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弘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粒米未沾。他品尝到悔恨的滋味,心里头似乎有无数只虫蚁在噬咬,难受极了,什么都吃不下去。
他痛恨自己没有关注北疆的消息。倘若早一点得知慕容令起兵,他一定会不顾一切赶过去,守护在他身边,不让坏人下手。他会劝慕容令不要急于扩大战果,只要支撑半年时间,燕国就会完蛋。他原本是可以救他的,但这段日子,他把注意力都放在南部,到处收集与晋国交战的情报,为自己规划安全的逃跑路径。一想到他错失的机会,他就懊恼得捶胸顿足,恨不得掐死自己。
慕容令武功卓绝,胆略超群,在皇二代里首屈一指,无人能及。沐弘毫不怀疑他将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谁知这样优秀的人物死得这么早,像流星划过天际,没来得及绽放光芒就已落下。他没有倒在枪林箭雨的战场上,也没有死在对手势均力敌的搏杀中,却被奸人暗算,殒命于宵小之手。
他本该拥有一个与他容貌和才华相匹配的命运。
当钢刀斩落时,他在想什么呢?沐弘不得而知,也不敢去想,但那幅画面却不断在他眼前闪现,恍如梦魇:锋利的刀刃切入脖颈,鲜血喷射,颈骨断裂,那颗美好的头颅滚落在地,沾满尘埃。沐弘心痛如绞,耳朵里充斥着命运尖厉的嘲笑。
他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
他对自己也失望透顶。
第三天傍晚,叶玄把晚饭搬到他床前,苦苦相劝。沐弘气若游丝,听而不闻。这时,慕容冲走进来,挥挥手命叶玄出去。
他在床边俯身看了看,问道:“听说你不吃不喝,想要把自己饿死,给慕容令殉葬吗?”
“恕微臣不能起身行礼。”沐弘声音虚弱,“微臣不是要殉葬,微臣是病了。”
“病了就传太医来治。”
“微臣得的是抑郁症,是精神上的病,不是身体上的病。太医治不了。”
“你得了精神病?”慕容冲皱起眉头,“这就难办了。宫里曾有嫔妃得过这种病,发起病来大喊大叫,脱光了衣服乱跑,最后只能打死了事。”
“精神病有很多种。”沐弘连忙解释,“微臣这个病不会脱光衣服乱跑,就是情绪低落,意志消沉,对生活失去了希望。”
“你失去了什么希望?你还能嫁给慕容令不成?”慕容冲诧异道,“我可从没听说他有这种癖好。”
“不是……这个……微臣命不久矣,死在宫里不吉利。请王爷准许微臣出宫,死了就一抔黄土埋掉,若侥幸不死,微臣也将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慕容冲眼珠咕噜一转,“同意。”
“微臣叩谢。微臣不在身边,还请小王爷善自珍重。”
“嗯。”慕容冲点点头说:“不过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微臣心如死灰,不听也罢。”
“是吗?”慕容冲翘起嘴角,“你可别后悔。”
沐弘心里冒出不祥的预感,问道:“出什么事了?”
“慕容麟不日问斩。”
沐弘大叫一声,挺身坐起,惊问:“为什么要杀他?”
“慕容垂叛逃敌国,慕容令回国作乱,慕容麟身为逆臣之子,乱臣之弟,当然要株连问罪。”
“但是,上庸王亲口说了饶他一命的。”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他还有用。现在么,是彻底没用了。”
沐弘脑子里飞快转了一圈,知道慕容冲说的是事实,一时想不出办法来,只能哀求道:“求小王爷饶他一命。”
“不是我要杀他。”慕容冲说,“是太傅要杀他。”
“求小王爷救他一命。”
“有你这么求人的吗?”慕容冲挑起眉毛。
沐弘立刻翻身下床。他在床上躺的时间久了,猛然站起,头晕眼花,两腿一软,扑通跪倒在慕容冲面前,哀告道:“求小王爷救命。”
慕容冲撇撇嘴:“那你还要出宫吗?”
“不出宫了。”
“还要归隐吗?”
“不归隐了。”
“沐弘,你给我记住了。”慕容冲扳起他的脸,逼视着他,“你是我的人,你的生死由我决定,你要殉葬也得为我殉葬。”
“微臣记住了。”
慕容冲满意地点点头,“说吧,你想让慕容麟去哪里?吴王府他是不能住了。”
沐弘犹豫了半晌,担心自己的决定又会把人送上绝路。慕容麟不能留在邺城里,一旦秦军大举进攻,朝廷首先会拿他开刀。想来想去还是送他去龙城最为保险。慕容亮能杀掉涉圭为慕容令报仇,说明他还是念及堂兄弟情分的,应该会庇护慕容麟。
“把他发配到龙城去,可以吗?”
“好吧。”慕容冲想了想,同意了,“不过,这是最后一次。我不喜欢救人。太傅说救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杀人才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办法。”
沐弘心里暗骂,上庸王这个老混蛋老是教坏小孩。劝道:“佛经上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做人要积德行善,才会有好报。”
慕容冲说:“我不信佛。太傅虽然不是好人,有些话还是很灵验的。慕容令不就是个例子?”他的手在鼻端扇了扇,“我看你这病也该好了。多久没洗澡了,身上的气味快把我熏死了。”拂袖而去。
慕容冲走后,沐弘爬起来,命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吃饭。
叶玄放了心,笑道:“还是中山王高明。奴婢磨破嘴皮也没用,中山王一来就把大人劝好了。”
沐弘泡在澡桶里,看着氤氲的水汽,淡淡应道:“是啊。”
慕容冲提醒了他,在这个世界,还有未尽的责任。就算心已成灰,也不得不继续走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