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包子的话刚说完,就见江老爷子猛地把一个茶碗摔在地上,茶碗摔得粉碎,瓷片溅起来蹦得到处都是,茶水还溅了几滴在小包子的鞋子上。老爷子站起来举起烟斗就要砸小包子,被江又书拦了下来。劝道,“爷爷不可,念小子可是林家的人。砸坏了他,林老太爷不会善罢干休的。”
一想到那个又高又黑又霸道的犟老头,江老爷子的手也有些软了下来。
本来江老爷子都顺坡下驴了,小卫氏又叫道,“打他咋咧?打他咋咧?凭他是谁家的人,他娘也是咱江家嫁出去的孙女。”
江老爷子的气又被逗了起来,几十年来,他不仅是江家的老大,就是在西河村也是极其霸道的人物。他还想冲上去打人,被江又书牢牢地拦住,同时小名子和二春已经挡在了小包子的前面。
小名子朗声说道,“亲家老太爷可要想好了,我们家大少爷不是谁都能动手打的。真的打着了,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小卫氏又大着嗓门说,“你们家大少爷咋了?他当初还不是靠着我们江家才没被欺负死,他……”
只听啪的一声,小卫氏的脸上挨了一巴掌,江大学指着她骂道,“你那臭嘴再胡咧咧,现在就滚回卫家去。”
小包子点头说道,“大外公打得好,这样的妇人才是丧德又丧行,她才该被赶回娘家去。”
小卫氏还要嚎,看到江大学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也不敢再开腔了。
小包子看到江老爷子被江又书扶到椅子上坐下,就又施了一个礼说道,“太外公,礼物我已经送到,就先告辞了。”说完,带着小名子和二春走了出去。
江老爷子眼睁睁看着那三个小子走出大门,气得直喘粗气,不停地拍着桌子大骂,“不孝,大不孝啊。我要去告官。凭她是啥诰命夫人。也不能如此不孝。”
江又书叹道,“爷爷,你要告梅子也得有个名目啊,你告她啥咧?告你嫌弃她年礼送得孬?”
这话倒把老爷子给问住了。是啊。告她啥咧?她哪儿不孝了咧?
江大学也在一旁低声劝道。“爹,我看还是把兰香送回卫家去吧,梅子明显就是为这事不高兴。这是在变着法子为李氏出气。”
“那咋行咧!”江老爷子瞪着眼睛说道,“梅子已经嫁了出去,不去管她,山子和有子却不敢不听我的。否则,他们就是大不孝。”
江老爷子觉着自己如今是骑虎难下了,若这件事他妥协了,那么他这个当家人的权威可是受到了挑战,以后还咋发号施令?
这时,卫家三老太爷的儿子人称卫四老爷和婆娘又跑来了。他们昨天去了县里一趟,花了大价钱才进牢里见到了三老太爷和卫大老爷。
这两个人如今已经瘦成了皮包骨,被打得鼻青脸肿,见了亲人的面就大哭不止。他们被牢里的犯人欺负得够呛,抢了他们的吃食不说,没事还要挨打。
“快把我们弄出去吧,我们这老胳膊老腿的,再不出去会被整死在这里。”卫三太老爷哭道。
卫氏和小卫氏听了卫四老爷的话大哭不止,求着江老爷子,“要不,就把兰香弄回去吧。”
“那咋行咧?送人来是他们,现如今事情已经整成这样了,又想送回去。哪有那好事!”老爷子固执地坚持道。
“那你就想办法把我弟弟和侄子弄出来呀,你不是说去求林老太爷嘛,他不帮忙?”卫氏问道。
“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他们活该被抓进去。”江老爷子恨恨地骂道。
原来,昨天江老爷子终于在半道上把林老爷子拦住,把这件事就说了。林老爷子说道,“这件事我知道,卫家那两个人仗着我们林家和你们江家的势欺压邻里,为非作歹,引得民愤极大。王县令判他们坐牢前跟我通过气,我同意了。我最恨这种狗仗人势的人,我们这些当官的人每天战战兢兢,生怕走错一步棋。可清白的官声好端端地却被这些离了一竿子远的亲戚给污了。”
江老爷子一听他们污了江家兄弟的官声,也不高兴了,直说抓得好。
厅房里又哭又闹又喊又叫的,却是被耳房里的卫兰香听完了。她死死扭着手里的帕子,勒得手泛着青白。
她如今肠子都悔青了,为什么自己当初耳软心活,听信了卫家人的那些话。傻兮兮地跑来住在人家里,被人当成猴子看了那么久,弄不好过几天就会被送回家。
以为终于找到了良人,虽然他年纪偏大,虽然他老实木纳,虽然他的儿女都极其强势,但这已经是失去韶华的自己最好的选择了。至少,这个人读过书,还算本份,家里也有田有地薄有家资。跟着这样的人,牢靠,安心。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这辈子也就有靠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人家还有婆娘,并不是卫家人说的已经休弃。而且,人家当诰命的女儿一直在横加干涉,并不是卫家人说的江二哥的父母儿女都同意他再找个媳妇。
怎么办?怎么办?
她已经无所谓伤不伤心了,她的心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但她的爹咋办,千里迢迢跑回来,又听得卫家人把江二哥吹得天花乱坠。以为操碎了心的小闺女终于有靠了,若是自己就这么被送回去,他老人家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卫兰香在屋里踱着步,心里把卫家那些骗她的人都大骂了千百遍。她又使劲捏了捏手,咬了咬唇,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边屋里还闹着,卫兰香用帕子把眼泪擦干,又对镜梳了梳头发,悄悄地走出了院子。他听说江二哥家在村南头,她沿着小路往南急急地走着,绕过一排院子,穿过一片菜地,过了两个水溏,便出了村口。看见只有三个院子在那里,她知道那个最新、最大、最靠南、一溜青砖墙的院子肯定是江二哥家的。
她来到院子门前,棕红漆大门紧闭,院内一棵老槐树的枝杆伸出了墙外。她站在门外深呼吸了几口气,还是鼓足勇气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个下人开了门,卫兰香知道她是庆大嫂,她们有过一面之缘。
“请问江二哥在吗?”卫兰香问道。
庆大嫂一看卫兰香找上了门可是吃惊不小,她还没答话,正在院子里摆弄铁犁的江大富头抬起头问道,“庆嫂子,是谁啊?咋让客人站在门口不请进来咧?”
庆大嫂让开身,回过头说道,“老爷,是表小姐。”
江大富看到是卫兰香,一下子蒙了,放下手中的铁犁,直起身嗑嗑巴巴地说道,“兰,兰香,你,你咋来了?”
卫兰香满红通红地走进来,低声说道,“二哥,冒昧上门打扰,见笑了。”
“没,没,没打扰,请,请进。”江大富客气道。
卫兰香也没客气,当仁不让地往正房厅屋走去,江大富也只得跟着她进了厅屋。
而庆大嫂去后院把栓子拎了出来,边走边低声说道,“快去跟大姑奶奶说一声,卫家表小姐来找老爷了?”
“来找就来找呗,跟大姑奶奶说啥呀?我还没有喂完牛咧。”栓子正在后面喂牛吃草。
庆大嫂气得拍了栓子的背一下,“叫你去就快去,跑慢了小心大姑奶奶怪罪。”
看到栓子出院子了,她又悄悄走到窗户下面,偷听着里面的谈话。
“江二哥,你一定会以为这么不顾礼仪廉耻地找上门来的女人,是个坏女人。”卫兰香开口说道。
“没,没,没有。”江大富嗫嚅道。
“嘿嘿,”卫兰香哭笑道,眼泪也终于没忍住落了下来,“你说这话我可不相信,我这么做连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何况是二哥呐。”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可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啊,反正我的脸已经丢尽了,也不在乎这一点了。”
“啊?啊,啊。”江大富除了啊也不知道该说啥。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的那棵芭蕉树,“在胶东,因为两个跟我订过亲的男人,不,有一个应该是男孩,他们都死了。所以,好人家的后生都不愿意娶我,说我克夫。想娶我的男人不是傻的,就是残的,或是想吃软饭的。若是这样的男人,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一拖拖到了二十四岁。我爹无法,只得带我来了川西,看能不能找个人嫁了。”
她的目光收回来,望向江大富,“我是被卫家的人骗来的。他们说你已经休了二嫂,他们说这件事你的父母儿女都同意,只要我们两个看对了眼,就能成。……”卫兰香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滑落下来,“嫁不嫁人我不在乎,我只是怕我爹会伤心,所以也就厚着脸皮来了江家。可是,我今天才知道他们是骗我和我爹的,他们在屋里吵架,争论着该不该把我送回去。说我不要脸我认了,可我爹是个读书人,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若是我这么被他们送回去,我爹该怎么活?二哥,你现在给我一个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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