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早春寒夜里,没有一丝星光,
在灯光的指引下,船在简易的码头边靠了岸。佝偻的老头架起木板,先于我登上陆地。他凑到掌灯人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语,大概是在交待我接下去的行程。
借着这个空挡,我环视这个陌生的地域。用松木搭成的不到十尺长的码头上没有停泊其他船只。我认为它根本就是为我们这一班船专门修建的。码头被修建在一片黑影绰绰的树林边缘。树林的深处看不到灯火。我也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带到哪里,不由地为未知的前途担忧起来。
就在我恍然失神之时,掌灯人让我跟他走,佝偻的老头和另一位船夫都没有跟来。
我跟在掌灯人的身后,踏着还未消散的积雪走进漆黑的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手中的那一点灯光便成了世界中的唯一光源。微弱的灯火在风中摇曳着,我唯恐它会熄灭掉。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光怪陆离的小说读得太多,我感觉四周枝杈横生的秃树都像妖怪一样扑过来,顿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毛骨悚然。在恐惧心里的作用下,我畏缩地低下头,紧盯着惨白积雪上掌灯人的脚后跟往前走。
“我们是要走到劳渥德学院去吗?”
掌灯人的步子很大,我只能小跑着跟上。这对于一个孱弱的法师来说实在有些勉强。为了让他有所察觉,我出声问道。
“坐马车去,我是达克尼斯唯一的邮政车夫。”
他的声音厚重低沉,但听得出一点点自豪感。
“唯一的,那真是太棒了。我叫肖申克,是新到劳渥德学院任教的历史老师。”见他愿意搭话,我便想提前多了解些劳渥德学院的情况。“听说劳渥德学院是专门培养淑女的女子寄宿学院,教学与住宿条件应该很好吧?”
“好?哼,在达克尼斯只有一种颜色。”
他说了句听不大懂的话,更加快了脚下的步步伐,看样子是不想和我多说下去。苦的是我还必须跑得更快一些。
谢天谢地,就在我差不多快要累趴下时,我们终于走出了树林。
树林外泥泞的小路上停着架马车,不是在圣弗洛伊丁常见的那种有着舒适车厢的马车,我觉得它甚至比布里克特城里拖煤的马车还要简陋。拉车的两匹黑马也瘦得可怜,就像送我过海的那个佝偻老头一样,轻轻一捅或许就会像纸一样破掉。
车夫扶着我坐到没有围栏的车板上,他自己爬上车辕,挥动马鞭把车赶了起来。
道路本是泥泞不堪,后来又被冻得硬邦邦的,车身颠簸得非常厉害。我只能双手紧扣着车板的边缘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抛下去。
寒风呼啸,把道路两边的树吹倒向一个方向。我的帽子也掀开,头发凌乱地飘舞着,我感觉脸上的一层皮都被刮了去。
刚才一直在跑,并不觉得冷。这一坐下来,寒气就从尾椎骨顺着脊柱往上浸透,冷得我的牙齿直打战。我收回一只手抱在胸前,这更多是出于心理上的慰藉。
可糟糕的天气偏偏又飘起了雪。随着身上的长袍渐渐变白,我感觉到意识在渐渐远去。如不是后来车夫找了个避风的山洞升起一团火,我想我多半会冻死在到达达克尼斯的第一个夜里。
雪停之后,我们继续驾车赶路。这一走就是整整一天的时间,甚至没有停下来吃点东西。
结冻的土地尽头,荒凉的山丘隆起又落下,被吹得树冠朝天的秃树一颗颗在眼前倒退过去,景物单调地变换着,却极为统一的保持着灰白色。就连天明时的天空也是,找不到一抹鲜艳的色彩。
我饥肠辘辘,蜷缩着身体,连搓手取暖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们也曾穿过了一个城镇和几个小村庄。城镇的房屋全都非常低矮,村庄更原始得像是回到了三千年前。人们生活得非常苦也非常冷漠,就像达克尼斯的天气一样。
顶着寒风走了一天,这一天真是生平未有的萧索和漫长。黄昏十分,马车驶入荒山脚下的一片用木头围墙围起来的私人领地。领地的范围很大,囊括了一片灰色的树林和半截荒凉的山头。
隐秘在灰色树林后的老房子是我在达克尼斯见过的最庞大的建筑,黑沉沉像一只巨兽卧在那里,占据了很大一片地方,算上阁楼的话一共有三层,层与层之间的空间非常高。
马车驶上卵石铺成的小路,停在老房子的门口。一位女佣赶紧把屋外穿着单薄的素白衣裙,系着粗布围裙的姑娘们赶到房子里去。老屋子的大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沉重地合拢在一起。
我看见厚重木门上刻有四叶草的图案。我想这就是我即将开始新生活的劳渥德学院了。可我却再次被陌生地拒之门外。
久坐之后浑身上下都已经冻僵,我几乎是被车夫抱下马车的。他卸下我的旅行箱,又把我的法杖递给我。我拉着他的手,塞给他一枚金币,因为我觉得这个冰冷的世界里他对我真的还算不错。
直到这时,他才恭谦地对我说了声谢谢,还说他每个星期三都会路过这里,可以顺便帮我带点东西,有需要就在围栏入口的邮筒留信给他。不等劳渥德学院里的人出来接我,他便驾车离开了。
过了不多一会儿,老房子的门再度打开。三位女士从深邃的门廊中走了出来。小跑在前面的是刚才见到的那位女仆。应该是她叫来了其他人。但我看得出跟在他她身后的两位女士更有地位。
高挑身材的年轻女士有着出众的样貌,东方血统特有的黑色头发和黑色眼眸让她别具韵味。她的额头白皙宽大,半截身子裹在老旧得掉了色的披肩里,神情庄重,体态挺拔。
另一位女士个子矮小,由于年纪较大的关系体态已经有些发胖。她的肤色黝黑,额头上皱纹很深,但衣着极为考究,仪表也算得上端庄,只是脸色有点阴沉。
“请问您是应聘来教历史的肖申克先生吗?”
高挑女士主动问我。她的声音算不上有特色,却意外的让人心情平静。
值得庆幸的是,在三位女士来到之前,我的脚已经回复了一点知觉。在魔杖的支撑下,我站了起来,避免了初次见面就表现得尴尬。
“是的。在下就是肖申克。”
我好歹也是位绅士,极力在僵硬的脸上向她挤出一丝微笑。
她也微笑着回应,“初次见面,我是劳渥德学院的教学督导玛利亚·坦普尔”,并介绍身旁的矮个子女人说,“这位是行政督导斯卡查德夫人。”
“我还是认为请一位男老师到我们学校来任教不是太稳妥。”斯卡查德夫人那阴冷的脸色果然是在针对我。
“可是如今愿意到达克尼斯来工作的人并不多,而且这件事情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也是同意了的。我也相信肖申克先生是一位守规矩的人。”坦普尔小姐替我解围。我打心里感激她。
被顶撞的斯卡查德夫人很有些不悦,语气也愈发低沉。“好吧,你安排他住在花园那一头的小房子里。明天早上的第一节课就讲历史,让我看看你这个教学监督看中的人有多大能耐。米勒小姐,跟我回去照看姑娘们上床睡觉。有些野丫头一闻到男人气味就疯闹个不停。真不知廉耻!”
斯卡查德夫人使唤着女仆和她一起回到大房子里。坦普尔听得出斯卡查德夫人最后的话是在隐射她,羞愧得低下头。突然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也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坦普尔小姐提起我的手提箱,带我穿过花园,走向花园另一头的一间小屋。
站在小屋门口,她对我说。“抱歉,因为学院里全部都是女孩子。男老师不方便住在大屋子里。这房子虽有些脏乱,但收拾一下还是不错的。”
“没关系。”
我推开房门,看到小屋里有一张床、一张小桌、两把椅子、一个壁橱和一个壁炉。有这对些于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房间其实算不上脏,只是桌上、床上、地板上散布着大量的废纸,椅子也倒在地上,显得有些乱。
“这里以前是给那些犯了错误的姑娘们反省的地方。斯卡查德夫人喜欢让她们在反省的时候抄教文。她们还不是太守规矩,抄废了的纸张也懒得收拾。我来帮你吧。”
“不用,我能行!”
大概是出于卖弄吧,在我说话的时候,房间里的废纸已经飘起了,自动在壁炉里落成整齐的三厚叠。
坦普尔很是有些惊讶盯着我,“您来信时称自己是一位魔法师,我当时真的不相信呢。”
“啊,只是一点小把戏。”
我壁橱上找到打火石,点亮桌上的油灯和壁炉里的废纸。小木屋顿时充满温暖的光线。
晚一些的时候,坦普尔小姐给我送来了晚餐、被禄和其他一些生活用具。晚餐虽然只是分量不多的燕麦粥、黑面包和干肉,但对于一个在寒风中旅行了一天多滴水未进的人来说,这些都弥足珍贵。被禄和其他器皿也是我所缺少的。
吃饭之余,坦普尔小姐还跟我介绍了一下劳渥德学院的基本情况。
这座拥有四十二年历史的学院由内奥米·布罗克赫斯特女士所创建,目的是救助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孩,并把她们培养成有教养有学识的淑女。内奥米·布罗克赫斯特女士去世后,这座学院被他的儿子接管。不过这位布罗克赫斯特却不太喜欢参与到学院的教学事务里,一般一个月只能见到他一两次。
说了一些基本的情况,坦普尔小姐有向我交待了一些学院的规定。比如说六点半就要早读,九点上第一节课。午餐过后是自由活动时间,但偶尔也会安排课程。晚上十点半准时休息等等。临走前她还特别提醒我着装要整洁,因为斯卡查德夫人对人的仪表特别看中。
坦普尔小姐离开后,我便耐不住困倦、连书都懒得看就早早休息了。
总得来说,严寒的初印象因为坦普尔小姐的存在而变得有了些温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