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 火 自古红颜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一向雨水稀少的北京城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连绵的秋雨使胭脂有一种回到江南秦淮河畔的错觉。刚离开夏家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淋得半湿,她跑进一家药铺避雨时看到顾府管家刘顺正在柜前抓药,抹了抹额发上的水珠,问道:“刘管家,您怎么亲来抓药了?”
“水姑娘。”刘顺向他弯了弯身子,“我们家大人的旧伤又范了,这几天一直未见好转。偏生这雨下个不停,他已经多日未能上早朝。”
听到刘顺的话,胭脂的心中隐隐作痛。顾邵威肩上的伤因她而起,难道终此一生她都无法还清他的这份恩情?她低声问道:“大夫开了药后怎么说?”
刘顺道:“旧伤只能调养,无法根治。”
“你们可有按时煮雪梨银耳羹给大人喝?”她始终担心着那些下人办事不尽心,果不其然,刘顺回道,“自从姑娘走后,大人就命我们不必再煮这东西。”
“他怎么这么任性啊。”胭脂不满的撇了撇嘴,尽管雪梨银耳羹这东西吃多了会腻味,到最后就如同嚼腊一般,可却有调理润肺的功用。顾邵威那年在凉山为自已挡的那一枪伤到了肺叶,逢到变天旧伤便会犯痛,可是他却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埋怨的话,这更加令她心中不安。“刘管家,能不能先陪同我去市集?我买些东西后和你一道回顾府。”
“水姑娘……”刘管家盯着她,言辞间突然吞吐起来,“我知道您心中一定还在自已疑惑着是不是顾家的孩子,但我和大人一样,心中看得是通透的很,若是殷春娘还在人世,也会说您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实在就是茜娘当年的模样儿。”
胭脂有些意外,“哦?你也认识春娘?”
“我在顾家待了快三十个年头了,当年发生的一幕至今还历历在目。当时京城栖凤居住着两位京城最红的姑娘,一位是以美貌享誉京城的殷春娘,另一位则是秦淮河畔第一歌妓殷茜纱。这两位小娘子都喜欢上了大人的父亲。最终,茜纱嫁入了顾家,而春娘也随之失去了踪影。依我看,大人的爹最喜欢的还是殷春娘……而春娘则是为了成全妹妹,才会选择全身而退。”
难怪春娘的神情有总是在不经意流露出淡淡的忧愁与寂寞,原来她与茜纱之间,与顾邵威的父亲之间还发生过这么一段往事。
从市集中买来新鲜猪肺用水来回冲洗数次,将其中的硬管切除,再配上几大块尾龙骨,百合
、枸杞一起放在瓦罐中慢火煨煮。不知不觉间已月上枝梢,胭脂出神的望着不断翻滚的热汤,陷入了沉思。顾邵威是正是因为确信是自已是顾家的女儿,才会将她义无反顾的许给了韩轩翔?否则依他的性子,又岂能轻易放手?想到狐狸,她的心中便充斥着温暖甜蜜却又夹杂着一丝酸涩。先且不说自已的出生,就是与夏沐风之间纠缠不清的关系,再后来又在大理寺卿府上住了两年,韩家的人会怎样看待她?狐狸看来真打算为了她和家人闹翻,他是韩家二房唯一的嫡出,不知道他的娘亲会有多伤心……
胭脂端着汤走到房中,没料到顾邵威见到她后神情很是不高兴,“你不应该再来找我,至少现在不可以。”
莫非他顾忌即将成亲的月季格格,怕她看到自已后心中不痛快?她搁下碗扭头便往外屋外走,“要不是从刘管家处听说你病得很厉害,我也懒得来招惹你!”
“回来!”
大理寺卿严厉的声音并没有使这个小女人停下气恼的脚步,他发觉她这几年来真被自已宠坏了,所以急忙从床上爬起将她拉回屋内,“你的脾气愈发任性了!现在屋外这么大的雨你想把自已淋出病来吗?”
“既便是淋出病来又有什么关系?”胭脂的心中一阵酸楚,“反正你已经不要我了。”
“你……”顾邵威的眼睛黑亮起来,他用衣袖轻试着她额角的汗水,“我没有不要你。”
她的心中无限委屈,为何三年来对她纵容溺爱的人现在会对她这么凶?甚至不愿意再见到自已。“几天前,我听阿娜提起一味偏方,说是猪肺与百合煨煮出来的汤对心肺很有好处,所以就试着……”
“我刚才是有些心急,只是害怕这样对你的名声有所影响。”他捧起了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你很快就要嫁入韩家,但就目前来说与我的兄妹关系因为干系到太多而不好公开。所以,你还是尽量少来找我,这样至少不会再背负上一个有违七出与妇德的罪名。”
胭脂心烦意乱的用手指勾扯着衣角,“我还是想和阿娜回凉山,我不想因为我的关系是导致韩家失和。”
“你既是如此喜欢他,难道就不能为他做出些许让步?”顾邵威端起那碗猪肺汤,用汤勺搅了搅,犹豫的拧着眉头看着白灰色的猪肺没敢下口。
“夏沐风怎么办?”胭脂隐隐的想起了那日夏沐风所说的话,我若是得不到你,也不让别人得到你,定会毁了你!如果当年自已的立场足够坚定,也不至于令夏沐风如此恨她。
“不要和我提起那个混蛋。”顾邵威面色一沉,“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当初对流昔的所作所为,二就是没能阻止你嫁入夏家。在我看来,那门亲事根本不算数!”
“夏老太太今天刚刚过世,我刚从夏家回来。他想与我重修于好。”胭脂叹了口气,接他手中的汤,舀起一块猪肺放在嘴边吹了吹,“我不想待在京城了。”
顾邵威挑了挑浓黑的眉没说话,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已陷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因为胭脂正将一块猪肺递到了自已嘴边,“乘热快把汤喝了。”
“这是……猪肺……”他吞了口口水,往常她逼着自已喝那甜兮兮的雪梨银耳羹便算了,可是这种怪异的东西如何让他咽得下去?
“看在我这么辛苦,煨煮了一晚上,还把手指给划破了的份上――”她向他翘起了被割伤的手指,“阿娜说了,若是能经常吃上一断时间,必定会有明显成效。你且先试试看,真的没有这么难吃。”
他抓着她被割伤的手指,心痛不已,“你就不能把这些事情交给厨子去做么?”
“府里的厨子不会弄,所以我只好亲自动手了。”她看着他勉为其难的皱着眉头将猪肺放入口中咀嚼,吞咽了下去,掩着嘴笑道:“有这么难吃吗?”
“唔,还好……”他接过她手中的汤碗,抬眼问道:“既然不会再回夏家,为何不选择和韩轩翔在一起?”
胭脂踌躇的揉着衣角,“我只是不想嫁入韩家。”
顾邵威扬起唇角自负的笑了笑,“你怕输?怕输给舒穆禄·予宁?顾家可是世代武将出生,没有这么轻易认输的后人。”
“才不是!”胭脂撇了撇嘴,“我和狐狸之间毕竟分开了三年,而那三年时他是和予宁一起渡过的。若是说两人在一夜之间便能一刀两断,恩断义绝,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
“所以你才更要去争取,而不是选择退缩。更何况韩轩翔一心向着你。”顾邵威留意到窗外的雨声渐小,“你该回公使府邸了,白天离家时肯定没有告诉他。切记我的话,以后如有事找我,让阿娜来传信便好。韩轩翔的为人是不错,对你也是一片真心。但不代表他能够忍受你老是心中总是记挂着其他男子。”
“我……”她红着脸咬了咬嘴唇。与狐狸之间的关系一直微妙而暧昧,可是经过三年的时间,若是说两人之间安全没有隔阂,那是不太可能。正想着,身上一暖,被顾邵威拥入了怀中,轻抚着她的发髻,“一旦嫁入韩家,我再也没办法帮到你。你自已一定千万小心,凡事多长个心眼,收敛下心气,必要的时候得懂得以退为进,明白吗?”
胭脂点了点头,她在百感交集间突然感觉到信心百倍。原来,她在这个世界并不是无依无靠,虽说不能够为她嫁入夫家后做为强有力的后盾,至少还有最后一个可供自已遮风避雨的去处。
虽说自古红颜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可是狐狸说过,会一直对自已好。
真要嫁给他吗?
刚回到公使府邸,胭脂就感觉到气氛非常之诡异,昏暗的大厅中只有几蜡烛发出微弱的光,几个下人神情慌张的看着她欲言又止,接着阿娜跑了过来,一脸焦急之色拉着自已的袖口嚷道:“阿姐你去哪了?外头下这么大的雨,把韩少爷急坏了!”
“我离开夏家后,跑到集市上逛了逛……”她吱唔着,不知为何为心慌的厉害,隐隐约约感觉到死狐狸知道自已跑去大理寺卿府上后会非常生气。
“你好歹带个丫鬟出去撒!才刚刚生完病,雨又这么大,真让人担心!”阿娜的口气很是不满,“再说了,你又不是欠着夏家什么,他们的老太太没了,那是他们家坏事做得太多,自做孽!不可活!”
“我只是希望夏老太太能够在临终时得已瞑目,这是在行善积德。”胭脂虽然嘴硬,心中还是忐忑不安,死狐狸生气起来的样子老可怕了。
“快和韩少爷解释清楚呀,别让他误会什么了。”阿娜向里屋呶了呶嘴。
“你陪我进去啦。”胭脂挽起了阿娜的胳膊,她心虚得厉害,死狐狸总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和她动怒吧?
刚走进里屋,迎面刮来的嗖嗖冷风就不禁令她打了个寒颤,韩轩翔正心不在焉的撑着手半倚在壁炉前把玩着长长的火钳,转头注视她的目光平静而冷漠,看不出任何情绪。
“轩翔……”她怯生生的开了口,却不敢正眼看他,“我回来了……”
“阿娜,请你先出去。”
韩轩翔冰冷冷的声音使阿娜一愣,下意识的抓紧了胭脂的衣裳,“韩少爷,你听我说,我阿姐她――”
“请你,出去。”
表面上敬意有加,实际却带着十足威慑与命令的口吻使阿娜不敢再说什么,尽管心中不甚害怕,她依旧犹豫着没动,手背被胭脂轻拍了几下,只见阿姐垂下眼睫对她轻声说道:“你先出去外边等我。”
阿娜担心的看了看这两人,最终还是忧心忡忡的走了出去,她还是不大放心,索性让大门敞开着,想静观其变,没想到韩轩翔紧接着走到双开式的大门跟前抬脚咣的一声将大门给踢上,把她吓得浑身一震。
胭脂叫了起来,“韩轩翔!你在做什么!阿娜是我的客人,你怎么可以对她这么无礼!”
“阿娜是这儿的客人,至少还她知道尊重我这个主人。可你呢?你又是我的什么人?”他紧紧捏住了她的皓碗,用力之大,使她的眼眶中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泪光。被误会的感觉使心中不甚委屈,“放开我。”她咬紧了嘴唇软弱的挣扎着跪坐在地上,“即使我不是你的什么人,你也不能这样对我。”
她的话使他的心中狠狠的一痛,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生离死别,他一直以为她懂,全都能明白。现在看来,她的心莫非是石头做的?他讽刺的笑容依旧和煦若三月春风,却使她的心中一阵寒似一阵,“原来,我在你的心中什么也不是。”
胭脂一愣,死狐狸在说什么啊。把她弄痛的人是他,怎么他倒成了受害者。“你先放开我,你把我弄痛了!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那是怎样?”他手中不断加下的力道终于使她痛呼出声,急忙解释道:“夏沐风很伤心,他的娘亲过世了。我只是想安慰他――”
“包括你想离开京城和阿娜一道去凉山,也属于你安慰他的一部分吗?”韩轩翔其实只想听到她亲口说出,那是只是敷衍夏沐风的权宜之计。可是她的回答却令他的心不断下沉,“我……确实不想待在京城,不想因为我的关系而使你成为忤逆双亲的不孝子。”
这就是自已一厢情愿的结果吗?韩轩翔逼视她的目光越来越冰冷。他早已在三年前就已坚定了立场,坚持的拒婚后离开韩家。而现在逼于形势,从未开口求人的他,更是不惜写信向远在英伦的大伯求助,甚至将她与自已的种种过往向鲜少说话的娘亲和盘托出,希望能够获得她的谅解与支持。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个小女人居然打起了退堂鼓!其实,他最在意的并不是她的犹豫不决,而是她对顾邵威的那一份牵肠挂肚。
夏沐风还不配值得他去嫉妒。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使胭脂说的话心口不一,她只是一直在等,等他道歉,等他说两句哄着自已的话,然后就可以顺水推舟的将那句离开京城的话作废。手腕上力道终于松开,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正眼泪汪汪的查看着青紫色的掐痕,身子蓦然一轻,被他抱到了案上,一挥手将紫檀书案上的纸砚等物扫到地上,将她的皓腕压头顶后,欺身压了上来,用另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极轻柔的语气仿佛就像面对一件稀世珍宝般爱惜,却使她的越来越害怕,“我对你,实在是太过纵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