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填饱了肚子之后,蓝提斯又在对方热情的招待下吃了顿丰盛的晚餐――他并没有吃下多少,同时也万分悔恨的理解了安德烈一路上都没有吃东西的原因。
那个来门口接他们的男人叫做希恩尔?雷瑟,当他说出自己是法国人的时候,蓝提斯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特别是在他开始和安德烈用法语交流之后。
“我已经好久没有用自己的母语说话了,”蓝提斯感叹道,“感觉真不错。”
“安德烈的法语说得非常好。事实上他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所以他不跟你说法语,说不定只是为了减少一些你对家乡的思念。”希恩尔微微的笑着,笑容仿佛蕴藏着初春的阳光,带着无法渗透入心的温暖,“他很厉害,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我都从来不能胜过他。”
蓝提斯觉得希恩尔讲话的时候总有那么一点若有若无的疏离,这种感觉远远不及和安德烈说话时舒服。安德烈的语气永远都是冰冷沉静的,但却能让人感觉到极其深刻的真实感,而希恩尔的语气,却像是站在遥不可及的海岸对面眺望的人,凝视着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海市蜃楼。
他晚上的时候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安德烈,却得到了一个令他相当意外的回答。
“你和他挺像的。”安德烈这么说,“你难道不这么觉得么?”
“......究竟是哪方面让您觉得我和雷瑟先生很像了?”站在蓝提斯的角度来说,他觉得自己并不像希恩尔,也不想变得像他。
“无论哪方面都挺像。”安德烈看着他反问道,“就像你以前每一次面对别人微笑的时候。”
蓝提斯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扯动嘴角笑一笑,但想到他们现在正在谈话的内容,只能尴尬地抿了抿嘴唇,叹了口气,“您这么说,我会很伤心的。”
“你自己心里不是很清楚么?”安德烈拉了一下帽檐。
“可是您这样说太直接了。”蓝提斯摊了摊手,“微笑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它已经变成我的一个改不掉的习惯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好好期待一下你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安德烈面无表情地问。
“......您是认真的吗?”
“是的。”
“我其实是一个十分乐观的人,”蓝提斯尝试着把话题摆正,“您知道的,我一直都认为任何事情都可以被解决――所以,雷瑟先生是什么时候成为您的朋友的?”
将话题僵硬的转走了以后,蓝提斯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管得实在有点多,或者说他的好奇心实在是太严重了,导致一有什么新的人或是事物出现,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了解。幸运的是安德烈似乎并不十分介意他管自己的闲事。
“很早。”安德烈说,“我们的父亲是朋友,所以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他也曾经是我在海上的交易线中最重要的一环。”
“曾经?”
“他现在已经不做商人了。”安德烈这么说,“他在法国建了一座酒庄,我的葡萄酒货源有很大一部分都在他那儿。”
“为什么不做商人了?”蓝提斯问,“虽然管理一坐酒庄也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但是感觉雷瑟先生的性格,似乎更适合像您一样在海上驰骋。”
“因为他爱人。”
“雷瑟先生已经结婚了?”蓝提斯惊讶的道,“我一点儿都没看出来――我是说,他手上似乎也没戴戒指之类的东西。他爱人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安德烈回答了一句就收了口,半晌才慢吞吞的说:“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吧,他如果心情好,会告诉你的。”
判断一个人的心情好坏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当那个人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情绪的时候。在蓝提斯的眼里,希恩尔?雷瑟和安德烈一样,都不是那种会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这让他感觉十分难以把握,但又一次的,他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正尝试着如火山般喷涌而出的强烈好奇心。
希恩尔跟萨阿德居民们的关系似乎也十分不错,或者说,萨阿德的人民对其他国家的人还是十分友好的――除了西班牙。这是民族之间的仇恨,缓解不来。
蓝提斯在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候就跟着希恩尔出了门,在萨阿德看起来穷酸简陋,但却人气旺盛的市场里来回走动。他发现人们交易的时候,使用物品交换物品的概率远远大于金钱,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异族的风情。
“这真是太有趣了。”他感叹道。
“对吧?”希恩尔走在他旁边,微笑的看着他四下张望,“你这还是第一次跟安德烈出海,以后看到各种各样事物的机会会越来越多。你别看安德烈平时都是那副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他可是我见过的最会玩的人了,去过的地方千奇百怪,遇见的人也什么样都有。有像我这样做生意的,也有各国的贵族,甚至那些在海上烧杀抢掠的海盗,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什么地方都敢去,什么事都敢做的原因,因为他懂怎么交朋友,懂怎么跟那些奇奇怪怪的人打交道。是不是很神奇?”他朝蓝提斯眨眨眼睛,“他看起来应该是那种没什么朋友的冷酷船长才对。”
“事实上凯瑟琳小姐也说过类似的话,”蓝提斯摊了摊手,“这确实很神奇。我有时候都完全搞不懂安德烈先生做某件事的理由,比如说――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称呼他安德烈先生,而不是利奥维斯先生吗?我好奇这件事已经很久了。”
“噢!这的确是有原因的,这还是在很偶然的一次机会下,凯瑟琳告诉我的。”希恩尔说,“你一定想不到,安德烈刚刚出海的时候,跟他父亲莫奇?利奥维斯先生――那位名扬四方的伟人关系实在不太好。因为他父亲实在是太出名了,出名到任何在西班牙的人提到利奥维斯这个名字,都能立刻想到是谁。他父亲理所当然的赋予了他很大的期望,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产业,成为第二个利奥维斯。所以在安德烈长大成人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压力其实是非常大的,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离开,就在他满十七岁的当天晚上。”
“十七岁?”蓝提斯惊讶的几乎合不拢嘴,“可我听说,船长是在他二十二岁那年才出海的。”
“没错,”希恩尔笑着点点头,“他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筹备人手和商业线。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才彻彻底底的认识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我一直都相信,他会比他父亲更加伟大。”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家都默契的称呼他为安德烈先生?”
“没错。”希恩尔继续说,“他希望这个世界上的人认识的是安德烈本人,而不是莫奇?利奥维斯的儿子安德烈?利奥维斯。我也很惊讶,因为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拥有这么大野心的人,但同时,我觉得他实在是太厉害了。你能想象从一个已经出名到人尽皆知的伟人的光环下走出来,再创立出一个更加明亮的光华,是一件多么难以完成的事情吗?”
“那人们知道他是莫奇?利奥维斯的儿子吗?”
“知道。”希恩尔说,“所有人都知道。安德烈一直隐瞒着所有人,隐瞒到他终于出人头地的那一天,才将自己真正的名字公布于世,那个时候还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说什么利奥维斯家里的男人,一个比一个了不起,是造物主漂亮的杰作,但我们熟悉安德烈的人,都对这些说法嗤之以鼻。”
“为什么?”
“因为我们知道,安德烈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他靠着自己的能力,慢慢换回来的。”希恩尔轻轻地说,“包括他出海时的第一艘船,也是他自己在五年间努力挣来的......”
“等等,等等,先生。”蓝提斯急促的打断了他的话,“安德烈先生之前对我说过,那艘船似乎是从他父亲那儿得到的,不是吗?”
“他对其他人好像确实是这么说的,”希恩尔想了想道,“他不太希望外人知道他跟他父亲之间复杂的过去。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没问题,他不会介意的,或许他当时那样跟你说是因为还没有熟悉起来也有可能。”
蓝提斯想起来当时他们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安德烈站在他身边,能借着微光看见他面无表情的侧脸,像是极北之地的寒冷山峰,有一种说不出的冰凉感觉。
“这么多年,只有凯瑟琳小姐一直陪着他吗?”
“应该是的。”希恩尔点头,“虽然他的朋友很多,但大多数都在不同的地方,做着不同的工作,一年能见上几次面就已经很不错了,船员们也都是后来才招进来的。他自己也常年在外,很少回家。这么说起来的话,也只有凯瑟琳一直都在他身边了。”
“上帝。”蓝提斯苦笑着叹息了一声,“一个人的孤独是很难熬过来的,也幸好还有凯瑟琳小姐陪着先生了。”
“你体会过?”希恩尔半眯着眼睛,看起来像是在享受着午后的阳光,表情相当惬意。
“体会?”蓝提斯摸着下巴想了想,笑道:“应该算是吧。不过我是自愿的,从本质上来说,应该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