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闲听到那边传来的惊呼声之后, 便立刻跳下车。
“怎么回事?”苏闲急急地问道, 项羽跟钟云从两个人都蹲着,围着一样东西。
走近了之后他才发现, 那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活物。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是一个失去了一条胳膊半条腿的人。
浑身血糊糊的,怪吓人的。
苏闲的心底跟明镜似的,一看就知道, 又是个试图翻过隔离墙的家伙, 结果栽在雷场里了。
“他快不行了。”项羽耸耸肩, 站了起来,看着上司, “您看怎么办?”
苏闲没有回答他,而是把他打发回车上:“你去看着另外两个小的。”
项羽走开之后,他才蹲了下来,盯着那个奄奄一息的伤者:“还能说话吗?”
他一张嘴血就往外冒, 齿缝里都是血丝,喉咙里发出“嚯嚯”怪音, 却说不出完整的字句。
苏闲拿出手电在他脸上照了一下,发现眼神已经十分涣散了,看样子是真不行了,他皱起了眉。
“没救了吗?”钟云从不忍继续看他那副惨样,转过头,低声询问苏闲, 后者无奈地摇摇头:“血流的太厉害了。”
钟云从也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眼前这人要么是个逃犯,要么是个走私贩子,没想到苏闲之前说的“缺胳膊短腿”的情形真实地在他面前上演了。
“那也不能让人这么暴尸荒野吧?”虽然知道这人本质不值得同情,但钟云从还是想帮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收个尸,于是跟苏闲打起了商量,“毕竟这里到处都是异种……”
“我知道你的意思。”苏闲点了点头,“放心吧。”
钟云从长长地吁了口气,侧过脸瞥了一眼气若游丝的伤者:“怎么这么傻……”
苏闲的反应十分冷淡:“自作孽,不可活。”
没想到,他这六个字说出口之后,那濒死的人蓦地挣扎了起来,他仅存的那只手抓住了苏闲的靴子,鲜血糊的到处都是。
钟云从一惊:“他……”
被弄脏了鞋面的苏闲倒是没生气,大概是不想跟快死的人计较,也没动,就任由对方那么抓着。
也许是回光返照,那个人手里的力道不小,喉咙里含糊的声音也更大了,钟云从觉着不对劲:“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听了他的话,那人居然点了下头。
苏闲与钟云从对视一眼,而后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但那个人显然已经失去了言语能力,他只是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既悲哀又愤怒,接着艰难地扭过头,望着某个方向。
再然后,他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咳出了一大口鲜血之后就气绝身亡了。
电筒的光束落在他的面部,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呆滞地望着铁灰色的天幕,映出已然放大的瞳孔。
苏闲摇了摇头:“死了。”
钟云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死者的双眼阖上,而后才出声:“他刚才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不清楚。”苏闲低声道,“看样子是在暗示什么,我过去瞧瞧。”
他说着站了起来:“你在原地别动,或者回车上去,总之别乱跑。”
钟云从也跟着起身,拉住他手臂:“刚才我听项羽说,那边都是雷区。”
“他都知道,我能不清楚吗?”苏闲轻轻拿开他的手,“不必担心我。”
他说完便乘风而起,消失在钟云从眼前,后者抱着手臂笑了一下,却没急着回到车里,而是又缓缓蹲了下去,观察起这个死无全尸的倒霉蛋。
现在天色又更亮了一点,东边的天际已经浮出了一抹鱼肚白,视野也比先前清晰一些,他大致能看出这个人的样子了。
看不出具体长相如何,因为脸上糊了太多血,不过拂去发茬沾着的泥土灰尘之后,露出的星星点点的灰白色可以看出这人年纪不小了,钟云从估摸着怎么也得四十了;体型偏瘦,他拿起死者那只逐渐僵硬的手,发现上头结满了老茧,看起来是个长期的体力工作者,指甲缝里很多黑黑的污垢,手背上还有还有伤……
钟云从睁大了眼睛,蓦然惊觉那不是普通的伤口,而是溃烂出的斑点!
联想到他的年纪,钟云从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个人应该是个进入发病期的重度感染者。
他把死者的手放下,视线重新回到他脸上,借着愈发亮堂的天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脸上也不全是鲜血,更多的是溃烂的血斑。
既然都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冒险来偷越隔离墙?钟云从想不通,按照他这个情况,一旦被发现,基本就是被两大部门带走移送至西城的下场,有必要自己跑过来吗?
难道是想死的有尊严一点?
钟云从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发现苏闲回来了,他惊喜地站起,正要跟他打招呼,却意外地发现他脸色很不好看。
钟云从猜到可能情况有变,原本的话全都咽了回去,他小心翼翼地打听着:“怎么了?”
苏闲眼沉如水,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怒意,他指着百米之外的隔离带:“有人在隔离墙的尽头,用炸/药轰开了一角,差不多是一辆卡车可以通过的距离。”
钟云从舌桥不下:“炸、炸隔离墙?”他惊的语无伦次:“可前头不是还有一大堆防御工事……”
“其他的东西并不那么难对付,尤其这里是最后一段,荒无人烟,地理条件又恶劣,最近的哨塔在二十公里之外,控制好炸/药的量,爆炸声传不过去。”“可还有地雷阵啊,车子怎么开的过去……”
钟云从指着那片雷区,可手抬到一半却僵硬了起来,片刻之后,慢慢地垂下。
他低下头,再次望了一眼死状凄惨的尸体,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联想。
他抬眼,与苏闲对视一眼,嘴唇动了动:“难道……”
他不希望他的猜测是真的,可遗憾的是,他分明看到苏闲颌首了。
“这一片的雷场上,摆满了残肢断臂,躺着数十具的血肉横飞的尸体。”苏闲神情冷肃,他闭了闭眼,“这些人被当做排雷工具,活活被炸死的。”
躺在他们脚边的那位死者,也许已经是他们之中最幸运的了,毕竟,他的同伴全都尸骨无存。
钟云从的后背爬满了冷汗:“是谁干的……”
“现在还不知道。”苏闲面色铁青,“不过我在那片已经安全的雷区看到,上头很明显有两行深深的车辙,结合被炸掉的那部分墙体,我猜应该是有人从西城往东城运了一批东西过去。”
钟云从推测道:“走私?”
“根据我以往的经验,走私一般都是把东城的一些物资偷偷运到西城去,可这次很明显是反其道而行之……我想不出,西城能产出什么东西运到东城去。”他双眉紧锁,“何况,那些走私贩子运货从来都是分批来的,他们怕被我们逮着,人财两空,所以从来不会大批量带货。他们只是求财,并不是真的想正面和治管局扛,顶多身上配把枪,怎么小心怎么来,从来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地轰开隔离墙,直接开车过去的。”
苏闲都百思不得其解,钟云从自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他也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苏闲:“我刚才检查了一下,发现这个人是命‘发病者’。”
苏闲吃了一惊:“这样吗?”
他立马蹲下,快速地翻看了一遍尸体,正如钟云从所说,的确是名进入晚期的感染者。
“莫非,死在雷区的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情况?”
钟云从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地雷带的方向:“很有可能……现在怎么办?死了这么多人,就算是‘发病者’,也不能坐视不理吧?”
“先回去吧。”苏闲拍板,“我会把这件事上报,之后再深入调查。”
钟云从自是没有异议。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苏闲眼底一闪而过的疑虑——这么多的“发病者”出现在同一个区域绝非巧合,按照现在的通行做法,治管局与综管局两大部门都有权力在监测到从潜伏期进入发病期的感染者之后将他们□□隔离起来。通常都是达到一定人数后统一移送西城,毕竟一个个送太过费时费力。
这次排雷死亡的人数,差不多是两次移送的数量。
另外,就算这班人被送到西城,必死无疑,也许会有个别想不开的,但他绝不相信,几十个人会集体自寻死路。
一定是有人逼着他们这么做。
谁干的?
综管局?治管局?
亦或是,另有其人?
虽然不想承认,但苏闲还是颓然地发现,自己对治管局确实找不回往日的信任了。
至少,他做不到第一时间将自家部门排除出怀疑的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