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枭雄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暴雨过后的京城,混合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盈黄的满月悬挂在夜空,见证着这座繁华颓败交织的古老城市的过去、现在、未来。历史的洪流静静流流淌,几日后发生的事情将会拿华夏泱泱大国中的所有子民清醒,使他们明白,唯有推翻封建王朝的统治,唯有民主才能救国。
胭脂小心的躲避着巡夜的官差,向城西的韩府奔去。漆黑的夜空中一道姜艳红光掠过,她下意识的闪身向后翻躲,待看清面前之人时,不由得欣喜万分的唤道:“春娘!”
“春娘,这便是我的小师妹?”
伴随甜美而抑郁的声音,一个白衣丽人由街角款款走出,身上的轻盈白纱透着月光,美得令人窒息。她就像广寒宫中的嫦娥仙子,丽质天成,清绝不凡。
春娘说道:“胭脂,见过你的师姐,白芍。”
胭脂有些糊涂,自己不过进宫半年,什么时候就出来个师姐?再说这三年来,春娘也从未对自己提起过。不禁疑惑道:“师姐?”
“名义上的师姐。”春娘的口气略含讥讽,“因为我从未承认过。”
白芍听了这话却也不恼,笑嘻嘻的望着胭脂说道:“我就不信我哪点不如胭脂小师妹。方才看小师妹那身法,虽然敏捷,可惜却反应迟钝。如若是遇到江湖中的高手,性命只怕已经丢了几回。”
胭脂红了脸没吱声。这也怪不得人家,自己心里满满的装着全是光绪帝与失败的维新变法,想着将信送到后,要不要回皇宫。
春娘叹了口气说道:“这丫头确实懒惰,所以学艺不精。”
白芍巧笑焉然:“改日再说小师妹寒暄罢,白芍正在追踪一只狐狸,只怕再不走恐怕就要跟丢了。”
望着平白冒出来的白芍师姐,最后一抹如飘逸的白色背景消失在漆黑夜色中后,胭脂抬头看着春娘,郑重的问道:“春娘,为何一直不与我联系?”
“因为你长大了,必须学会自己去处理事情。”春娘淡淡看了一眼胭脂,半年未见,她比过去又长高了些,在皇宫待的时间不短,与过去翠轩阁火房中的柴禾妞有了本质上的区别。
“我要送一封信给通政使司大人,皇上说会让御医出示痢病证明,嘱咐我不要再回宫。”胭脂迟疑着说道,她不清楚春娘对目前的局势了解多少,特别是想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私自出宫会不会给李公公带去麻烦。
“你知道我们存在的意义吗?”
多年来,胭脂已经习惯了春娘答非所问的怪辟,所以答道:“春娘说过,鬼妓是人,不是鬼。我们是一支专门隐藏在青楼中的民间杀手组织,组织中全是女子,门中杀手擅长暗器暗杀,□□暗杀及降头、蛊术。传人间没有师徒之分。”她目光的停留在春娘左手拇指上那枚黑玉戒指上,“只以一枚黑玉戒指作为掌门信物。”
“我们是活在阴暗与阳间的女子。从我们杀一个人开始,便不再属于这个世界。江湖中有人说我们东赢或南洋流窜过来的浪人或拜火教。也有人说,我们是战乱中死去的女子怨念所化。其实,我们只是身份卑贱的青楼女子,为了向这个世界复仇,在男子的面前尽展我们的妖娆与妩媚,在他们欲 仙 欲 死的那一刻,将他们的魂魄送入地府。所以――”春娘向胭脂诡异一笑,“我们只杀男人。”
“春娘,你今天很奇怪。”胭脂微蹙着眉说道,“出生可以卑微,但没有人天生人格下贱。”
春娘走上前去用双手捧起了胭脂的小脸,说道:“啧啧啧,才做了几天‘御前女官’,就开始说起大道理了。让我来告诉你,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存在公平与平等。有的,只是弱肉强食。”
胭脂略略有些失神,“如果是这样,人界又与六道轮回中的畜生界有什么两样?同样的相互残杀,同样的弱肉强食!春娘,你是不是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坏了?”
听到胭脂天真的质问,春娘轻轻的笑了。这孩子多像当年未被卖到青楼她与妹妹茜纱,只认为世间没有绝对丑恶的事物,凡事都喜欢往好处想。
“是我将这个世界想得太坏,还是事实的本质如此,就要靠你自己去体会了。你要找的通政使司韩大人现在人在翠轩阁。记着,这是你为雇主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之后不必再回皇宫,不许和雇主委托的人或事再有牵连。”
“袁世凯,他果然背叛了皇上!背叛了维新党人!”
翠轩阁内的偏房中,夏沐风哀叹着翻读着手中胭脂从宫中带来的皇上亲笔书信。如此看来,康有为、梁启超这些在明里与顽固派和老佛像对抗、支持变法的维新人士首先就要被铲除。
韩轩翔说道:“时局如此。袁世凯如若支持维新党人也不可能杀了得荣禄。没人愿意自掘坟墓,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自保。”
在一旁的林旭气极嚷道:“韩轩翔!你要到底是哪方的人?为谁说话!”
“我只不过道出实情罢了。”韩轩翔看了一眼林旭,慢吞吞的说道。虽然他的年龄比林旭还要小上几岁,可是却把局势看得清清楚楚。“早在变法初期,我说过,我们有民心却无天时地利。一群儒生手中无兵权,如何发动政变□□?”
林旭愤然道:“你怕死,你和你的家族都拿着朝廷的贡奉。好!你可以置身事外,不来淌混水。但不代表变法失败后你可以不关痒疼的冷嘲热讽!”
韩轩翔扬了扬眉毛,他不屑没有与这保国会的激进青年,现任军机处四品章京计较。倒是夏沐风看不过眼,又来打圆场:“暾谷兄,你误会了,轩翔绝无半点讥讽之意。”
林旭依旧不依不挠,道:“我知道你们韩家财大气粗,这种时候你怎么不去用金钱贿赂袁世凯?”
韩轩翔微微一笑。这位维新青年天真的如同三岁孩童,无怪乎此次变法会失败,全是一群有心无力的书生,而且思想还迂腐得可怕。
“他若有命享受这些金银倒还好,你是指望袁大人进地府享用阳间的财富不成?事以至此还是先保住康梁两位老师的性命要紧。韩家开往东瀛的船停在通州渡口,明日辰时便要。”
“我这就去通知两位老师。”林旭从夏沐风手中抽去了信函,揣入怀中,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韩轩翔,合拳作楫道:“轩翔,方才林某的言语间多有得罪。林某只是心痛,这样富国强民的改革变法,只试行了百来天,就被……”
“目的是好的。也许只是我们用错了方法。”
韩轩翔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回答便在场的两位听得一头雾水。当初他主动请缨冒死深入后党内部只是想打探更多的情报。但在他回国的那一年,有一个信念便在他的心中根植深种。一百年多前的法国,革命党人推翻了腐朽不堪的封建帝制,建立了民主共和国后,这个国家才真正强盛崛起。唯有民主自制,才是救国的唯一策略。
因为与光绪帝之间深厚的友谊使他无法说出口,毕竟这是他的祖先辛苦打下的江山。
“林兄快些走吧,只怕夜长梦多。”
看到通政使司中暗暗向门外斜视的不安目光,林旭与夏沐风心中一惊。
“轩翔……”
夏沐风向门口呶了呶嘴,再看向自己的好友。三个人中就只有韩轩翔会武功,也不知道林旭前去通知康、梁两位老师的路途中会不会有危险。
“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韩轩翔说完后推门向屋外走去。
翠轩阁还是一如往日的热闹,大红色的灯笼悬挂在高处,脂粉气息飘散在空气中,陈年佳酿的酒香四溢。丝竹声,妓 女与嫖 客们的□□笑声充斥在耳边。只要有钱,便可流连在温柔乡中醉生梦死。只要出得起钱,就可以挑选任何一位头牌,共度春宵。
什么国仇家恨,丧权辱国,都可以抛之脑后。
林奕不愧是现任大理寺卿顾邵威手下的人,在身中三剑只是不甘地擦去嘴角的血迹,一声不吭狠狠的盯着眼前面的通政使司。
片刻之后,他哑声说道:“林奕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报。只是有一事不明,像韩大人这么慎重而审时度势的人,怎会去选择帮忙维新党人?”
“做人应适可而止,切勿赶尽杀绝。”
韩轩翔的声音平淡如常,仿佛几分钟前刀光剑影的撕杀完全与自己无关。泛着蓝色寒光的长剑剑锋上沾落着点点殷红血滴,滑落在尘土中。
林奕冷笑道:“好一句‘做人应适可而止’。大人可知‘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如果这政变维新党人胜出,就会换作我们在说:‘做人应适可而止,切勿赶尽杀绝’”!
韩轩翔轻笑道:“你倒是个明白人,所以就不必我再多说什么了。你是服毒自尽,还是希望我直接取你性命?不要告诉我,你身上没有藏有□□,做为大理寺卿手下的杀手,怎么可能不备有□□?”
林奕昂首迎向剑刃说道:“能死在通政使司韩大人的剑下,是在下的荣耀。在下跟踪大人近一年时间,大人愣是没让在捉到把柄。还请大人不要为难我家中老小。”
“我对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不感兴趣。”
韩轩翔挥下的剑锋却在林奕的咽喉部停住,一把透亮的白纱裹住了他的手腕。
白芍从黑暗中现身,笑意吟吟的扯紧了手中的白纱,“韩大人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没有枉费妾身这段时间的跟踪盯梢。韩大人,您现在改变主义还得及。”
“五姨太请小心!韩大人的剑法相当厉害!”
林奕挣扎着想远离眼前的敌人,却料想到韩轩翔反手将冷涔涔的剑光一偏,锋利的剑尖捅进了自己的咽喉处凹下去的那一部分。
“啊――!”白芍大失所措,没料到韩轩翔出其不意的一招,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奕捂着咽喉发出垂死的□□,慢慢躺倒在冰冷地面上。
“韩大人!您清楚当时的局势么?维新党人输定了!您这样不识务实,连白芍这样的女子都不得不为您感到惋惜!”
“姑娘是为本官感觉惋惜,还是想捉了本官去邀功?”韩轩翔懒洋洋的望了眼前的女子,突然记得刚才林奕唤她做‘五姨太’,难不成是顾邵威家中的五姨太,遂笑着改口道:“原来是大理寺卿的房中小妾。顾大人还真是不了解本官,本官向来对女子从不手软,不似他那般怜香惜玉!”
白芍低语叹道:“真可惜,像韩大人拥有如此俊秀容颜的男子……”
韩轩翔虽然很想封着这女人的嘴,可是耳边传来渐近的马蹄声却不容他多想。如果来者是顾邵威,自己可就是百口莫辩。他无心恋战,后党对他的怀疑已经不是一朝一夕,所谓债多不嫌愁,他又何俱之有?只是顾邵威此人一向做事不择手段,如若他针对韩家,只怕家中几百余口性命难保,自己还是低调行事的好。
“休想走!”
白芍急忙挡在通政使司面前。这个男子令自己的夫君愁眉不展许久,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他杀死朝廷命官的罪证,又岂能轻易放走?正想使出手中白纱欲与其纠缠,却看到他手中持着一柄黑色□□,黑黑洞的枪口直指自己的额头。
她吃惊的瞪大了双眼,自己怎会如此大意?
“不想死就赶紧让开!”
韩轩翔的手指已经紧紧抠住的板机。虽然知道最好方面就是让眼前这位顾邵威的小妾变成死人,可是却发现自己下不了手。但眼前的女子是条毒蛇,如果不是几个月来自己小心行事,只怕早被她暗算了去。
震耳欲的枪声带着子弹的呼啸声在白芍耳边响过时,她吓得紧闭上双眼。心中绝望的呼喊着顾邵威的名字。待到四周安静下来许久,方才慢慢睁眼。本以为要看到地府的小鬼,却没想到自己依旧站在夜阑人静的空旷大街上,林奕的尸体早在僵硬,散发着呛人的血腥味。哪还有通政使司的踪影?
白芍掩嘴轻轻的笑了。这一向不动声色的韩大人想不到也会犯这样妇人之仁的差错。虽无实据令老佛爷就此将他满门抄斩,不过他帝党的身份已无毋庸至疑。最可怕的敌人永远是躲在暗处,而表面上却与已方一团和气的内鬼。想来帝党们的活动经费也是这位韩家三少爷所提供。
一□□八年九月二十八日,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百日维新"变法失败后的一个星期,六辆囚车在一队手持鬼头大刀刽子手的监押下,鱼贯进入京西的菜市口广场。号炮响过,车门打开,谭嗣同、林旭等戊戌六君子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向刑台。所有新政措施,除7月开办的京师大学堂外,全部都被废止。从6月11日至9月21日,进行了103天的变法维新,以光绪皇帝被慈禧太后软禁于中南海瀛台,珍妃被拘于紫禁城钟粹宫后北三所,康有为、梁启超二人逃亡日本而宣告失败。
而袁世凯则成为此次政变中拥护后党的一等大功匠,正是由于他的告发与倒戈,才使维新变法导致毁灭性后果。慈禧太后重新执政后,他被特许骑马行至紫禁城东华门,以此殊荣表彰他的忠心。三年后他晋升为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
至此,民间流传着一曲歌谣:
六君子 头颅送
袁项城 项子红
卖同党 邀奇功
康与梁 在梦中
不知他 是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