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 她只是一个局外人,无论结局的好坏都与自己无关
这次的戊戌政变也不知牵连了多少人。听说但凡是和保国会、西学堂有关的人,都被朝廷捉拿到菜市口斩首了。前些日子还斩了不少杀洋教的义和团的人,将尸首直接扔进护城河,把护城河的河水都给染红了。好多人从护城河的鱼肚子里吃出了人的头发,还有指甲。真是作孽哟!以后谁还敢吃护河城里的鱼?
因为日本公使被杀一案,听说荣大人跑到东瀛给日本人道歉去了,又不知道要赔多少银子。
洋人怒了,所以老佛爷就把枪头掉转到自己人身上了。
嘘!说这么多,你想找死吗?
流昔听到翠轩阁中这些议论纷纷的话,不禁摇了摇头。维新变法失败后,顽固派愈加气焰高涨,慈禧老佛爷更是主和不主战,宁愿割地、赔款、道歉也要换得暂时太平。只是不知道民脂民膏与国人尊严换来的太平日子还能享受多久。她偷偷的顺着大厅墙根溜到了后院,看到五儿正抱着膝盖坐在火房门槛上眼望着天空出神。
“五儿。”流昔在妹妹眼前晃了晃手指后,说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姐~~~。”胭脂拉着姐姐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蹭,就像是一只撒娇的小猫。“姐,你说皇上在瀛台会不会被人欺负?”
流昔笑道:“怎么可能有人欺负皇上呢?”
胭脂急道:“有的,有的。老太后就会欺负皇上。皇上是至仁至孝的一个人,无论老太后如何责罚他,他都会默默忍让下来!”
“可是我们已经无能无力了呀,五儿。”流昔也慢慢的坐在门槛上扶着妹妹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说道:“你就当自己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好了,皇宫那样的地方原本就不属于我们。”
“我只是很不放心皇上。”胭脂将头埋在膝盖中闷声说道。
流昔安慰道:“你可以从李公公那儿打听皇上的情况呀,我听说他已经主动请缨去中南海瀛台照料皇上。李公公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我想他是不会让人为难皇上的。”
我知道你一点也不喜欢皇宫,很快就能离开这儿。朕好羡慕你,你就像风中飞舞的洁白雪花般晶莹、自由。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却不似朕,只能成为这华丽牢笼中的囚徒。
如若还有来生,朕希望自己是一朵馨香的小茉莉,被你信手摘下,插在发髻中。
想起光绪帝对自己说的话,胭脂不禁鼻根酸酸痒痒的。珍妃娘娘已经被关进钟粹宫后北三所有一个多月,听说老佛爷亲下懿旨终身不许她再觐见皇上。而四面环水的瀛台岛原本只有一座板桥通往岸边,狠心的老太后竟然将板桥撒走,不准皇上再走出瀛台岛半步。如果换成是自己,恐怕早就因为寂寞而孤立发疯。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这么好的皇上,这样富国强民的维新变法,却换来如此下场?
“姐!我要去瀛台,我要去见皇上!”胭脂声音很轻,却透露着异常的坚定。虽然春娘再三警告过她,不许再和雇主委托的事情或人有任何牵连,鬼妓只是一群冷血的女杀手,一旦契约结束,便是各走各路,各安天命。可是她却做不到,皇上救了她,还教会她好多东西。她无法做一个冷血的人,她入不下那个有着温柔笑容的男子。
“五儿!”流昔吃惊的望着小妹妹,她何时变得如何倔强?如此独断独行?
“姐,你不会明白的。我很想念皇上,他真的好可怜。”
妹妹紧捂着的双眼中虽然无泪,发自肺腑的凄楚之声却使流昔心头一痛。五儿还小,她还不明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相思之苦’。因为心中爱慕、思念着一个人,才会感觉寂寞,才会因思念而感到莫名煎熬。这几个月来,她时常想起顾邵威。他冷酷的外表下却对自己用情至深与百般呵护,她也并非毫无感觉。只是不想心中的那一份深深眷恋待到变味之后,只剩下荼靡余烬,只能在回忆中想起他往日种种的好。所以,她宁愿任着这一份无望的痴情,在青楼的莺声燕语中,在时光的碾压中,付之流水。
此情不过烟花碎。
流昔看了看表情坚毅的妹妹,低声问道:“可是你打算怎样混进瀛台?李公公未必会准许你再接近皇上。难道你想请韩大人帮忙?”
胭脂说道:“我再想办法轻。”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看着姐姐问道:“姐,政变前的那天晚上刑部追捕的人难道真的是……”
看着流昔轻轻点了点头后,她有些紧张的说道:“姐,你这么做实在太危险了。你应该马上叫我过来,让我把他藏在火房中。如果让刑部的官兵搜到他藏在你房中,你可能会被牵连。”
“五儿,韩大人是你的救命恩人。而且我知道,他是一位在暗中支持维新变法的爱国人士。于公,于私,我都应该为他解难。再说那时翠轩阁里这么乱,没人会怀疑到我身上。我只告诉他们,屋内有贵客,要我彻夜为他弹琴。”
胭脂点了点头。虽然韩轩翔为救她出刑部大狱的那夜,为解追捕之危上演了一出马车上的伪□□,自己理所应当知恩图报。最可恼的还是她被吃尽了豆腐却还得对他说谢谢。而且从这之后,夏沐风一看到她就用怪怪的暧昧眼神看着自己笑,难道是这件事情也被他知道了不成?想到夏沐风,她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姐,我有办法进瀛台了。如果春娘问起我,就说我为你办事去了。好不好?”
流昔颇有些无奈的轻叹着抚摸着妹妹光滑的发髻。如若一味反对、阻止,只会令她寝食难安。将心比心,自己又于心何忍?
“五儿。下月我便向汴嬷嬷提出为我俩赎身之事。所以你一定要早些回来。”
“姐,你忘记了我会武功吗?”胭脂满不在乎的笑道:“紫禁城的这么高的宫墙,我都有办法翻出去。更何况是瀛台的小栅栏?”
胭脂听夏沐风说起过,他家住在京城南郊的瓷器口,却没想到如此之远。待她一路边玩行走,等走到瓷器口铁碗儿胡同的时候,天色已几近黄昏。刚想走近户院门大开的人家问问夏宅在哪,不想一瓢水在自己脚边泼开开,把裤管给溅湿了一大片。
“谁这么不长眼啊!”她嚷嚷道。走了一天没吃东西,心情恶劣到极点。
“你才不长眼呢!看你这付贼眉鼠眼的样子,往别人家中探头探脑的,铁定不是好人!”
说话的人是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穿着深蓝坎肩,浅蓝色底衫,梳着汉式的半环双髻鬓,拿中还拿着个木瓢,一脸捉狭的表情。
“我是来找人的,我要找在宫里当差的夏沐风!”胭脂瞪着她理直气壮的回答。她懒得和这蛮横的小妞计较,毕竟办正事要紧。一会黑天了就该宵禁了,自己只好从屋顶上跳着回去。
“你……”这回轮到那蛮横小妞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歪着脑袋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说道:“哥哥去哪惹招来的野丫头,土得吧唧的,怕是才进京城没多久吧!”
如果不是自己有求于夏沐风,胭脂几乎想把这一脸欠揍表情的小妞按在地上痛打一顿。依她刚才的言下这意,她是夏沐风的妹妹?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妹!
“初禾,你这死妮子在干嘛呢?娘叫你倒盆水都这么久!”
门内出来个二十左右的清丽佳人对着蛮横小妞说道。
初禾道应:“姐,这有个野丫头找沐风哥哥!”
“锄禾?”胭脂听到这个名字后吃吃的掩嘴笑了,这蛮横小妞怎么起这么一个怪名儿。
“是初禾,不是锄禾!”初禾听出胭脂口气中的笑意,气红了脸。在家中母亲、哥哥都宠她,除了大姐初荼经常与她斗嘴外,她何曾被他人这般嘲弄?不禁气急道:“真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
“你才没教养呢!既然是你哥的朋友,还不请她进家中坐着?看!把人家的裤子都给溅湿了!”
大姐初荼白了小妹一眼后责怪道,再转头看看弟弟沐风的客人,不禁笑了。难怪小妹初禾要如此叨难,眼前的小丫头还真是个可人儿。标致的五官,如雪般吹弹得破的晶莹肌肤,乌亮的秀发。都说女子与男子欣赏美人的角度不能,能够让男子与女子都觉得挑不出毛病的妙人儿,必须是天生丽质与风姿绰约缺一不可。眼前的小姑娘年纪虽不大,倒是个真真正正的美人胚子,气质嘛还勉勉强强说得过去,不似一般市井小民那般庸俗。
“初禾,初荼,娘叫你们呢。”
夏沐风穿着一件家常的白色单衣,摇着大蒲扇子晃晃悠悠的从屋内走出来,看到胭脂时不禁眼前一亮,欣喜道:“富察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胭脂愣了愣,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夏沐风直到现在还以为她姓富察,是个旗人。还是说他们早就将自己的老底摸清楚,只是没揭发?毕竟她只是一个被雇佣的江湖人士,只是一个局外人,无论结局的好坏都与自己无关。她踌躇一半天没说话,毕竟在夏沐风的家人面前不好开口向他相求,说自己想混进瀛台见皇上。
“你看看你的好妹妹把你客人的衣服都溅湿了。”初荼虽然身为大姐,芳邻已经有二十岁,却一直未嫁人,爱好是与十六岁的小妹在夏老娘面前争宠。
夏沐风先是不满的白了一眼初禾,接转头向胭脂殷勤笑道:“姑娘既然来了就进屋来坐坐吧?”
自从变法失败后,老佛爷因为重新执政的关系,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他每日在宫忙得难得回家。只是相当惦念康老师暗中委托前来保护皇上的女子,也不知她住在宫外什么地方。变法虽然失败,但自己似乎因为只是一介御医,再加上平时极少与朝中官员有来往,所以未受到牵连。原本以为自己与她这样神秘的江湖人物再无可能见面,今日刚回家歇息几日,没想到竟遇上胭脂,自然欣喜万分。
初禾看到哥哥一脸巴结的表情,气呼呼的哼了一声,踢门向屋内走去。初荼看了看自己的弟弟,抿嘴一笑也向里屋走去。夏沐风望着这两姐妹的背影叹了口气。自从父亲过世后,家中便是阴盛阳衰。大姐、小妹是夏夫人尤氏的心头肉。与自己是龙凤胎的姐姐都二十岁的高龄了还不肯嫁人。小妹初禾更是被宠得无法无天,今儿要星星,明儿要月亮,一有不顺心就又哭又闹,夏老娘少不得哄着她。自己做御医的俸禄全贴给了家用,如不是因为母亲年迈,两中两活宝更是因为没嫁人而无人照顾,他早在毕神父的推荐下去海外学习,深造医术,也不用至于天天坐在紫禁城的御药房中值班打嗜睡。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可是这孔老夫子的‘女人’中可不包括胭脂。虽然喜欢和偶尔和她拌拌嘴,看着她气呼呼嘟着小嘴的模样,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开心。在那个讹于我诈的皇宫中,她是一个例外的存在。处得八面玲珑,深得老佛爷与皇上的宠爱,却是一个真性情的女孩儿。
“那个,夏太医,我不姓富察,我姓水。”胭脂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既然有求于人就应该拿出些诚意来。
“哦?”夏沐风有些意外的扬了扬黑色的剑眉。
胭脂低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的本家姓水,我的名字叫水胭脂。因为怕宫里查旗人的身份,所以……”
“水胭脂。这个名字真好听。”夏沐风并没有责怪胭脂当初欺瞒自己姓氏,相反,她对自己坦诚了实情,他的心中很是高兴。
“进屋来坐吧,我们站在门口说话多不好?”
秋末的北京城,秋老虎追着夏季的尾巴在苟延残喘。空气闷热潮湿,蜻蜓在低飞,蝼蚁骤行,远处乌云密布,眼看酝酿着一场暴雨。夏沐风即使摇着扇子却依旧汗流浃背,把白色的单衣给浸湿了一大片,胸前的衣裳几近透明,隐约浮现着两朵状如梅花的阴影。
胭脂不觉间看得羞红了脸,局促地扭头闪避目光,小声说道:“我想去瀛台……”
“哎?”
夏沐风还以为自己因为闷热产生了幻觉。这种时候与皇上和维新党人的关系是撇得越清越好,珍妃娘娘被拘于北三所,恐怕是这辈子都见不着皇上了。宫里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小心丢了脑袋。这小丫头是不是吃错药了,这种时候居然想去瀛台?
“是的,你能带我去吗……?”
胭脂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一匹阿拉伯良驹从铁碗儿胡同的斜刺里冲出来,惊得路人四处躲闪。韩轩翔拉紧了马嚼后翻身从马背上跃下,他略带意外的看了一眼胭脂,向她点了点一点头后转身对夏沐风说道:“沐风,醇王老福晋病危,眼看就要不行了。皇上今日不吃不喝,在仪鸾殿前跪了三个时辰,恳求老佛爷让他见老福晋最后一面。”
“真是祸不单行!”夏沐风恼声应道。变法失败前他还奉旨去醇王府问过诊,看着老福晋气色还不错,兴致极好的拉着他聊皇上的事情,当时他还心想兴许能熬过今年冬天。才短短一个月时间就不行了?恐怕老福晋的病危与变法的失败,皇上被囚于瀛台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韩轩翔说道:“你和我一道进宫去恳请太后老佛爷让皇上出瀛台见他娘亲最后一面吧。”
夏沐风面露忧色道:“这种非常时期,轩翔你还是不要露面。我去就好了!”
“人伦之道,老太后没有理由拒绝。还有,今日她晋封我为执政使司――”韩轩翔虽然面色忧郁凝重,语气中却有一丝玩味:“直隶总督与大理寺卿该头疼了。”
“你这样的处境实在太危险!”夏沐风担忧的忘了一眼好友,自古以来政治斗争的定律是登高必重跌,更何况是他支持维新党人的身份已经暴露。
韩轩翔看了一眼胭脂,低声说道:“速度准备下,和我去瀛台。恐怕老福晋已经不行了,见不着皇上最后一面。”
“韩大人,能带我一起去瀛台吗?”胭脂在一旁踌躇了半天,还是坚定的请求韩轩翔道:“我,想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