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元宵佳节。
长乐坊位于城中闹市之处, 乃是青阳门在邺城中的产业之一。往常这长乐坊不过也就是做些歌舞助兴的生意罢了,白日虽然也有不少客人,可那总归还是不如夜晚来得多的。
可这今日, 才过了午后而已,这长乐坊的门口便已经挤满了人, 可谓是门庭若市了。
不知情的街坊与路人见后,禁不住好奇心,便上前打听了一番。
“这你们都不知道吗?今日可是青阳门为毒医比武招亲的日子啊!”
听了围观之人的解释,路人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这长乐坊门口搭着的擂台是为了比武招亲用的啊!
于是, 路过的行人们纷纷驻足,停下来观望起了这擂台上的比武。
擂台上的两位侠客还在一招一式的比划着, 对于那些不会武功的路人们来说,倒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的, 可这也不妨碍他们那些外行看热闹的心理, 倒也是看得津津有味的。
如今时候还尚早, 那些决心想要取胜之人, 自是不会这么早就上去的。否则,若是早早就上去了, 打到最后, 定会精疲力竭的,那到时候岂不是被人轻轻松松的就淘汰了吗。
所以,那精彩的对决, 大抵还是要留在后头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长乐坊前围观之人已经越来越多了,那擂台上的打斗也越来越精妙了。
不像那些动辄丢命的打打杀杀,这比武招亲,可是点到即止的,就算是败了,也不会丢了自己的性命。败了一人,又会有下一个人继续往上替去,与留下的胜者继续切磋。这样来来往往的,留下之人的功力定是比原先那些人高深的。
“看到了吗,擂台上连胜三场的这位,便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青衣公子,如何,可还满意?”
正对着长乐坊门口擂台处的,正是长乐坊对街那三层高的阁楼。
站在那阁楼二楼正对着擂台的廊道上,可将底下的风景尽收眼底。
这也是长乐坊的地盘,往常,这处楼阁便是观望长乐坊内歌舞表演的最佳之处,如今这擂台就搭在长乐坊的门口,那这处阁楼自然也就是观擂的最佳之处了。
今日能站在这条廊道上观擂的,都是青阳门的一家人。
而问这话的,便是立在廊道正中间的老夫人了。
那位青衣公子,才名不错,相貌清秀,家世清白,武功也还算是过得去的,虽不是什么名门子弟,可也能算是个好归宿了。
谁料,听她这么说,被她带在身旁的顾卿音只是轻飘飘的扫了擂台上的那人一眼,淡声应了句:“不过如此吧。”
老夫人皱了皱眉,本就毫无笑意的面容这样看起来倒是更沉了几分。
见状,立在老夫人另一旁的何正德竟是出言劝了句:“母亲,您先别急,这江湖上大半的青年才俊差不多都已经来了,总归是能找出个合适之人的。”
立在边上的何晓莲闻言,只是略带担忧的看了一眼顾卿音,却是不敢插嘴,又默默的回头看起了擂台上的状况。反倒是站在她身旁的三少爷,凑到了她的耳边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也就只有她胆子这么大敢顶撞祖母了,换作我们,肯定是吭都不敢吭一声的。”
何晓莲手肘一杵,就把自家三哥往边上撞开了,嫌弃道:“就你话多,闭嘴老老实实看你的戏吧!”
孟慕心淡淡地扫了他们几人一眼,也没出声,又继续低头看向了下方。
“青衣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啊,没想到这一把琉璃扇竟是能接连逼退三位少侠!”
留在擂台旁主持大局的,正是何家的老管家,扬声赞了一句后,他才登上擂台望向了围观之人,笑眯眯的问了句:“不知接下来可还有哪位少侠要上来挑战的?”
话音落下,低下只传来了些许窸窣的交流声,虽有不少人交头接耳议论着方才的战况,却是没有人立即登上台去。
毕竟这位青衣公子都已经连胜三人了,实力实在不容小觑。
“若是没人再上来,今日的胜者可是青衣公子了咯。”
那位管家笑了笑,对着身旁那信心满满意气风发的青衣公子指了指一旁架子上摆放着的红绸,“到时候公子只需带着这红绸,走到对面我们家小姐所在的阁楼上,将这红绸送到我们小姐的手上,便能成为我们青阳门的上门女婿了。”
这世上,总是少不了攀龙附凤之人的。
那青衣公子喜色难掩,正要过去取那红绸,确实被人出声打断了。
“等等!”
静立在人群之中已久的云逸飞终是没有忍住喊出了声,他紧了紧手中的剑身,只回头朝着顾卿音的方向望了一眼,便不再犹豫,径直登上了台。
“在下飞云山庄云逸飞,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啧,这刚毁了与青阳门四小姐的婚约,又来求娶这刚归家的二小姐了?
倒是有趣了。
没有理会底下的闲言碎语,云逸飞长剑一抖,便已叠着步子攻了上去,与那青衣公子斗在了一处。
“云逸飞居然也来了啊,我可是听说之前他便是为了你取消了与晓莲之间的婚约的。啧,对你,他倒也算是个痴情的孩子了,如何,对他,你可还算满意?”
老夫人又一次便头问向了顾卿音。
这一次,顾卿音却是斜看了何晓莲一眼,才冷漠的应了一句:“不是说好的吗,就算是胜了,也得要能近我身才能娶我的吗。”
闻言,何正德已朝她看了过来,幽声道了句:“丫头,你以为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们不知道吗?云逸飞是飞云山庄的人,若是胜了过来却被你毒死了,我们可是不好同飞云山庄交待的,别做这种不理智的事情。”
顾卿音僵了一瞬,随即又面无表情的看向了何正德。
“既是知道了,当时又为何要应下我的要求?不管是谁,若是在这里死于我手,那些人的帐可都是会往青阳门头上算的。”
不在人前,顾卿音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如此的。何正德早已习惯了她这没大没小的态度了,稍稍叹息了一声,他才无奈道:“你这孩子,真的是……别把我们想的那么坏可好?再怎么说,我们也都是一家人啊,总归是不会害你的。我与母亲,只是想替你觅个好郎君而已。毕竟,像那夜那样的丑闻,若是被传出去了,你一个姑娘家……”
“够了!别再提那件事了!”
老夫人冷声一喝,便已打断了何正德接下来的话语。
咦,那夜?那样的丑闻?
陪随在一旁耳尖却又不知事情真相的三兄妹被那呵斥声吓了一跳,只得默默收起自己的好奇心,一个字都不敢多问。
被何正德这么一提,顾卿音才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虽然之前她早有这个猜测了,可这会儿被何正德这么提出来的那一瞬间,她还是禁不住那突来的羞耻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好吧,果然就是因为那夜的事情,他们才这样迫不及待的为自己寻一门亲事的。
孟慕心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果然,当时就不该那么纵容那孩子的,这下好了吧,一夜.欢.愉却是换来了这更大的麻烦。
“我不管你平时如何闹腾,今日,你必须得给我挑个如意郎君。如果底下的人没一个你中意的,那你就给我选个最顺眼的好了。你也不小了,这亲自是要成的。况且,你也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的,既然已经给你大张旗鼓办了这样的事情,自是不会让你再在这种事情上胡闹的。”一想起那件事,老夫人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她又朝顾卿音靠近了一些,附在她耳边压着声音继续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若是不想你们苦心经营的事情毁于一旦,你今日就别给我闹出人命来!今日我也没什么要求,只要你能挑个小郎君安心待嫁,别的,我都不会管你。只要,只要你别再做那种有悖伦理的事情就好。”
老夫人的脸色不好看,顾卿音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看着顾卿音眼中隐忍的怒意,老夫人也不多与她计较,只是当着她的面,用她能够听到的声音,对旁边的何正德交待了一句:“今日她若是能够好好挑个小郎君,你便把地牢的钥匙给她吧。”
闻言,何正德先是愣了一瞬,随后才连忙道:“母亲,这可是……”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老夫人紧了紧手中的龙头拐杖,又回头扫了顾卿音一眼。
那一眼,意味难明。
似乎有失望,有无奈,有懊悔,又含了那么一丝的妥协。
“她处心积虑想要,那就给她好了。只要,只要她能够好好找个小郎君。”
何正德此次本就是带病出来,那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被老夫人这么一说倒是变得更加惨白了几分。
他咬了咬牙,再怎么不甘,终究还是应了声“是”。
随后,他才对着瞬间呆滞的顾卿音说了句:“这下你总能放心了?好好听祖母的,安心找个小郎君。我们是一家人,有些事情,不要总是听外人挑拨。待你安心成亲,我自会将你想要的东西都给你的!”
三人的悄声谈话没有继续多久,便已被何子奇的惊呼声打断了。
“天呐,这云逸飞是不要命了吗!”
顺着何子奇的惊呼声往下望去,那悄声谈论的三人才注意到了擂台上的情况。
伤敌八百,自毁一千,说的大概就是云逸飞现在的情况吧。
利用自身要穴卖了个破绽,靠那一击就击倒了面前的对手,虽是胜了,自己的情况却是好不到哪里去。
这已经是他打败青衣公子后赢的第三场了。
那三兄妹饶有趣味的看着底下的情况,感慨了一声:“啧,这家伙还真的是拼了命了,真的是够痴情的啊。”
何晓莲偷偷回头看了顾卿音一眼,可惜那人却还是无动于衷,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观望着。
哎,倒还真是可惜了云逸飞那一片痴情了。
只犹豫了稍许,何晓莲便往后退了几步,对着里头守候的侍从悄声吩咐了几句,才继续回了廊上。
那之后,云逸飞又继续与人比划了一场,连续战了四场,对手又皆是不容小觑之人,任云逸飞剑法再怎么精妙,也还是扛不住那内力的流失。虽然第四场的时候云逸飞侥幸赢了,可他却已经是伤痕累累了。
第五个对手上场的时候,云逸飞已经做好拼力一搏的准备了。谁料那位少侠连剑都未曾祭出,便已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你这个样子,在我手下都走不过十招,还是趁早下去吧,也免得我会误伤与你。”
“就算如此,云某也要拼力一搏!”
“你……”
看着云逸飞那摇摇欲坠又坚持撑着自己站起来的模样,那人不禁问了句:“云兄何必如此执着?若是继续动武,你这伤可就要伤到根基了!”
闻言,云逸飞只是抬头遥望了顾卿音的方向一眼,苦涩的笑了句:“那我也不会下去的。这,可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顺着云逸飞的目光往上望去,那人好似能明白云逸飞所为是何了。
今日来此的人,或为名,或为利,或为色,大多皆是抱了点别样的心思的。
可云逸飞这样执着的人,为的,或许是情吧?
“罢了,罢了。”
那人同情的摇了摇头,道:“云兄深情,在下佩服。若是与你动手,那可就明摆着是在下趁人之危了,那实乃小人之举。在下不愿做这种小人勾当。今日,就当是在下不战而败吧。败与你的情意,在下是心服口服的。若有机会,还是等改日云兄身体恢复了,在下再来与你切磋切磋。二小姐若是能嫁与你,也能算是嫁与良人了。”
三言两语,便已放弃了这一场比试,让云逸飞稳胜了这第五场。
因他这一番话,倒是让底下的不少侠士纠结了起来。
如今云逸飞这状况,稍微有点水平的人可都是能够击败他的,可被那人一说,他们又没这脸皮敢上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做着那等小人勾当了。
可若是让这伤痕累累之人胜了比武,他们又是极为不甘的。
那人好好的上来,就这么说了几句,又好好的往下走去了,然而,未等他跳下擂台,一股劲风便已贴着他的耳侧袭来了。
就算是他闪身及时,也还是护不住那撮断落的发丝。
“呵,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就知道满口的仁义道德。”
冰冷的女声传来时,那人还心有余悸的摸着自己那尚存的耳朵。
回身一看,一把雁翎刀正斜斜的插入了擂台的红毯之中,寒光凛凛。
那人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不过稍许,那声音的主人便已踏空而来,稳稳的立在了擂台之上。
见她出现,在场之人神色各异。
只见那女子稍一张手,便已握住了擂台之上那晃动的刀柄,毫不费力就拔了出来。
那人打量她时,正好对上了她那冰冷的视线,竟没由来的生出了几分惧意。
将那惧意归咎与这人方才偷袭的那一击太过惊心动魄,那人才敢装着胆子讪笑道:“不知姑娘乃是何人?这里可是比武招亲的擂台啊,可不是你这姑娘家可以胡来玩耍的地方呐!”
“呵,比武招亲?”
来人的笑容愈发森冷了,周身杀气尽显。
“你们在这里争着抢着要娶我娘子,问过我的意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