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奇声心中纳闷楚静乔怎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就想当面跟楚静乔问个明白, 于是便叫人进去给楚静乔传话。
这话传到楚静乔耳中的时候,楚静乔正随着石清妍等人在蒲荣院明间里等着听太医给秀女石蓝婕诊脉的结果。
楚静乔看着石清妍从容地叫人给石蓝婕把脉,就似石蓝婕不姓石一样, 暗道这女人好狠,就不怕万一石蓝婕当真被诊出喜脉连累了石家身败名裂。
董淑君此时也在, 跟旁人一般不明白这诊脉的真实目的,这会子因又一个相熟的人到来心里略有些欢喜, 便笑道:“王妃, 蓝妹妹要住在哪边?可是要住在婢妾那边?”说着,心里忽地又有些失落,心想石蓝婕的品级当是比自己高的吧。
董淑君如今住在楼晚华那边, 跟秦柔比邻, 也算是回到了等待侍寝的队伍之中。
石清妍说道:“是,她住在你那边。”说着, 又对楚静乔说道:“叫你准备的媳妇准备了吗?”
楚静乔咕哝道:“回母妃, 准备了,那媳妇每月会记好石秀女的小日子的。”
石清妍点了点头,瞧见如是悄悄地进来走到楚静乔身后,便问道:“要跟静乔说什么?”
如是看向楚静乔,见楚静乔狠心地点了头, 便说道:“耿大人想见一见郡主。”
“后日给郡主祝寿的时候再见。”
如是一怔,忙回了一声是。
楚静乔眼睛猛地睁大,忙道:“母妃……”
“吃得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若是自己下定决心要忍的时候都忍不了,那一辈子都成不了大器。”
楚静乔一噎,便住了口,指甲深深地挖在掌心里,劝着自己再忍一忍,不可功亏一篑。
楼晚华听了这么一句,心里的疑云更重,暗道石清妍怎会跟楚静乔说出这样循循善诱的话?虽不明白楚静乔为何会忽然对石清妍俯首称臣,但眼下楚静乔如何跟她无关,只说楚律昨儿个虽没来她这,但提前说的那一句也很给她脸面,凡事,就这等着见过了楼朝日再说了。
如是又出去替石清妍传话。
不一时,沉水领着石蓝婕进来,沉水说道:“回王妃,石秀女长途跋涉而来,身子很是疲惫,脉象有些不稳,李太医说,待过了两日再诊脉。”
石蓝婕并不知石清妍叫人给她诊脉的真实意思,福身说道:“多谢姐姐关心,妹妹身子好的很,便不用再劳烦太医了。”说完,听到沉水咳嗽一声,一时有些茫然,一双跟氏清妍十分相似的杏仁大眼迷惑地睁着。
董淑君忙道:“蓝妹妹,该称呼王妃才是。”
石蓝婕微微偏了头看向石清妍求证。
石清妍却并不看她,只对楼晚华说道:“楼姨娘,石秀女跟你一样住在第五组等着排上侍寝表,既然你大方得体会体贴人,便由着你照顾她吧。”
楼晚华因楼朝日来了便如有了定心丸一般,虽瞧见石家又来了一个女儿,心里也不将她当一回事,说道:“婢妾遵命。”
石蓝婕又听到一次“楼姨娘”,便娇憨地问道:“楼姨娘可是徐州牧家的?徐州牧家楼姐姐不是侧妃吗?”
楼晚华暗道石蓝婕问的好,低着头却不回话。
石蓝婕又看向董淑君,这会子董淑君也不敢回话了。
石清妍微微侧着身子,打量了石蓝婕一回,见石蓝婕也是五短小巧身材,一张桃形脸,心说石家女人就没个高个子了?“没人回石秀女话吗?”说着,便看向孙兰芝、窦玉芬。
孙兰芝瞧见石清妍跟石蓝婕这庶妹疏远的很,便大胆地说道:“侧妃不是姨娘吗?侧妃本就是姨娘,要没王妃上折子替咱们请旨,咱们不管是什么,都是姨娘。难道成了侧妃就能忘了是谁辛辛苦苦替咱们请旨的?那不是忘恩负义嘛,做人不能忘恩,因此婢妾在王妃面前,永远都是姨娘。”说着,便给石清妍做了个万福。
石清妍笑道:“眼看快过年了,待过年的时候,本王妃请旨,提了孙姨娘做良媛。”
孙兰芝忙磕头谢恩道:“多谢王妃恩典。”
石清妍点了点头,瞅着依旧茫然的石蓝婕,对吴佩依说道:“过两日去石秀女房里取一千遍大悲咒。”
吴佩依俯身说是,暗道她又能捞到一次见锦王的机会了,只是头回子见面就罚了妹子一千遍大悲咒,石清妍下手也太狠了一些。
楼晚华看着石家姐妹的互动,暗道石清妍若不是当真冷淡,就是有意当着众人的面跟石蓝婕疏远了,只是这石秀女也有意思的很,竟会拆自家姐姐的台。
石清妍对沉水挥了挥手,沉水便开口道:“王妃乏了,姨娘们都回去吧。”
楼晚华福了福身,便走到还在发愣的石蓝婕身边,示意石蓝婕随着她走。
石蓝婕似是有话要跟石清妍说,并不肯立时离开,说道:“姐姐,母亲叫我捎话给你呢。”说完,便十分信赖地看向石清妍。
石蓝婕虽是庶女,却是养在石夫人膝下的,石夫人待她虽不能说是视如己出,但也宽容宠爱的很。
石清妍闻言,笑道:“等郡主生辰过了再说吧。”说完,脸上笑意不动地瞅着石蓝婕慢慢走出去,随之脸上的笑容淡去。
待众人退下,只留下楚静乔陪在这边,楚静乔说道:“石秀女仿佛跟母妃十分亲近的样子。”
石清妍笑道:“二姑娘跟小白菜你也亲近的很。”
楚静乔怔住,她原跟楚静迁、楚静徙就没什么姐妹之情,此时瞧见石清妍跟她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凡事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便说道:“母妃早先可都是不偏不倚,不知日后还能不能也这样,毕竟石秀女可是母妃的亲妹妹呢。”
石清妍笑道:“郡主这话就差了,亲妹妹也不一定靠得住,血统血缘若靠得住,那满世界再没有谁家要争产了。”说着,眉尾挑了挑,暗道楚律难不成也是这般认为,因此才觉得随便领个孩儿回来养老就好,总归有祖宗律法摆在那边呢,也不怕养子不给他养老送终。
楚静乔撇了撇嘴,随后说道:“母妃嘴上说靠不住,原来心里已经往争产上想了。”
石清妍笑了笑,说道:“你还年轻,这世上的事你能想到的太少了。如今,你便偷偷地去见耿舅爷吧,不许诉苦,你可是懂事听话坚强的小白菜,不是急躁轻浮的郡主。”
楚静乔听石清妍又挖苦她,咬牙顿了顿脚,就扭身向留客天那边去。出了蒲荣院,便想瞧石清妍方才被石蓝婕拆台的时候眉头也不蹙一下,可见甭管出了什么岔子,她都有法子处置,转而,又因自己心里这样信服石清妍懊恼起来。
此时已经到了下午,太阳已经偏斜,寒风也一阵比一阵凌冽。
楚静乔心里怨恨自己不该一时听了赵铭家的胡言乱语更不该受了石清妍的蛊惑花了银子买可怜,心里正怨愤,忽地被如是拦住,再抬头,就见自己险些撞到了余思渡,许久不见余思渡,但早先她管家之时跟京城书信频繁,便也每常跟余思渡鱼雁传情,是以如今再见到已经成了少年模样的余思渡,脸上因往日的思念一烫,随后又因余思渡并未如她一般露出相逢的喜悦苦恼起来。
余思渡幼时被楚静乔纠缠,心里已经是十分不耐烦,此次来也有一半是受了余问津的蛊惑,原想着楚静乔是女儿家,想来两人是见不着面的,不想这会子偏又撞上。
只瞧见这会子的楚静乔因消瘦脸上的稚嫩青涩淡去许多,眼睛里也不似早先只有一味的傲慢,倒像是历经坎坷一般,与余思渡在家中所见的豆蔻少女绝不相同……
楚静乔被如是拉了一下,忙收回目光低了头要越过余思渡向内去。
余思渡因楚静乔与几年前迥然不同,心里诧异,忙开口道:“静乔,你怎不叫人先通传了,里头大哥跟楼家哥哥也在呢。”
楚静乔一怔,因余思渡这么一问,便窘迫起来。
如是忙道:“余少爷莫声张,仔细叫人听到。”
余思渡笑道:“静乔是郡主,要见的又是她舅舅,怎还怕人听到?”
如是忙道:“如今的王妃姓石呢。”
如是的这句话,不是一时兴起说起来的,是她跟如斯商讨之后整出的一句暗藏锋芒告状的话。
楚静乔嗔道:“如是,不可胡说。”
如是忙闭了嘴。
余思渡蹙眉道:“郡主姓楚,还怕姓石的?”
楚静乔欲语还休地看了余思渡一眼,暗道余思渡怎说了那样没有顾忌的话,就不怕有心人听到了气恼,在谁眼中王妃管教郡主都是应当的,他原该是个内敛的人,便是为她打抱不平也不当说出口,想着,便向留客天里头去。
余思渡醒悟到楚静乔不敢声张是偷着来的,便也不要出去了,转身进了留客天,便去寻余问津,瞧见余问津跟楼朝日两个在下棋,就说道:“果然咱们一路听到的话不是假的,这锦王府里头当真乱的不成样子了!郡主来见耿大人,竟然是偷偷摸摸过来的。”说着,便很有些替楚静乔抱打不平。
余问津捏着一枚棋子不言语,半响说道:“看来石王妃降服了乔郡主也是真的,那么只怕其余的事也是真的了。”
这其他的事,便是那侍寝表、姨娘、烧院子等等。
楼朝日依旧袖着手,眼睛微微合上,半响落下一子,却依旧不言语。
余思渡见自己说的话只惊起小小的波澜,转而也觉自己多管人家的闲事也没意思,锦王府里再乱,要管也该是太后、皇后她们来管,想着,便又向外头去,路过耿奇声的屋子,忽地听到屋子里传出一句“舅舅,我并没有受什么委屈”,便不禁站住了,站住之后细细去听,依稀又听到一句“舅舅,父王操劳外事,后头的事,我自当替他操持家务,母妃……她,也待我极好。”
余思渡隔着窗子也能听出楚静乔话里的颤抖,忽地瞧见一下人过来,便忙走开了,才走到了留客天三字下,便听到后头有声音,回头就瞧见楚金桥、如是、如斯主仆三个出来了。
余思渡忙让开路,瞧见楚静乔脸上挂着泪痕,忙道:“静乔,你这是……”
楚静乔拿了帕子擦去脸上的泪,方才跟耿奇声一起时,好容易才忍住脸上的泪,又怕耿奇声追问之下自己的戏演不下去,便赶紧出来了。
“这几月怎地余哥哥不给我写信了?余姑姑也是。”
楚静乔在石清妍面前尚且有耐不住性子的时候,更何况如今身边只有余思渡一个,于是便再也忍不住脱口问出。
余思渡心里困惑自己何时给她写过信,又听她话里颇有怨怼,便拿了跟耿奇声说的话直接回她:“男女授受不亲,哪能写什么信?”
楚静乔一怔,微微有些失态,暗道难不成信里写得,见了面就要装老道学,因有些失态,便眨了下眼睛,才哭过的眼睛红肿着,微微一动,就似又要落泪一般。
余思渡那句不留情面的说出来后,又见楚静乔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无奈地问道:“你这两年过得如何?”
楚静乔方才被余思渡顶了回来,此时回话就有些小心翼翼,说道:“我过得很好。”
余思渡问道:“那王妃呢?瞧着你这模样就知道你过得不好。”
“……不,我很好。”
“你做什么这样畏首畏尾,难道王爷不知道你的处境?瞧你脸色煞白没有血色,定是你继母欺侮你了。”余思渡说话间,眉毛跳起,似是恨不得立时找人说理一般。
楚静乔原当自己见到余思渡就要忍不住跟他诉苦,此时见余思渡横冲直撞要去寻锦王主持公道,心里不仅不想诉苦,反而觉得异样,只觉得这样的余思渡熟悉又陌生的很,说是熟悉,乃是幼时青梅竹马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若说陌生,却是因信里那细密内敛的人儿不是说这样话的人,借着窘迫,便大步向前走了。
余思渡瞧见记忆里的张扬跋扈的凤崎郡主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原本对她的偏见少去了许多,转而又想这石王妃定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楚静乔走远了,便问如是:“方才余哥哥看我了没有?”
如是回道:“余少爷看郡主都看呆了,可见王妃说得对,世人都有怜弱之心……”
如是这句话说到最后才想起来楚静乔是最不喜这弱字的,便忙闭了嘴。
楚静乔心里也不喜欢如今自己这模样,但识时务为俊杰,眼下她要脱离如今的处境,只能忍着了,“……你说,余哥哥是喜欢如今的我,还是原先的我?”说完了,便又觉得方才见余思渡的情景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如是笑道:“当是都喜欢的,不然原先余少爷做什么给郡主写信?”
楚静乔眯了眯眼睛,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将余思渡的话想了两遍,暗道余思渡才停了几个月没给她写信,怎地就问她这两年过得好不好。虽想到这破绽,一时却又想不出这破绽有什么道理。转而又觉定是余思渡定是觉得她前后变化太多,因此才有此一问,想通了,便又领着如是、如斯向怡然楼去,准备明儿个自己的生辰宴。
“只是这余少爷怎不像是郡主说的那个模样?”
楚静乔听如斯这般问,便又愣住,如斯不像如是曾随着她在京城住了几年,因此如斯这是头回子见到余思渡。在如是眼中,余思渡就是这个模样,但在如斯眼中,这余思渡跟早先楚静乔无意间描画出来的人迥然不同。
因如斯这话,楚静乔不由地怔住,将余思渡方才问的话又想了一遍,便问如斯:“倘若有人问你这两年好不好,是不是,这人这两年里便不曾给你写过信?”
如斯瞧了眼如是,便点了点头。
楚静乔吸了口气,心想也是,她原本看信的时候只当许久不见余思渡长大了长进了,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原本是当局者迷,此时见了余思渡觉得余思渡不该是令自己情根深种的人,一时间,楚静乔心里清明起来,只觉得跟信里比起来,如今的余思渡处处都是破绽,比如说,那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就突兀的很,若当真如此,他做什么给她写信。
想毕,楚静乔一咬牙,对如是说道:“叫了赵铭家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