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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走进养心殿的偏殿,发现皇上正与一位朝廷官员在下围棋。她将手中的托盘交予身边的宫女后行跪地礼说道:“奴婢胭脂见过皇上。这是太后老佛爷送给皇上喝的酸奶汤。”
依旧从眼角的余光中,她窥见光绪皇帝身着兰色团寿字箭衣,外罩枣红色坎肩,右侧前胸处挂一串弯成弧形的珍珠,很是雅致
“胭脂?”光绪皇帝原本拿着黑子在举棋不定中蹙眉深思,听到一位小宫女清细的婉悦之声,放下手中的棋子,回过头看着那名宫女说道:“你是仪鸾殿新去的宫女?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胭脂低头垂着眼睫轻声回道:“回皇上。奴婢是新到仪鸾殿服侍老佛爷梳头的。”
光绪帝道:“难为皇爸爸惦记着我。你起身罢。”
正午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宫女浓黑的睫羽上,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蝶。她回道:“奴婢谢过皇上。”
“我在哪里见过你吗?”光绪帝对面穿着孔雀朝服的大人突然对自己说。
胭脂心中猛然一惊。这声音,如早春清泉般清冽冷静,莫不是那位在天桥庙会上遇到的通政使司大人?他若知道自己那日闲逛庙会的姑娘,要是起了疑心一路追查,自己出自于青楼的身份启不是有可能暴露?这样的身份却进入皇宫当老太后的宫女必定是死罪,只怕春娘,翠轩阁,李公公,崔公公和敬事房,内务府等一干人都要受到牵连。
她一脸惶恐的表情,低头退到一边。如果这位大人再继续追问,她决定百般抵赖。自己再怎样也是太后老佛爷那边的人,这位大人多少会忌讳这层关系。
光绪帝突然轻笑道:“轩翔,朕已经化解了你的阵势,你再不反击可要城池尽失。”他转头对胭脂说道:“你先下去罢。代我谢过皇爸爸。”
“奴婢谢过皇上,奴婢先行告退。”
胭脂喏喏应道慢慢转身退出养心殿。心中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光绪帝是自己此次行动需要保护的目标,他在关键时刻替自己解了围,不由得对光绪帝充满了好感。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位面色苍白略显羸弱的皇帝,使她一生的命运契机为之而转变。
韩轩翔看着那小宫女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后,对光绪说道:“轩翔是否会城池尽失,皇上未免判断得太早。或者也是故意露出的破绽,引敌入阵。皇上若想赢我,就必须孤注一掷,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光绪帝说道:“轩翔切莫言之过早,朕就不信这背水一战,还不能够化解当前危机。难道你没看出大势所向,是偏向朕的一方吗?”
“皇上。”韩轩翔盯着光绪帝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势,只是一种迷局。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下棋与做事的一样,重要的是结局,而不是过程。”
光绪帝的眼中现出了一丝忧伤:“轩翔,朕确实浪费了不少时间,才会城池尽失。但朕绝不会轻易放弃!”
几日后,胭脂收到了李公公塞给她的暗信,于傍晚日落时来到了乾西四所的枯井边。
这段时间在宫中的经常走动,再加上李公公进宫前对自己简明的教述,她已经根本了解所需要熟悉的场所。乾西四所从嘉庆十便改成了宫中的浣衣院,此时院中的宫女们都已去吃晚饭。胭脂仔细检查了一遍四周,发现空无一人后,坐在枯井边的石头上沉思起来。
自己离开翠轩阁,离开春娘,流昔已经过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也不知道她们近来可好。连一向讨厌的汴嬷嬷,自己都有些记挂。流昔姐姐那晚想必是平安的从大人的府中回来了,依春娘的功夫,断不会让别人欺负她。此刻她身处深宫大院,想要给流昔带封书信都不是一件易事,也不知道她看到自己留下的书信后会有多着急。
早听人说光绪爷是慈禧老佛爷亲妹妹的孩子。那是日在养心殿初见,只记得他圆润的面型,两道英俊的眉,清秀文弱。举止文质彬彬却又意志坚定,柔和的目光中流露着亲善与神往。听说洋人只买光绪爷的帐,却不理会老佛爷,致使老佛爷耿耿于怀至今。
一声清咳使胭脂回过神来,她看到李总管正向自己走来,赶忙向他行宫礼。
“公公。”
李公公摆了摆手道:“胭脂姑娘。不必如何。咱家此次前来时间不长,只不过想告诉姑娘一声,老鼠耐不住性子,已经在洞中磨牙,打算今晚就去偷油吃。”
胭脂问道:“老鼠可知这宫中放养了猫儿?”
李莲英公公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胭脂,说道:“老鼠对此次的行为寄以大望,势必想必吃干抹净,以绝后患。胭脂姑娘可得留心了。”
胭脂听罢抿嘴笑道:“奴婢明白了,定不负公公厚望,将老鼠从宫中驱出去。”
李公公边走出乾西四所的大门,边说道:“姑娘可得当心别被老鼠给咬到了。”
今夜养心殿值夜的太监果然是李公公的亲信――常公公。胭脂在目睹过仪鸾殿的守卫工作后,不禁感叹做为皇上饮食起居的养心殿,其守卫工作的严谨认真还不及仪鸾殿的一半。也不知那些将权势紧撺在手中的顽固守旧派会派出什么样的人去刺杀皇上。太监、侍卫,还是和自己一样同属宫中的宫女。
同为守夜宫女的盛兰姑姑已经坐在台阶暗暗的打起了嗑睡。胭脂却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看似不经意,实则警觉的扫射四周,竖起耳内倾听着四周的动静。春娘经常带着自己在京郊空寂的山林中静坐,摒气凝声,锻炼精力与五官的敏锐。春娘说,好的杀手即使在激烈的打斗中,也能听到一根银针射出时发出的微响,这样才不至于身中暗器败于他人之手。而自己的眼睛居然在极其黑暗的环境中,也能够看清分辨周遭的事物。这大概就是春娘所说的‘慧根’。
夜袭的骚乱,在一更天冷寂夜色中突然暴发。黑暗中几个人影与寝宫的侍卫们撕打纠缠起来。胭脂心中一动,依此看来,果真是家贼难防。如果是宫外来的杀手,任他们轻蔑再好,在翻墙时必定会被逻辑的大内侍卫发现,够他们忙活一阵的。她乘着盛兰姑姑举足无措的空档,一个翻滚悄无声息的溜进了养心殿光绪皇帝的寝室,在昏烛光的暗处潜伏下来。聆听着外头动静的同时,一把扯下了头上戴的旗头大拉翅,将脚下花瓶底的宫鞋褪下后偷偷摸出了贴身而放的流星镖。
外头的骚扰声,早已将光绪帝惊醒,发现跪在床前惊恐不安的太监宫女们。他正大声讯问守夜的常公公发生何事时,一个黑影跃入寝室中,手中明晃晃的长剑直指自己的胸膛。
太监宫女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侍卫,一看到黑衣人手中的长剑,早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处逃窜。黑衣人鼻中发出一声冷声,泠涔剑光一闪,直刺光绪帝胸口,却不想眼前蓝光一晃,长剑被强劲的力道击中,差点从手中滑落。
只见一个宫女装扮的女子手持光绪房中的宇辉剑挡在了自己与光绪帝之间,她的口鼻处蒙着一块黑纱,秀眉微蹙,明眸间秋水流转,潋滟生辉。
一时间,黑衣人身法有些僵硬。
胭脂看出了黑衣人的破绽,虽然在头三招内自己占了上风,但在看到在十招内依旧无法将其制下风时,不禁心中暗叫不好。春娘教授她的多数是些暗器和毒术等不入流的、旁门左道类的武艺,要真是和高手交锋只有逃跑的份。使暗器的杀手,其优势在于出其不意与先声制人。胭脂却无法使用带毒的暗器,因为怕误伤到身后的光绪后帝。
随着外头大内侍卫与刺客的交锋声愈显激烈,黑衣人的情绪越来越焦燥,他面罩外闪闪发光的黑色眼眸越来越阴郁。那小宫女的身法固然快如闪电,剑技却实在不敢恭维。但她似乎无比的固执,一味的纠缠着,不让自己接近光绪皇帝。情急中,他抓起了案台上的宣纸向那小宫女撒去,长剑将宣纸划成了无数白色碎片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光绪皇帝一直冷静的看着这二人的撕杀,在看到黑衣人借着小宫女视线被挡的空隙向自己刺过来的时候,不禁倒退了一步。内心哀叹一声:我命休矣,只可惜……
黑衣人吃了一惊,小宫女不知何时挡到光绪帝身前,剑锋虽在一瞬间略有疑迟,但却已挡不住凌厉的攻势,刺入了对方的胸口。黑纱下那双江南烟雨般的双眸因为痛楚而闪烁着阴睛不定的薄光,可是待薄光消失后,戴着面纱的眼睛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手中不知使用了何种器具,只听‘当’的一声,自己手中的长剑已经被生生折断。
“你到底是何人?”黑衣人压低声音,极力掩示着原有声音。他再次看了一眼直身屹立冷静非常的光绪帝与外边火光照映下的簇动人群,再无心恋战,飞身由窗口跳出消失在夜色中。
那一剑原本刺得不深,但胭脂在使用手中乾坤锁将那刺客手中长剑生生折成两半时,剧烈的震动却使作胸前伤口撕裂,痛得她眼前冒金星,待看到那男人翻身离开里一下子跪坐到地上大口喘气。耳边却回响着汴嬷嬷平日里训她的话:你这笨丫头……又把饭给烧糊了……
自己确实很笨,直接用乾坤锁把长剑击断便可,为何要替光绪皇帝挡那一剑。就算他是委托人提出需要保护的对象,自己也没必要赔出性命吧!
心中正思付着该如何脱身时,不想口鼻处一凉。面上的黑纱已经被光绪帝揭下,秀气的眉在烛影下一动,说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