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丞相赵麒自入仕以来承蒙天恩,赐府封爵,本应作为朝堂表率。然其不思进取,恃宠而骄,骄奢淫逸,诬陷忠良,致使李守义,张贯等忠义之士枉死。丞相赵麒不思悔改,朕多番劝阻仍一意孤行。今赐其毒酒一杯,削爵抄家,男子流放边疆,女子入宫为奴!钦此!”
大太监喜公公一手执着拂尘,身后跟着一众太监护卫走出相府,却没想到在门外竟遇上刘长卿。
他面上一愣,鄙夷的神色一瞬间消失不见,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尖着嗓子说道,“哟,这不是刘大人吗?”心想着,如今赵麒已死,刘长卿身为他的门生,自属余党,距皇上撤了他的职自然不会久了。
刘长卿似是茫然,全然没听见喜公公的话,面无表情地站在丞相府外,轻抬起头望着悬于相府门前的鎏金大字。他站定在原处,目光飘离,耳边仍旧萦绕着那书圣旨。那个人那么喜欢他,喝下鸩酒的时候,会不会心痛的如同刀绞……倘若自己真的有一丁点救他的办法,就好了……可事实上,他太弱小了,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早知他有如此下场,自己不该如此纵容,看着他一步一步深陷阴黑的沼泽。皇家哪有什么真情实意!他糊涂,那个人更糊涂,怎么会将真心托付于根本无心之人!
若能重来,应该努力地接近他,让他远离这些纷扰才是!绝不会像先前那般愚不可及,默默地躲在暗处,仰望那人谪仙风姿,应当是走到他面前,站在他能看到的位置,牢牢地抓住他的手!
此时忽然听见相府内传来韩臻声嘶力竭地哭喊。
“太傅!太傅……”
喜公公心中大骇,他以为小皇帝对赵麒只有恨意,可听着他悲怆的哭声……喜公公不敢细想,双腿发软,连忙折回去。此时韩臻已经坐在地上,紧紧抱着赵麒尸体,脸上似是茫然,也似不可置信,眼里盈满了泪水,“快!快传太医!”
喜公公连忙道,“皇上……赵相已经去了……”他大太监喜公公宣读了这道圣旨,亲手将那杯毒酒递给赵麒,倘若韩臻此时后悔,他又怎么可能活命!
韩臻小心翼翼地捧住赵麒的脸,手指颤抖地想要捂住他口中溢出的鲜血,可那猩红的液体依旧从他的指缝中流淌出来,任由他怎样合拢手指,也是无济于事。他终于大哭了起来,无助地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他还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孤独一人,孑然一身。
刘长卿没想到,原来韩臻的心底终究是对他的太傅动了心……世上竟真的有这么蠢的人,亲手将心爱之人送上黄泉,而后才恍然觉悟;世上真的有那样蠢的人,分明察觉枕旁人诡计,偏要自欺欺人,直到鸩毒攻心,才肯相信,原来所爱非人。
“皇上,如今赵相已死,皇上再不用担忧大权旁落,亦不必担心……受人所控。”
韩臻身子一僵,泪眼模糊,仍旧坐在地上,死死地抱着赵麒,竭尽全力阻止他身体温度的流失。他慢慢抬起头,心脏仿佛被人硬生生撕扯成两半,他无法反驳对方的话,只能握紧拳,冷声道,“闭嘴!”
刘长卿垂眸看着他,却是轻笑道,“微臣所言,即是皇上心中所想。”
韩臻浑身一颤,心中惊怒之余,又是剧痛,他强迫自己沉下声音,“刘长卿,你可知忤逆朕乃死罪!来人!将刘长卿压下去!”
立刻有士兵提着刀过来,压住刘长卿的双臂,就要将他带下去。只听刘长卿淡淡一笑,仿佛生死置之度外,说道,“如今赵相已死,皇上自是不肯放过赵党余孽。微臣既是赵相门生,如何能逃得了?”
喜公公胆战心惊地瞧了一眼韩臻,心想这刘长卿是赶着赴死呢?
谁知,韩臻闻言竟平息下来,手指擦干净赵麒嘴角的血渍,双眸失焦了好一会儿,慢慢回过神来,道,“放了他。”
“是。”
刘长卿理了理衣襟和袖口,他的怀中有一把匕首,十指碰到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拿出来,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失魂落魄的韩臻。
****“喝下这个,虽然他能重活过来,你却要因此以命抵命,你当真想好了?不会后悔?”
“不会。”刘长卿端起碗,将碗中粘稠的液体一饮而尽。若能将他救活,自己死了又何妨?反正,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是死,是活……****
怎么会这样……他应该是死了,为何还苟活于世?那那个人呢?他……终究是没能活过来?刘长卿坐起身,忍不住浑身颤抖。神医当春分明清清楚楚地说,那碗药可以救活那人!如果那碗药真的有用,他怎么能醒过来!
刘长卿从床上坐起身,抬手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他也是愚蠢至极,怎么会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那么荒诞的事情呢。人死了,终究是死了……到底为何奢求这么多呢?与其在这里颓废,荒度余生,倒不如……倒不如亲手杀了韩臻,及那个在幕后设计陷害,挑拨韩臻之人!
“韩亮……”刘长卿低下头,张开十指,看着掌心细纹,仿佛已经看到手心染满了通红的血。他慢慢弯起唇,眉眼间尽是笑意,眸子里却是刺骨冰寒。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忽然门被推开,刘昭走了进来,一见刘长卿醒了过来,忙走过去,一手搭在他的额头上,“终于醒了,可真是吓死爹了。”
刘长卿有些发愣,好一会儿才慢慢喊了一声,“爹……”
刘昭没理他,捉住他的手腕把了把脉,“是无大碍了,唉,幸好没烧坏脑子,教你读书这么多年,就指望你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也好给爹长长脸!”
“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刘长卿问。
“你这一烧就是十多天,可把我吓坏了,早就劝你多穿些衣服,虽是早春,还是有些冷的。”
“我知道了,不会让爹再担心的。”刘长卿仔仔细细地看着“早已入土为安”的刘昭,又问,“这是哪一年?”
刘昭一听脸色都变了,连忙又给他把了把脉,“哎哟,该不会真的烧坏了脑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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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庆三十六年三月二十一。
刘长卿仰起头,茫然地看着相府门前高挂的几个鎏金大字,“丞相府”。
“前面是什么人!竟敢挡住相爷的马车!”
刘长卿回过神,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站到路边。
马车慢慢行驶到相府门前,停下。一只素白指节分明的手从车厢内探出半截,慢慢挽起车帘,而后那袭暗蓝色镶金边繁复花纹的长袍复又映入眼帘。
他微抿着唇,眉宇间带着些寒霜,似是不悦,周身萦绕在一股沉闷的气压间。府里的管家冲了出来,一下子泪湿了眼,哽咽道,“老爷……”
赵麒踏在车凳上,下了马车,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说道,“你们都知道消息了?”
王福偷偷抹了把眼泪,“老爷,您……人死不能复生,二爷为国捐躯是好事,您,你定要节哀啊……”
赵麒点点头,迈步走进府中,说道,“大鹿志在西疆,尸首已命人葬于沙场。这儿……帮他安排衣冠冢吧。”
“是,老爷。”
直到相府的大门轰隆一声关上,刘长卿才发觉,面上竟有些湿热,他伸手摸了摸脸上的水渍。雨点忽然毫无预兆地倾泻下来,路上行人措手不及,纷纷奔跑起来或是躲到远处屋檐下躲雨。
原来,是下雨了。
他终究是成功了……现如今是大庆三十六年,韩亮还没死,韩臻也未登基为皇,一切都还没有开始。这一次,定要好好保护你,定要留在你身边。
刘长卿拖着湿透的身体回到刘府时,已是黄昏。
刘昭被他满脸的狼狈吓了一大跳,连忙叫人去备好热水,将遣人新做的狐毛披风披到他肩上,“你这又是怎么啦!身子才刚刚好了一些,又折腾自己……哎,我现在还有些事儿,要出趟门,你好生照顾自己,我一会儿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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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也听闻赵相甚是疼爱这个弟弟,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赵相父母双亡,只有这一个弟弟,谁知……唉!”
“难怪丞相府今日沉闷压抑得很,老爷这个时候去丞相府不会被迁怒吧?”
“我听说赵相发了好大的火……”
刘长卿停下脚步,眸子里泛起寒光,“你们在说什么?”
嚼舌根子的仆从顿时禁了声,不敢说话,直到刘长卿又问了一遍,才有一人答道,“少……少爷,奴才们也只是听说……赵相的弟弟先前在西疆做谋士,前些日子遇刺,不治身亡了。赵相今日才得消息,听说赵二爷已经葬在西疆,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刘长卿记起来了,的的确确有这么一回事!他怎么能忘了!正是这一天,赵麒喝醉了酒,闯入韩臻的偏殿……
他拔起腿就往外跑,全然不管还跪在地上的一众仆从。外面还在下着蒙蒙小雨,淅淅沥沥的,仿若整个世界都被置于薄雾中,朦胧迷茫。
他终究高估了自己,本就带病的身子,半路又发起了高烧,脑子混沌一片,最后倒在宫门前,终于人事不知。
赵麒抚了抚发胀发痛的脑袋,依旧是漫无目的往前走,身体仿佛不能被自己控制,茫然地前行,或是心底喷涌而出地那丝渴望扯着他前行。他看到前面躺着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宫门口。
赵麒停了下来,蹲下身探了探那人鼻息。路面湿滑,他脚下不稳,竟不小心扑倒在他身上,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进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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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长卿醒来已是很多天后。
他昏迷了很久。这时候,韩亮已经“驾崩”,尸体被葬入皇陵;韩臻守孝七日,过几天便要登基。
好像,什么都无法改变……刘长卿愣愣地坐在院子里,直到刘昭也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凑过来问道,“长卿,可是科考在即,太过忧虑?其实大可不必,爹也只是随口说说,你若是对做官无意,回来帮我经营医馆倒也无不可。”
刘长卿摇摇头,慢慢说道,“爹说错了,孩儿此番,必要步入朝堂,还要站到高处。”
他早些便考过一次,自然是不担心,目前当务之急,应是趁无人发觉韩亮驾崩的蹊跷处将他寻到伺机解决才对。可他一介布衣,毫无势力,竟是无从查起。
他考上状元,终于离赵麒更近一步,可平日里赵麒琐事缠身,两人并无过多接触。幸而听闻中秋佳节灯谜会上,赵麒带着一个小孩儿去游玩。刘长卿默默地跟了一路,终于寻机前去搭话。
“老师!”
赵麒回过身来,神色间却是冷淡的,轻瞧了他一眼,并未搭理。
刘长卿再接再厉,“老师,您怎么也出来游玩了?”
赵麒似是不喜他的问话,眉头轻蹙了一下,墨色的眸子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随即淡淡说道,“本相还要先通知你不成?”
只此一句,却叫他惨白了脸。
“学生不敢……只是担心老师身边未带仆从,不如叫学生陪您四处走走?”见他面色仍是冷峻,刘长卿又问,“这位小公子是?”
却见赵麒嫌恶地瞥了他一眼,转身挥袖而去,“天色已晚,本相先回府了。”
这样难得,与你说上几句话,怎么能轻易放手呢?刘长卿连忙跟上去,道,“老师,人多嘈杂,学生送您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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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轻舟的出现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事情,刘长卿清楚地记得上一世根本没有这个人……也或许因为上一世赵麒专情于韩臻才并未遇上罗轻舟。
“找到了吗?”
“回大人的话……赵相,赵相他并未失踪,只是……”
刘长卿问,“哦?赵相去哪儿了?”
他的语气是平淡的,可护卫却从中听出丝丝寒意,不敢怠慢,连忙答道,“赵相他在一处民宅,似是宠幸了谁……”
幸而刘长卿并未发怒,只是淡淡说了一声,“本府知道了,你下去吧,搜寻的士兵也统统撤回来吧。”
“是。”
赵麒回来时已经是清晨,刘长卿站在相府门外,远远地看着他走近,透过早间薄薄的雾,人影慢慢变得清晰。
刘长卿缓缓弯起眼睛,朝他一笑,“非鹿,你终于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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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之前荆州私盐案,原以为赵麒无事,却听说他为了韩臻受了伤,刘长卿决意此番泉州治水定要牢牢地跟着他身后,护他周全。
谁知半道上,却发现一件稀奇事。
刘长卿手上共有两件密信,都标明了“太傅亲启”。他坐在桌前,拆开信件,果然是小皇帝韩臻写给赵麒的信件。小皇帝倒是写得真情意切……刘长卿勾唇笑了笑,似是轻嘲,眉间尽是冷意。半晌后,他将那两封信装进袖口。
果然后面又陆续收到好几封来自京城的信件,刘长卿一一拦截下来,终究没有让赵麒碰过这些书信。
派出去的人终于来了消息,原来韩亮早已逃离京城,带着一群高手藏在了西疆荣城。刘长卿蹙了蹙眉,难怪这些时日未曾寻到韩亮半点行踪。韩亮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上一世能够不显山露水,暗中设计挑拨韩臻与赵麒,这一世……
“来人!”
有黑衣人从房梁上跳下,“大人有何吩咐?”
刘长卿从袖口中掏出那几封信件,“将这几封书信送到荣城城主宋世德手中。顺便替本府带一句话,主上若有何需要,只管吩咐。”
黑衣人道了声是,刚要起身,刘长卿已从怀中掏出一颗指甲大小的药丸,拿在手中,神色间依旧是淡漠的,“回来本府自会给你解毒。”
“是!”黑衣人面不改色,将那□□吞下腹中,而后双脚蹬地,跳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韩亮果真回了他的消息,试探之言颇多,并不信任。
刘长卿托着下巴,慢慢在纸上写道,“微臣无意得知反贼赵麒意图谋害主上,每每惊恐夜不能寐。微臣自愿潜伏赵麒身侧,为主上所用。”
韩亮多疑,也不知信还是不信,刘长卿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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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疆战乱,前一世也曾有过,只是刘长卿没想到赵麒会主动请缨,带兵上前线。事情变化的太快,刘长卿也是措手不及,沙场无情,往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他不过是一介文臣,怎么会忽然起意要上前线?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可韩臻已经下旨,几十万大军整装待发,他就是着急也无法再去阻止……
况且……韩亮此时正在西疆,宋世德又是韩亮的手下,赵麒此去无疑于羊入虎口,恐怕没有死于广罗敌军之手,也会成为韩亮刀下亡魂。刘长卿终究不放心,顾不得京城诸事,也顾不得自己要深入朝堂,瓦解韩臻信臣的本意,只好收拾了细软,跟着大军后,匆匆地去了。
韩亮摸了摸下巴,没想到对方看起来如此年轻,阴鹜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意味深长道,“没想到刘卿生的如此俊俏,与赵卿倒是般配……”
刘长卿面色不改,垂下眸子,显得乖顺,“主上说笑了,微臣怎敢与乱党贼子为伍。”
韩亮“哦”了一声,语气上扬,又问,“朕倒是听闻赵卿与刘卿感情甚笃,如今看来,想必尽是些谣言。”
“主上英明。”
“刘卿,你可曾听说巫蛊之术?”
刘长卿想了一下,摇摇头,“望主上明示。”
韩亮挑了挑眉,眸中邪肆冷傲,大笑道,“朕这些年来居于西疆,听说过不少这些事情,我这儿有一种巫毒能使人失去心智,如同□□儿童……”话锋一转,他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盒子,打开盒盖,其间有米粒大小数十只粉色幼虫,扭动着身体攀爬在盒子里。
刘长卿看着那些粘乎的虫子,说道,“主上,此番广韩交战,若元帅出事,恐怕军心动荡,于大韩不利。”
“无妨,此毒还需半年后才会露出破绽。你只需将这些虫子碾碎,放到赵麒日常食物中即可。”
刘长卿点点头,将那盒子接到手里,合上盖子,“微臣知晓。”
临行时,却遇上前世故人,亦是他的恩人,神医当春。他慢慢踱着步子走到刘长卿面前,捋了捋胡须,道,“阁下是饮用过回春之水的人,老夫敢言世上除老夫以外,并无第二人有此配方,即便是老夫的真传弟子,也不曾见过此方……我把回春之水给你的?”
刘长卿回过神来,点点头,“是,晚辈还未曾谢过前辈。”
当春又道,“若你是韩亮的手下,老夫不可能帮你,现如今也不过只因小徒弟在他手上才为其所用。你倒是说说在韩亮手下做事的目的。”
沉默了一会儿,刘长卿终于垂下眸子,低声说道,“韩亮不死……今生又有何意义?”
当春点点头,忽然说道,“那虫子不过普通的米虫,素食花瓣,吃了对人没坏处。老夫一生行医救人,虽有心帮你,亦不愿伤人性命,你好自为之。”
“多谢前辈。”
――――――――――――――――――
刘长卿脑后遭受重击,眼前直发黑,醒过来时已经被五花大绑,关在阴湿的地牢里。
韩亮托着下巴,道,“刘卿可算醒了!”
刘长卿瞪大眼睛,似是不可置信,愣愣地看着韩亮,问道,“主上……这是何意?”
“难为刘卿了。只是朕另有计划,故而希望刘卿配合朕演这一场戏!”韩亮慢慢朝他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浓稠的药水,“其实刘卿有一事一直误解了,朕并不想杀害赵卿。”
他伸手掰开刘长卿的嘴巴,将那碗药水统统灌了下去,见他没反抗,这才露出满意的笑来,继续说道,“赵卿辜负朕的赏识,与朕的皇儿私通苟且不说,还预谋杀害朕,夺取朕的皇位……一死,难平朕心中恨意,刘卿以为呢?”
刘长卿咽下口中难闻的药,唇角狼狈地淌了些水渍,答道,“主上说的是。”
“唉,朕原以为赵麒心心念念地尽是朕的皇儿……这些时日倒是听说,赵麒似是迷上了刘卿?”韩亮眯起凌厉的鹰眸,又道,“刘卿呢?该不会也动了情?”
刘长卿垂眸,依旧是平静如初,淡淡答道,“微臣不敢。”
“刘卿,你猜朕如何计划?”
“微臣不知。”
韩亮露出一丝笑来,手指抬起他的下巴,指腹擦了擦他的唇角,道,“朕也不知赵卿对你究竟是真的动了情,还是传言有误。不如你我瞧瞧赵卿可会为了你不顾性命,赶到荣城来?他若不敢来倒也罢了,刘卿对朕忠心耿耿,朕自会放了你,届时,朕要你亲手了结了赵麒,你看如何?”
刘长卿抬起眼睛,黑色的眼珠定定地看着他,道,“微臣领命。”
“可这样未免无趣了些,刘卿以为呢?”韩亮自言自语道,“倘若赵卿当真心悦于你……倒不如叫他瞧着心爱之人身中巫毒,失去心智,让他也尝尝这痛楚?”
刘长卿总算明白韩亮给他喝了些什么,自始至终面色未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但凭主上吩咐。”
“刘卿受委屈了,朕这就叫人给你松开。朕派人去请你过来,也不知是哪个混账东西竟将刘卿绑了过来,朕定要好好治他们的罪!”
刘长卿终于重获自由,揉了揉青紫的手腕。
韩亮慢慢露出一抹阴鹜的笑,自语道,“朕还要那赵麒将朕抓在手心,却不敢握紧分毫,只能将朕安安全全放出去。”
刘长卿未言。杀你这种事……不必交给他,全部给我就好。韩亮说完这些话,又安抚了一番,转身走出去。刘长卿这才慢慢抬起头,冰冷阴寒的眸子看向他离去的方向。若不是他身边有高手保护,自己不能接近分毫,早就掐住他的脖子,用力地扼紧,愉快地看着他透不过气来,脸色变得青紫,最后断了气息,停止挣扎……
总有一日,要亲手砍了他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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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韩战役结束,大军班师回朝。
桂公公打了个哈欠,躲到阴暗处打了会儿盹,忽然有人撞了他一下,他立刻惊醒过来,手心直冒汗。他慢慢走到角落处,看了一眼纸片上的字迹,匆忙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因看到纸片上的惊人内容,他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显得惊疑不定,他瞧了一眼金銮殿内庆功的诸位大臣,幸而没有人注意到他,除了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抬着酒杯,看似出神,实则却是淡笑着看他的刘上卿。桂公公连忙理了理衣袖,复又站到韩臻身后,在他耳边低语。
这日,韩臻要回寝殿,忽然见桂公公训斥两个小太监,心中疑惑,问道,“桂子,什么事儿?”
桂公公一件韩臻,脸色唰的白了,连忙跪在两个小太监前面,“皇……皇上……”
韩臻挑了挑眉,问,“快说。”
桂公公吓得浑身颤抖,不敢隐瞒,连忙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回皇上……这,这两个小太监是膳食房的,昨儿个,昨儿个出宫采购食材,竟,竟说瞧见了先皇……”
韩臻陡然瞪大双眼,声音拔高,“你说什么?”
桂公公及身后两个小太监连忙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韩臻平复下心中震惊,双手死死扣住掌心,“在何处见到的?经过全部告诉朕!”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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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亮没想到自己的藏身处竟会有官兵搜查,更没想到韩臻亲自来了!可见他是收到了确切消息……
“父皇,身体安好?”
韩亮心中震惊,面上不露声色,淡淡答道,“哦?皇儿当真关心为父?”
韩臻摇摇头,“一国怎可有二君?皇儿是担心父皇对皇位念念不忘,故而前来送父皇一程。”
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白,韩亮沉了口气,韩臻既然能进来这里,可见他身边随身保护的那些人已经身首异处……没想到他韩亮一声奸狡狠毒,终有一日竟死在自己从未看上的儿子手上。
他从怀中摸出几封信件来,递到韩臻手中,叹道,“皇儿,何以一片真心付诸流水?赵麒辅你登基,不过是因为你年轻气盛,好把控罢了。”
韩臻皱起眉头,他当然认识这些个书信……
韩臻终究没有手下留情,可毕竟对方是他父亲,他仍是犹豫了,索性走了出去,朝屋内的桂公公说道,“赐毒酒,留个全尸吧。”
韩臻上了马车,渐渐走远。
桂公公道了声是,将托盘中的酒杯递到韩亮面前,“请用吧。”
韩亮叹了口气,终究是略逊一筹,怨不得他输。正当他要拿起那杯子时,却见桂公公往后退了一步,从屋内暗道走出一人来。那人身着一袭青衫,眉目俊美,面上仍是冷若冰霜。
“刘卿……”
刘长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从袖口中摸出一把短刀,刀刃泛起寒光,有些刺眼。
韩亮终于长叹了一口气,而后颈间一凉,再也没了意识。
桂公公浑身一颤,见刘长卿神色不改,淡漠地举着短刀砍断韩亮头颅,白皙的脸颊溅上了几点血迹,慢慢流淌下来。桂公公吓得两腿发软,颤声道,“大人……”
刘长卿抬起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道,“先皇已饮下毒酒自尽,尸体埋在门前树下。桂公公大可回去复命了。”
“是!是!是!”桂公公连说了三遍,手中托盘拿不稳,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见他走开,刘长卿这才起身,从暗道中取出一个匣子,将血迹斑斑的头颅装进去,“来人。”
房梁上跳下了好几个黑衣人,纷纷跪地,“大人有何吩咐?”
刘长卿勾起唇,抱着那匣子,眸色间带着些鬼魅的笑意,他半眯起眼,道,“将这匣子,送到御书房。在皇上回去之前办好。”
“是!”
――――――――――――――――――
韩臻瞪大了眼睛,蓦地合上了那匣子,不可置信地握紧了拳,转而瞪向一旁的桂公公,吼道,“不是说已经埋起来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桂公公吓得跪倒在地,两腿直打颤,哭道,“奴……奴才也不知道啊……”
韩臻惊喘了几口气,几欲目眦尽裂,“滚出去!”
“是!是!”桂公公连忙爬起身,退了出去。他刚一出御书房,发觉袖口中又多了一条纸片。他四处瞧了瞧,偷偷将纸片展开,其间只有一句话,交代他将每日将一些毒粉撒到韩臻寝宫的熏香内。
桂公公吓破了胆,将纸片塞到嘴里,嚼也没嚼就咽了下去。一捏袖口,果然有一包东西。
――――――――――
刘长卿坐在窗前,托着下巴看刘昭,他正在给院子里的药草浇水。
“爹。”
刘昭应了一声,继续给药草浇水。
刘长卿坐了一会儿,低下头时似乎看到手心染满了鲜血,在明亮的日光下显得异常醒目。他慢慢握紧手掌,收进宽大的袖口中,直到看不见那些刺眼的红色。
装疯卖傻了这些时日,终于,能够解脱了……
门外忽然有仆人大喊道,“老爷!大夫找来了!赵相找着大夫了!”
刘昭连忙迎出门去,刘长卿从窗口望过去,刚好看到赵麒一脸的柔和,唇角带着些宠溺的弧度,透过窗口与他对视。
刘长卿也笑了一下,弯弯的眼睛,透着些许天真。
****“当春前辈,我这儿有一粒解药。”刘长卿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
当春狐疑地将那药丸接到手里,“什么解药?”
“自是用来解我身上的蛊毒。”
当春一愣,他的蛊毒不过是为了蒙骗韩亮,刘长卿自己也知晓,那这可解药又是……当春在鼻子前闻了闻,当即问道,“你……你都决定好了?”
刘长卿拢了拢衣袖,神色淡然,慢慢说道,“他喜欢的人,不是我。”
当春心中五味杂陈,将那药丸揣进怀里,问道,“这药下了几分,你应当学过药理,该知道轻重吧?”
刘长卿点点头,垂下眸子,轻声道,“只需忘记这些事便好……”*****
――――――――――――
醒来时,见赵麒坐在他的床头,刘长卿先是一愣,连忙坐起身,理了理衣着,恭恭敬敬道,“老师,您怎么来了……”
赵麒如记忆中那般冷淡,只是朝他点点头,说道,“听你父亲说你身子不适,恰好路过,便过来瞧瞧,可好些了?”
特地过来看我?刘长卿有些瞠目结舌,绯红窜至耳根,好一会儿才道,“学生已经好多了……”
他伸手轻拍了他的头发,手掌温热,动作很轻,温柔至极,“好好养病。”
他走后,刘长卿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脑海中嗡嗡直叫。他悄悄地探着头,透过窗户看到赵麒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接过仆从递来的茶,与刘昭聊了起来。
不知怎么的。
刘长卿忽然恍了恍神,看着赵麒出了神。
好像他应该走过去,肆无忌惮地挽住他的胳膊,坐到他身侧,然后委屈地,控诉似的,跟他说,“你别生我的气了,我不是故意叫你担心的……”
然后,他会轻蹙起眉头,好看的墨色眸子里带着些责怪,又是无可奈何,最后终究是化作温柔,手掌轻抚他的头发,叹道,“往后,可别吓唬我了。”
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