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上报之后, 宗正则的指示只有一个字:“查。”
言简意赅, 但却给了苏闲一定程度上的安慰,他便也暂时放下其他心思, 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次调查中。
兵分两路,一路沿着被破坏的隔离墙留下的车辙顺藤摸瓜, 另一路则负责追查死难者的来源。
看起来都不是什么难事,可两边都相当不顺利。
第一组的搜寻过程称得上一帆风顺,在西北方向的七十公里之外, 一处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们找到了那辆闯关的卡车, 但遗憾的是,调查小组赶到的时候, 卡车被烧的只剩下一堆焦黑的残骸。
对方的善后工作做的滴水不漏,什么线索线索都没留下,究竟车斗里究竟装过什么东西,仍是个未知数。无奈之下, 第一小组的人只好派一部分人留下看守现场,剩下的人无功而返。
另外一边, 由苏闲带领的第二小组的调查进程几乎与第一小组如出一辙——过程很顺利,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那批发病者的来源,毕竟这种事必须是登记在册的。
那批人是综管局送过去的,苏闲便带着人登门拜访,综管局负责这事的人一开始支支吾吾,兜兜转转, 中心大意就是推诿两个字。苏闲差点被气笑了,好在他早知道综管局这帮办公室官僚的德性,早有准备——在跑这一趟之前,他就打发了人去了负责具体抓人的稽查队那里,软硬兼施,愣是弄来了他们三个月内的抓捕名单,花了一个通宵,愣是将那批死难人员的名单核对了出来。
他把名单甩在那名官员脸上,冷笑道:“您要是再浪费时间,我可不奉陪了,只好带着这份名单去你上级那里打听了。”
对方见太极打不下去了,登时面色灰败,往椅子上一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才有气无力地开口:“那批人确实是我们送过去的。”
苏闲不动声色:“时间,地点,说一下。”
“昨天上午。”这个答案倒是在苏闲意料之内,他没参与过这种工作,但也了解大致的流程——依照惯例,都会选在白天,因为相对来说,异种大多活跃在夜间,白昼会消停一些。选在上午,也是为了减少麻烦。
“地点就是那几个固定的老地方,运输过程也算一帆风顺,没出现什么状况,结果……”
苏闲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这么说,是在到达固定地点之后才出现的意外?有人埋伏在那儿?”
官员满腔愤慨:“没错!我的人遭遇了伏击!那些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七八号人在,个个都有枪,我三个手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突了十几枪,两个人当场就殉职了,好在还有个驾驶员还没来得及下车,躲过了一劫,不过这会儿也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那车上的病人呢?”
“……被他们弄走了。”
苏闲看着对方那副心虚至极的模样,怒极反笑:“几十号人失踪,两名下属殉职,你还能若无其事坐在这里喝茶?”
他说着向前走了一步,无形却强势的压迫性令对方噤若寒蝉:“这么大的事儿,你不会真以为捂得住吧?”
官员被噎的无话可说,好半天才毫无底气地为自己辩解:“我也没想捂着,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跟上头说……”
苏闲抬手中断了他毫无营养的废话:“我对贵部门的内部事务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劫走那批发病者的是什么人。”
官员的脸上显出为难之色:“我当时也不在现场,唯一逃回来的那小子又昏迷着,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无从得知……”
苏闲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唇角却是微微上扬,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盯的他发慌,急忙改了口:“当然了,我那个手下晕过去之前还是提了那么一些的……不过他也没来得及说很多,我只知道大概的人数……”
“七八号人,你刚才提过了。”苏闲又一次不客气地打断他,“说点有用的。比如,他们拿了什么武器,身上什么打扮?”
“后来我让人把那两个死亡的手下尸体给搬了回来,检查了一下尸体,挖出了一些子弹,基本都是突击步/枪。”官员战战兢兢地回道,“至于什么穿着打扮……我倒是没问过……”
苏闲扯了下嘴角:“是没想到要问吧?”
他言语里嘲讽的意味很明显了,综管局的官员被噎的无话可说,尴尬地拿起杯子,掩饰性地喝了口水。
见他这边挖不出别的线索了,苏闲也不想再逗留,离开前,他向对方请教了最后一个问题:“请问贵属在哪所医院哪间病房待着?”
官员一怔,随后讨好一笑:“他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呢,你放心,等他醒了,我会及时通知苏组长的……”
“诶,不用。”苏闲微笑着婉拒,“贵属因公受伤,咱们也算是半个同僚,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下,聊表心意。”
综管局的官员哪能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说白了,不就是怕他们上下级联合起来串供,要派人盯着。
可对方说的冠冕堂皇,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说完之后面如土色,知道这事儿捅破之后,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九成九是保不住了。
走出综管局之后,第二小组的随行成员,憋了大半天的钟云从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你刚才特意打听了那伙袭击者的装扮……是不是有具体的怀疑对象?”
苏闲看了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钟云从暗暗叹气:果不其然,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俩跟打哑谜似的,也没了下文,这让其他组员不满了:“别卖关子了,到底怀疑谁啊?”
苏闲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暗影’。”
这两个字显然令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口凉气。
任杰对这个臭名昭著的组织格外敏感,某种意义上,他父亲任杰算是栽在了“暗影”的手里。
路远,还有他和钟云从的另一位前室友,下落不明的瘦子杨绍文,都与“暗影”有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钟云从亦是同样的心情,况且他与“暗影”的“缘分”在他刚到“孤岛”之时就开始了。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摇头苦笑。
苏闲的怀疑很有道理,他在听说袭击者是团伙作案的时候,就生出了同步的联想。
虽然大家伙觉得这件事乃是“暗影”所为基本是板上钉钉了,可毕竟那唯一的幸存者还昏迷着,目前为止,也还只是个很有可能的猜想罢了。
“冰夷,你带着钟到医院去,现在可能还接触不到,一旦他醒了,一定要从他嘴里挖出相关的线索。”他顿了一下,又侧过脸看着钟云从,“要是不肯说的话,就看你了。”
钟云从点点头,冰夷亦是颌首应下,接着又问:“那您接下来……”
“回局里。”苏闲目光一凝,面沉如水,“咱们手里,不还有一名‘暗影’的成员吗?我要去跟她打听打听。”
大家都知道他说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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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你还真来了,”少女懒洋洋地蜷缩在靠背椅里,纤细的四肢上都锁着镣铐,她歪着头,笑吟吟地瞧着与她面对面的苏闲,“我就随便一说,结果你还真来求我了?”
他们之间隔着一面特制的玻璃,好在角落里安装了传声设备,让他们的沟通不至于变得困难。
面对少女恶劣的玩笑,苏闲没急着开口反驳,而是透过玻璃细细地打量着盈盈——一段时间不见,她溃烂的症状倒是没怎么恶化,这曾经让他很意外。
“经过观察,我们发现她似乎服用或是注射过某种特殊的药物,那种药能让她的异能在短时间内不断提升,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严重的副作用。”他跟治管局的编外人员张既白医生请教过,后者告诉他,“她被严密地关押起来之后,断了那种药,病症恶化的情况大大消减,不过相应的,她的异能也不再提升,甚至有回跌的趋势。”
苏闲咋舌:“还有这种药?挺神奇的哈。‘暗影’的独家秘方吗?”
“大概是吧,关于那种药物,那小丫头一个字也没透露,我们也不得而知。”张医生瞥了他一眼,字里行间流露出警告之意,“你不会是眼馋了吧?最好不要,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被你说中了,还真有点。”苏闲开玩笑地耸耸肩,张医生的语气登时严厉起来:“我希望你不是认真的。”
苏闲顿感无趣:“你这个人真是没什么幽默感。”
张既白很不高兴:“我看你才没有,你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当然了,他的玩笑好不好笑,或者张既白究竟有没有幽默感,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试图从这个女孩嘴里挖出点什么。
“看来我们治管局的伙食还不错,”他看着盈盈略微圆润的脸颊,笑了起来,“你长胖了。”
“啧,”盈盈面色不虞,“闲哥哥,你知不知道这样说女孩子,是没有礼貌诶。”
“那我跟你道歉。”苏闲敷衍了事,小姑娘并不买账,她轻哼一声:“行了,到底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苏闲也没打算绕弯子,他神色一凛,严肃起来,把事情大致地梳理了一遍:“关于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拜托,我都被你们关了两个多月了!”少女的手撑在屈起的膝盖上,托着小巧的下巴,一脸的无可奈何,“外边的事情一无所知,问我也没用啊。”
苏闲没作声,眼睛里却写满了怀疑。
“你是觉得,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是我能够突破你们的重重防守,联络到外界?”盈盈换了个坐姿,两条小腿从裙摆伸出来,半悬着,一荡一荡的。
她发出一声嗤笑:“要是我有那本事,早就拍屁股走人了好吗?难道我会留恋这里的免费伙食吗?”
苏闲无言以对,她说的不无道理,但他仍是不肯死心,毕竟这丫头狡猾惯了。
“你在组织里地位不低吧?之前有风声,或是苗头吗?”
女孩狡黠一笑:“我要是跟你说了,能加菜吗?”
苏闲被她气到了,没好气地一扭头:“那要看你提供的情报有没有那个价值了。”
“小气鬼!”盈盈嘟嚷了一句,旋即耸耸肩,“但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情,我真的一无所知。我在‘暗影’的地位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没多少人真正把我放在眼里。很多事情,那些大老粗也不会跟我商量。再说了……”
苏闲皱了一下眉:“什么?”
盈盈的笑容渐渐隐去,最后只剩下十足的淡漠:“‘暗影’内部并不平静,也分为好几派,谁也不服谁,争权夺利的戏码时不时就会上演……说到底,还是一群乌合之众。”
苏闲没想到能牵出这样的话题,他很有兴趣:“你的意思是,‘暗影’内部其实并不团结,甚至是分裂的?”
“差不多吧。”小姑娘的神情与语气都恹恹的,“我觉得你们也不用太把他们放心上,搞不好哪天他们自己内讧就先把自己弄散伙了。”
苏闲自然不可能把她这句话当真,事实上,他的注意点在别处:“你刚才说,‘暗影’内部有几股势力在暗暗角力,分成了不同的派别。究其根源,应该是不同的成员之间的理念有出入,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如此,不同的派系,想必行事风格也不尽相同……依你看,办出这件事的,会是哪一派?”
他的语气颇有点循循善诱的意思,可惜盈盈不是普通的小孩,她相当灵敏,挑了挑眉:“我可没打算背叛的那么彻底……话说回来,一点好处都不表示,就想让我投诚?”
这下,苏闲变得格外慷慨:“想要什么好处,可以说说看。”
女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嫣然一笑:“包括我/的/自/由?”
他面不改色:“也未必就不行。”
“哈哈哈!听起来真的很诱人。”盈盈大笑的同时却是摇了摇头,“可惜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苏闲气的牙根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