不错,倒是个齐全孩子。”

萧氏淡淡一笑未加言语,只是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屋角金猊古鼎香炉徐徐升起的青烟。

韩老太太听闻伊姨娘的细碎轻言后皱起了眉,她确实不想因为眼前的青楼女子使最疼爱的孙子又一次与家人生分开来。但若是真让她做上正室夫人的位置,韩家的颜面丢尽不说,她又如何向舒穆禄家交待?三年前退婚一事,外人并不知晓,如今韩府上下更是称呼予宁格格为三少奶奶,就等择日圆房。唯今之计只有让那个女子先行进府,等轩翔安定下来之后,再以退为进。但凡风尘女子迷惑富家公子为的不外乎是为了钱财,她若是实相之人,肯主动离开韩家,便命人给她在乡下买个宅子,派些丫鬟妈子的伺候。韩家虽已大不如前,但让一名女子安享天年的银子还是拿得出来。她若是不实相,对正室之外虎视眈眈,那就体怪自已心狠手辣,不能让她毁了轩翔的前程。或强行令她嫁人,或捏造一个罪名,请提督府将她关进大狱。三孙儿毕竟是朝廷官员,将来亦是接管韩家外务蓝牌的当家人,难不成还能永远把她绑在身边,无时无刻都不离开?

“水姑娘。”韩家大爷的口气很威严庄重,“如果您不介意,请与我们一起共渡正月新年。”他转身对韩老太太说道:“老太太,您看可好?”

“小孩子家的事情,随他们闹去吧。只是再闹也得有个分寸,长幼嫡庶妻妾都得分得个清清楚楚。切记不可乱了章法。”韩老太太话中有话的瞟了胭脂一眼,心中不免为予宁担必忧起来。上回在公债府邸没看得很仔细,眼前的女子在容貌仪态上确实没挑儿。予宁当然也差不到哪去,勉强打个平手。只这位大家闺秀从小娇生惯养,未免心性过高。昨夜听丫鬟通报说三少爷抱着哭泣的表小姐安慰,正暗自高兴毕竟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任是再美的烟花女子也不过是小孩子家一时犯糊涂,正准备过去瞧瞧,东厢又跑来了个丫鬟慌慌张张的通报,说是不知表小姐说了什么话,惹得三少爷将老佛爷当年赐婚的玉如意砸了个粉碎后摔门而去,留下表小姐在屋内嚎啕大哭,从未见三少爷如此发过如此大的脾气。

“胭脂谢过老太太,谢过韩大爷。”胭脂再次款款行礼,她窥见身旁韩轩翔脸上若有若无的淡淡笑意时,便知应对得很好。

韩宇魏突然问道:“水姑娘发髻中的可是女史花?”

“是……”胭脂摸了发髻,有些不好意思。怪不得一路总是闻到女史花的香味,阿娜什么时候将花插在发间的?

风鬟雾鬓无缠束,不是人间富贵妆。眼前一身素雅白衣,脂粉未施的女子就如水仙一般在寒意中释放着寂寞的幽香,在这么多人目光的审视下,她依旧不坑不卑,优雅从容的应对。能令轩翔开口相求的女子,自然有她不凡的动人之处。韩宇魏本来冷漠严肃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柔和与赞许之色,“水姑娘这一身打扮,有如凌波仙子踏水而来。”

十几年未归国的韩家大爷语出惊人,他这一番夸奖究竟是何用意?胭脂无心理会周遭女眷的嗡蝇窃语声,红了脸欠身回道:“多谢韩大爷夸奖。凌波仙子是天界花仙,以馥郁幽香为家家户户带去平祥和如意;而胭脂不过是一介凡人,又岂能与凌波仙子想提并论?”

“正月新年中,人们供奉女史花正是因为其美好的寓意。但家宅安宁,家中爹娘兄弟妯娌的间融洽和睦却是神佛也不能给予的,而是事在人为。不知水姑娘是否明白我的意思。”韩宇魏看到胭脂微微颌首后继续说道:“相信水姑娘必定如凌波仙子一般,为韩家带来祥和如意。”

韩宇魏特别加重了祥和如意这四个字。胭脂一时摸不透他的意思,又不敢妄自匪断。究竟想轰她走呢,还是希望她留下?既然无从判断,唯有顺水推舟应承下来,“托韩大爷洪福赞誉,胭脂必竭尽所能,不负所望。”

韩老太太听到此话后舒了口气,绷紧的面容略略松缓,欣慰的望着身边气度不凡的大儿子,又无奈的瞟了一眼不远处神情怯懦困顿的小儿子,不禁叹了口气。同是一个娘胎出来的,怎么有武大郎与武二郎这般天壤之别的儿子?三孙儿一向听他大伯的话,只要宇魏不同意,那个青楼女子迟早得离开韩家。于是曾热打铁,道:“轩翔,你大伯好不容易回国,你就不要再住在幽兰苑了,那儿潮气重,又偏僻。今夜就搬回到主屋暖阁,陪着你大伯,你爹娘一道守岁。”

韩轩翔淡淡应道:“就依老祖母所说。”

胭脂怏怏的回到幽兰苑,将韩大爷方才说过的话又仔细思量了一遍,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如若轰她走,大可以直接挑明了,或者是软刀子冷言相向,他最后对自已说的那一句话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相信水姑娘必定如凌波仙子一般,为韩家带来祥和如意。如若只有‘祥和’二字,使是明摆着不待见她,挑明了她的出现给韩家带来了‘不祥和’,偏生又多了‘如意’二字。女史花是正月新年供奉的有年花,只许在正月十五凋零后将其根块埋在花盆中,以待来年正月再次开花,没有丢弃一说,如若中途枯死便会被视为不祥之兆。她能为韩家带来‘如意’?就凭予宁与韩老太太对她的偏见,韩家离鸡飞狗跳的日子不远了,如何‘如意’?这个韩家大爷究竟想怎样?她想得头都有些疼了,索性回到房中将门栓一任便躺倒在床上,浑身骨头酸痛得快散架了。全怪狐狸昨晚这么用力……

阿娜在门外用簪子从门缝中挑开了门栓,像猫一般蹑手蹑脚的溜了进来,看着毫无形象仰躺在床上的胭脂,问道:“阿姐,三少爷呢。”

“他搬回主屋和家人住在一起啦。”胭脂的声音懒懒的,她实在困倦不堪,以前在宫中做蓖头宫女的时候还没现在来得乏累。

“什么!大过年的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这院子里的丫鬟要么回家过年,要么被调至主屋。韩家是预备放任你在这里自生自灭吗?还有三少爷,他怎么可以同意搬过去,难道他不知道奴才全是势利眼?!”阿娜急得跳了起来,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都这种时候了,她还有闲心懒躺在床上睡觉。

“姑奶奶,求您别吵啦。让我睡个好觉……”胭脂一翻身,舒舒服服的滚到被子里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睡睡睡!睡成猪才好!”阿娜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笃自发愣起来,虽然外头天寒地冻,四只螭首炉火把屋里烘暖得暖哄哄的,正奇怪是谁将炉火升得这么旺,院门却传来了一阵细碎的敲门声,她开门看到来者是位模样伶俐的小丫鬟。

“劳烦姐姐转告水姑娘,就说今夜二奶奶会派人接姑娘到南厢房中一道吃年饭。”

这韩家葫芦里卖得是究竟是什么药啊……阿娜悻悻的想,早知如此,还不如说服她一道回凉山,今儿是除夕夜,阿妈肯定做了不少好吃菜,什么辣子山鸡呀,炸面圈啊,酱板鸭啊,还有各种菌子……阿姐也真是怪人,何苦在这受大户人家的闲气?

胭脂一觉醒来后发现天色已经太晚,窗外飘起了大朵的鹅毛雪花。她摇了摇在软塌上睡得正香的阿娜,“阿娜,下雪了,都说瑞雪兆丰年,除夕夜的大雪如若能下到来年便是个吉兆。走吧,我们准备年饭去。”

“嗯……”屋内实在太过暖和舒适,阿娜在榻上眯了会,不小心就睡着了。她想起了方才小丫头说二奶奶要接阿姐去一道吃年饭的话,眼见天都全黑了,咋还没来人来接撒?恼怒的眉毛都要立了起来,“韩家也太欺负人了!岂有此理,看我去给他们井里撒包孔雀胆的沫沫!”

“干嘛呢,干嘛呢!”胭脂扯着她的胳膊,丢了个白眼,“大过年的,忌·杀·生。”

“可是,可是他们……”阿娜急的直抓头发,要是让阿姐知道自已被二奶奶给晃点了,她岂不是心中要难过一阵?正寻思着要不要连夜拉着她回凉山算了,于管家的声音在院外喊道:“水姑娘,,轿子已经在门外候着了,二奶奶请您马上过去。”

“二奶奶叫我过去?”胭脂茫然的望向阿娜。

“是个小丫头白天告诉我了,结果,我睡着了……”阿娜内疚不已的望着她,因为睡觉的缘故白天绾好的头发全乱了,眼下已来不及重新打理。

“你和我一起过去吧。带上梳子,一会我在轿上临时结根辫子。”

阿娜急忙摆手,“不行。二奶奶只叫了你一人。”

“好阿娜,就当成给我装胆吧!”胭脂心中还真是没底儿,白天韩大爷说得是云里雾里,眼下沉默不语的二奶奶怎会突然找上她。她对二奶奶相当好奇,狐狸的母亲是位怎样的女子?

“好吧……”阿娜本来就心虚,再说也怕阿姐吃亏,便跟着她一道上了轿子。

眼前仪态端庄娴静的坐在榻上喝茶的贵妇人便是她的婆婆,韩家二房的正室夫人,举手投足的优雅娴静应当是多年养成的习惯,眉目顾盼间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温柔怜爱望着。胭脂心中萌生出一线希望,神鬼神差的扬起了手中绢子,弯膝盖道:“二奶奶吉祥。”

阿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没有见过行宫礼,还当是阿姐紧张得变傻了。

“呃……”胭脂窘迫万分,怎么的进门就行错了礼?她赶忙纠正着行了个福礼,“胭脂见过二奶奶。”

“水姑娘不必紧张。”

萧氏的笑容很温和,微笑时的侧面轮廓与狐狸同出一辙。年轻时应该是一位丽质天成,韶颜雅容的大家闺秀,狐狸温润俊美的相貌想来多数源自于娘亲,而与那个喜欢缩着脖子的韩二爷没多大关系。

“二奶奶,这位是我的妹妹阿娜。”胭脂牵起阿娜的手,“我不忍心丢她一人在房中,所以就把她一道带到了这儿,请二奶奶……”

“无妨的,我这儿素来冷清,年年除夕都是独自一人渡过。眼前多一个人便是多添一份热闹。二位请先暂坐片刻。”萧氏转身对丫鬟吩咐道:“给两位姑娘倒茶,还有将准备好的菜册呈上来让二位姑娘挑选。”

胭脂越来越好奇,狐狸的娘亲做为二房的正室夫人,怎么年年除夕之夜不去和家中所有人等一道吃年夜饭,而是独自一人守在房中?

一个丫鬟将描金菜册用托盘递到了她们跟前,“二位姑娘,请点年夜饭。”

因为前些天听韩轩翔起说过韩家的一切事务都有专门的人来负责,胭脂对大户人家的奢侈也就见怪不怪,点了几道清淡可口的小菜,萧氏的口味看来也极是清淡,只点了西湖牛肉羹与白果粥。这可苦了阿娜,她因为不便开口,只得陪着她们喝稀粥吃素。事后她对胭脂说,在她们那儿,哪怕是穷得丁当响的人家,怎么的过年都要买个几斤猪肉,没肉就不叫过年。她陪着二奶奶与胭脂吃的这餐除夕夜年饭,那叫一个受罪。

吃完年夜饭,萧氏屋内的丫鬟便扯着阿娜一道去放炮仗,此番举动明显是二奶奶有话要单独对阿姐说,阿娜识相的退了出去。几位丫鬟屏退左右人等后相续离去,开门时听到外边炮仗烟花嘘嘘绲慕淮硐斐梢煌拧

“我不喜舒穆禄·予宁。”

平日里温柔沉默的萧氏此番开诚布公的表白使胭脂一愣,倍感意外,她一直为二奶奶萧氏这般孝顺的女子必定是尊从三从四德,七出七条,战战兢兢的唯丈夫与婆婆的马首是瞻。

“水姑娘可猜得到其中原因?”

若是在宫中,胭脂必定会低头噜一句,奴婢愚钝,不敢枉测主子心意。不过二奶奶既然屏退左右人等,想听的必定是真心话。她略略思量后答道,“予宁格格出身尊贵,是御封的多罗郡主。如若嫁入韩家,恐怕一直对韩家图谋不诡的人便会乘机以此要挟。”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三年前轩翔失踪之时,舒穆禄家在知道死寻后第二天便进宫求老佛爷退婚。”萧氏淡漠的神情真是和狐狸如同一个模子中拍出来的,言语之中很是不屑,“老太太想搬韩家的钱去救她的娘家人,却又不愿师出无名,惹人非议。所以极力想将予宁嫁入韩家,这样便能顺理成章用夫家的钱填充舒穆禄家的亏空。”

胭脂心中存在着无数疑问。萧氏言辞间似对舒穆禄家成见很深,莫非她与韩老太太的矛盾由来已久,只是碍于礼数不好当面顶撞?二奶奶言下之意,莫非是想借她之手将予宁赶出韩家?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二奶奶,听闻舒穆禄家与韩家乃是至交,按理说亲戚间理应相护扶持……”

“若是要填平的是个无底洞,任是再大的金山银终会穷尽。”萧氏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异觉察的凌厉,“他们若是想要银俩只管拿走便是,但若是危及到轩翔,我便不能再继续保持沉默。”

又关狐狸什么事。胭脂心中一惊,难不成舒穆禄家还知道狐狸在戊戌年的那些事儿,准备把他卖给朝廷邀功?

“轩翔三年前为保韩氏基业与家人性命勉为其难与舒穆禄?予宁成亲,全怪我这个当娘的在家中没有地位。”

“二奶奶何至于有此一说呢。”胭脂安慰道,“老佛的指婚懿旨任是谁都无法违逆的呀。”

“老佛爷当年既然可以取消这门亲事,她亦可以再次将予宁指婚韩家。”

萧氏的话使胭脂心中一惊,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遭。若是狐狸再被圣旨逼得和予宁成亲,事情可真是没完没了了。

“水姑娘。”萧氏放软了声音拉着她的手一道坐在暖塌上,“我知道你在轩翔的心目中一定有着很特殊的位置,否则他也不会开口向我这个十几年未说过一句话的娘亲求援。所以,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十几年未说过一句话,狐狸和自已亲娘间的隔阂还真是深。胭脂不由得想到了顾家那桩的灭门惨案,怎么大户人家尽出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二奶奶尽管吩咐。”她强忍住好奇心,萧氏既然她有求于她,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

“我要你助我从老太太处拿回韩府内务的红牌,那是二十五年前本应属于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