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 言 爱如捕风,你想捕捉注定离散的风吗
精美雍容的大理石浮雕,长长的门廊,雕刻着横状条纹的立柱,黑金色的风灯旁嵌着繁叶状的花纹。草坪中央修建一座圆形的喷泉,飘散的水滴有如杏花春雨。已近深秋,墙边红蔷薇依旧吐露着艳红的芬芳。胭脂的手被韩轩翔紧紧抓在手中,她随着他走进了内室。红色的地毯,洁白的帷幔,壁炉前的黑色栅栏,眼前的一切充满着异国如梦似幻的陌生景致,却因为身边男子熟悉温和的气息而倍感亲切。
韩轩翔从壁炉上拿一封信笺展开后眉头渐渐深蹙,“五儿,可否在这儿等我一会?”
胭脂点了点头,感觉他的温润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浸润于水雾中的美玉。目送他背影消失在深金色的大门后,她才发觉原来天色渐暗,外边秋风萧瑟,几片枯黄的叶片随着寒风翩翩起舞。她揉了揉发涨的额角,感觉比方才更加晕沉难受。想来是自已这几天劳累着了,然后又洗了头未及时擦干,所以害着伤风了?慢慢走到宽大的黑色铁架床前坐上,抚摸着被垫上细白的面料,轻轻的斜靠在床头,熟悉的气息传来,她再一次感觉到眼中充斥一片温热。自已莫不是在做梦吧?如果这是一场梦,但愿从此沉沦梦中再不醒来。
小师妹,好久不见。
在一条悠长蜿蜒的河流,四周盛开着如火如荼的红色花朵,却是有花无叶。岸边向自已频频招手的不是白芍师姐么?一袭白衣一如往昔的风流明艳,她恍恍惚惚的走了过去,笑着问道:“师姐,你怎么会在此?”
“我在等你呵,小师妹。我在这忘川河边徘徊了许久,因为没有师妹的陪伴很是寂寞。”白芍的手指轻抚摸着她的脸,冰冷的触感使她浑身一颤。她记了起来,白芍师姐已经死去三年有余。
胭脂幽幽叹道,“师姐,你最终要等的人,顾大人吧。”她终于能够明白心中所爱被夺去的愤恨,又或者是白芍的死终使一切消散。所以,她终于能够心平气和看待世事无常。
“顾郎本是东海的龙宫太子敖威,我的前世身为芍药花仙,因迷恋敖威而无怨无悔追随在他身侧千年。可恨他与妾身千年的恩情,竟不及他在天庭中回眸一望的牡丹仙子。”白芍的眼中无限凄伤,“我急怒之下将牡丹仙子与敖威的私情禀告天庭,天庭震怒,将牡丹仙子贬入凡间,敖威知道后也随她跳下南天门。我拿着月老的红线,追随着他一路投身凡间,只是没料到,几番轮回,开头的一切又一次重演。无论是哪一世的轮回,她始终占据着敖威的心。我,真的好不甘心。”
“争来争去的,多没意思啊。”胭脂叹了口气,“任是世间繁华无限,任是情深似海,百年之后一样化做枯骨,殊途同归。”她想起了予宁怨恨的眼神,还有自已知道韩轩翔死讯后的心如死灰。春娘说得好呵,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人生,终不过一场春秋大梦。
“听小师妹的言下之意,似乎了悟不少?”白芍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抓着她的手道:“如此甚好。你的心中已经了无牵挂,那就随我一道走吧。你的姐姐流昔,可在那头等你。”
“五儿!”
胭脂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努力的想看清眼前的景物。头疼得厉害,身上似有千均之重,却一阵冷似一阵。她勉强笑道:“轩翔,你好奇怪哦……怎么会有四只眼睛啊?还有两个鼻子,不对……明明是两张脸。”
韩轩翔刚回屋后便发现她晕倒在地上,将她抱上床摇醒后才发现她的面颊出现了不正常的潮红,伸手摸上了额头,手心间一片滚烫。“五儿,你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有不舒服啦。”胭脂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感觉好累,好困……”她慢慢的瞌上了双眼,却感觉呼出的气息越来越滚烫,几乎要将自已鼻翼下的肌肤灼伤。“好冷哦……”她缩起了身子,轻声低吟着将头蹭在他胸前粗昵的制服间。
韩轩翔解开她领口的盘扣,手背触及到她颈间的温度更是烫手。他轻唤着她的名字,而怀中的小女人依旧一动不动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就像避雨的蝴蝶一般安静。他心中一惊,难道她的身体早就感觉不适,却一直硬撑着不肯说出?
“于管家!找人来给室内的壁炉升火!还有,立即派人去请医生!”
怎么以又看到了这条熟悉河流,对岸似乎有隐约的歌声传来。白芍师姐拉着自已的手一路走得飞快,远处隐隐出现了一座拱桥,她回头娇笑道:“小师妹,走过这座桥便到了。”
“放开我妹妹!”随着一声女子的娇叱,胭脂蓦地抬起头来,眼前轻纱飘逸的女子竟是流昔,只是她纤弱的白色身姿在黑色的幕布中是如此不真实。
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姐。”她笑着挣脱白芍的手,奔了过去,“姐,你一直在等我吗?”
“傻丫头,你不能再往前走了。这条河的名字叫忘川河,过了奈何桥便是阴间。”流昔怜爱的抚摸着她的小脸,“听话,快回去吧。”
“姐姐,我不要回去。做人真的太辛苦了。”胭脂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在流昔面前,她永远是那个喜欢撒娇的小妹妹,似乎永远也不用长大。
“如若我还有阳寿尚能待在人间,又何必在这奈何桥头苦待良人?”流昔轻叹着像儿时一般抚摸着小妹妹柔顺的发髻,她转头对面色阴惨的白芍说道:“今天之事,我不会告诉阎王。只是请芍药仙子您自重。我们曾经同为天庭花仙,现在又同在地府共为鬼魂,前世的种种纠葛请不要牵累到旁人身上。”
“牡丹仙子莫不是在护短?”白芍如同一只觅食的兽,慢慢的在姐妹二人周围环圈踱步。“你家小妹前世身为厉鬼,害人无数。你明知前世我死于那只九尾白狐之手,今世又死在他手中,如今就是来报怨的。我就是不服,这丫头的命何至于这么好?”
“前世之因,并有后世之果。白芍,你不信天理报应都不可以。当年我欠下你的夺爱之恨,如今已经全部还清。所以――”流昔的语气无比笃定而严肃,“我已经不欠你任何东西。你若是还不快走,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胭脂吃惊的看到白芍在流昔咄咄逼人的气势下眼中闪烁着怨毒的目光拂袖而去,望川河对岸那一地对火如荼的凄艳之花似勾起了脑中无数幻象。灼热的沙漠,异域的敦煌,佛前的青灯,还有那闪烁着幽紫光芒的美丽眼眸。她抬头仰望着流昔的脸庞,心中一阵酸楚,扯着她的衣裾恳求道:“姐,求求你,别赶我走。”
“五儿。”流昔轻笑将抓着她的手,十指相缠,“与你今世在凡间的姐妹情缘,是几世来令我最开心的事情。只是你的尘缘未了,我又何以忍心让那毁去几千年道行的狐仙空守一世?你宁愿离却西方极乐,舍弃在佛主前的长生不死,也要与他在凡间相守,试问又几人能够做到?这份千年情缘来之不易,一定要好好珍惜,切莫轻言放弃。”
“我听不懂啊!”胭脂气恼的摇了摇头,她只知道姐姐不要她了。
“他为你毁去千年道行,只为洗褪你前世在凡间犯下的种种罪孽。我相信,我家的小五儿,绝不是一个无情之人。是不是?你听――”流昔捏了捏她的鼻子,扬头指向漆黑天幕中一丝泛白的光芒,“他已经在求我将你送回凡间了。你们的前世虽为仙妖之恋,为六界所不容,可最终还是修到正果。只是我和敖威,也不知于何时才能够苦尽甘来……”
流昔,我求你,不要把五儿带走。全是我的错,是我忘记了五儿,是我没能好好照顾她……让她受了这么多的苦。只是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带走我的五儿……
胭脂迷迷糊糊的睁开睁,心中很是困惑。流昔,白芍,望川河,如火如荼的花朵,九尾白狐,龙宫太子,这几个字一直在她心中打转,只是记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何事。她动了动手指,却感觉到手心蓦地一紧,接着感觉到一阵温湿。
“五儿,你终于醒了。以后不许你再随便发那种乱七八糟的誓言,你若是死了,我还能独活么?”
她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只感觉浑身酸疼得厉害,“……什么誓言啊?”
“无论是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一次,我决会再放手!”韩轩翔吻上了她消瘦的小脸,如若不是顾忌着这个小女人病后虚弱的身子,此刻只想将她用力揉入骨血之中,再不分离。
“轩翔……”胭脂眨巴的眼睛愣住了。他怎么在哭啊……这么冰冷凉薄的人,他的眼泪可是为自已而落?
“阿姐!你醒了啊!整整五天,我差点的以为你要熬不过去了!我开始就不答应你去照顾什么伤寒的病人啊,你看嘛!结果你被染上的伤寒,差点就……”阿娜在屋外听到动静后冲了进来,扑在她的床前眼睛肿得桃儿一般,“阿姐,你吓死我了!”
五天?胭脂暗自疑惑着,自已居然睡了这么久?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梦到了什么。只记得流昔一直鼓励着自已,让她正视与韩轩翔的感情?可是流昔怎么会知道她对狐狸的心意?也许真的只是个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罢了。她揉了揉眼睛,尝试着想看清屋内的一切,却发现夏沐风阴沉着脸从门外走了进来,后边还跟着顾邵威。自已莫不是还在发白日梦?再仔细看看夏沐风,脸上青块紫一块,像开了染坊。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夏沐风望着童年好友,口气很是不友好,冰冷冷的说道:“胭脂是我过门的妻子,这些天劳烦韩大人照顾她,夏某不甚感激。”
韩轩翔依然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发妻?三年前五儿可是我拜过堂,什么时候又成了夏家的媳妇?”
“姓夏的!你要脸不?!”阿娜叫了起来,“当初你三杖将我阿姐打出家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在意结发夫妻之情?再说你娶阿姐的时候也无三媒六聘,依你们汉家的规则,这门亲事不能算数!”
“你这南蛮妖妇少在这胡言乱语!”夏沐风气恼的一甩袖子,“今天你能安全待在这儿,不保证你明儿不会被九门提督抓走!”他会心的望了一眼韩轩翔,“天子脚下焉能没有王法了”
“原来如此啊。”韩轩翔平静的口气很是意味深长,“夏大人莫非是想要老佛爷跟前哭泣一番本官那日将你抓起来痛打一顿的事情?那些乱棍是我代五儿打你的,夏兄你受之无愧。”
“韩轩翔!你不要太过份!”夏沐风立起了眼睛,眼光极是凶狠,“夏家与韩家几代世交,我与你十几年交情,不要毁在一个女人手中!”
“夏大人,据我所知,你在将五儿接入夏府的时候就已经知晓我依旧活着的消息。”韩轩翔明显的感动胭脂的手在他的手中轻轻一颤,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依旧不动声色,“如此欺瞒的恶劣行径,实在令人汗颜。”
夏沐风脸色一变,试图做垂死挣扎,“三少爷你不是此次回国准备与予宁格格完婚吗?试问你如何忍心让胭脂委身为妾?”
这予宁果然是胭脂的心结,她的心中蓦然一惊,空落得厉害。试图将手从韩轩翔的手中抽离的时候,却依旧被他紧紧抓住,温柔着注视她,正色说道:“我当然不会让五儿委曲妾室,更不因为家中长辈给斥责、打骂她!我会带着她远远离开这里,就像我当初所承诺的那样。”
“你不管韩家宗室?打算因为她一人而让韩家族人为她陪葬?”夏沐风很清楚自已唯一的优势,那就是他没有昔日好友这么多的桃花债,也没有他身后这么庞大的家族势力。俗话说有得必有失,韩轩翔大概没想到,家大业大的韩家有朝一日为成为他的弱肋。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大理寺卿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些天来你们从胭脂的病床前就一直吵闹争斗到现在,可有结果了?不如让她随我回顾府,等你们争出了一个结果再来告诉我。她现在身子尚虚,需要静养。”
“顾大人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的不就是想拆散我与我家娘子的好姻缘么?你当年乘着她伤心之时也没少做图谋不轨之事。”夏沐风虽然被顾邵威凌厉的目光狠狠一凛,却依旧毫无惧意的迎了上去,“也难为顾大人了,顶着个哥哥的名号,却对眼前心爱的女子只能看不能动。”
耳边一堆哇啦哇啦的声音吵得胭脂的心中烦闷不堪,特别是那夏沐风所说的话越来越不堪,她早已声名狼藉,可是顾邵威有什么错?他这三年来对自已兄长般的关爱到了夏沐风的口中显得格外猥亵。
“统统都给我出去!”她抓起了床边的花瓶,拼着全身力气向床下摔去,宋朝官窑烧制的麟纹青花瓷就这样哗哗啦啦了变成了碎片。
夏沐风瞪大了眼睛,他从未见过胭脂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在他的印象中,她一直是一位温顺而逆来顺受的小女孩,尽管偶尔倔得厉害。他闪躲着她眼中恨意与厌恶的目光,“只要我一日未写休书,她就依旧是我夏家的妻子。”
“我以为时至今日,你会选择潇洒的放手离去。真没想到……”顾邵威的口气中冷冷的尽是讥嘲,他转身向外走去,“私人恩怨请私下解决,不要打扰她休息。”
“阿姐,你刚才真是太厉害了,三位大人都被你哄跑了。”阿娜小心地将汤勺中的热水放在唇边吹了吹,送到她嘴中。
“吵死了,脑袋都要炸了。”胭脂的声音闷闷的,她想起狐狸临走还对她笑了笑,可是她只顾低着头生闷气,回避着他温柔的目光。他憔悴了好多,一直很注重仪表的人,居然胡子拉碴,这几天一直没休息好?她昏昏沉沉的问道:“阿娜,这几天出了什么事?”
“阿姐,你都全然不记了?”阿姐喂了她一小匙热水,“孤儿院那个死掉的孩子使你染上了伤寒,随着韩少爷来到这里以后一直昏迷着。我听毕神父说你在这儿,赶过来时就发现那个坏人夏沐风也在这里,而韩少爷正用枪指着他的脑门。”
“啊?”胭脂吃了一惊,正想坐起来时却被阿娜按回了床上,“别乱来啊,你现在不能吃东西。身子会受不了。”小苗女撅了撅了嘴,继续说道,“然后呢,我就听到夏沐风说,如果他要是把你治好了,韩少爷就得让你随他回夏府。我当时一听都要气炸肺了,这不就是你们汉人经常说的那个什么乘……乘火劫持吗?”
“乘火打劫。”胭脂纠正道,“然后呢?”
“然后顾大人不晓得怎么连夜就从科尔泌草原提前结束公办赶了回来,把韩少爷的枪口从坏人的脑门前移了下来,还说韩少爷这几年失踪后实在变了许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非常的不够冷静了。再后来坏人还是做了件好事,和那些洋人大夫一起好歹把你给救了回来。他本是极不愿离开的,无奈紫禁城里的老佛爷病情危急,所以将他急昭进宫。”
“哦。”她轻轻的吐了口气,她还记得夏沐风说过的话,说是若是得不到她必定了毁了她。真没想他还会出手救自已。不过,她宁愿欠着他这条命,从此再无相欠。
“阿姐。我要是他肯定就放手了。你在晕迷的时候一直喊着韩三少爷的名字,说的话害得我在一边心疼得哭了好几日。连顾大人这么硬心肠的男子听了都忍不住动容,强忍着眼中的泪水。”阿娜吹了吹汤勺中的热水,正准备喂入阿姐口中,却被她轻轻挡下,嘴角轻扯着讪笑着问道:“我说什么了?”
“你说,生不能同裘,死能同冢。”
胭脂抽搐了下嘴角,咽了口唾沫,“还有吗?”
“你说韩少爷比你的性命还要重要,如果老天先要拿走他的性命,就请拿走你的。”
她结结巴巴的问道,“还,还有吗?”
“你说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那个,还有没有……”
“有啊,有啊。韩少爷抱着你好一顿痛苦流涕,说这辈子再也不与你分开……我要是坏人夏沐风就知趣的走人了事了……”
胭脂发出了一阵悲呜,绝望的扯着被子盖住了自已的脸。
完了,完了,自已都说了些什么呀?!这脸算是丢大了!
糗死了啊,以后有什么脸面去见死狐狸。
阿娜搅着碗中的水,嘴角露出了一抹窍笑。果然,阿姐如韩少爷所说的那样,脸皮很是薄呢。自已只不过把她昏迷时的呓语稍微加工润色一番,她就羞得无地自容了。自已虽然不喜欢这个到处惹桃花的韩少爷,不过他对阿姐倒是情深义重,看来天下男子并不全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