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年底,天上出现了彗星凌空的灾相,引发各界议论。皇叔和我谈及此事,询问我的看法。我不懂天文,但我在皇叔手底下过日子,就得摸透他的心思。父王对慕容一族特别优待,封了很多高官,遍布朝野,引起氐人的不满。皇叔也是其中一员,时常对我说,鲜卑是我们的敌人,要严加防范。
我还听说父王对慕容姐弟的宠爱到了无以加复的地步,所有的余暇都放在他俩身上,三宫六院形同虚设。慕容一族这么嚣张,必然引发众怒,自会有人出来收拾他们,星象什么的估计是个借口。皇叔饱读诗书,博古通今,不见得就相信这玩意儿,但他或许很乐意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侄儿认为,慕容鲜卑表面恭顺,实则暗怀异心,倘若任由他们壮大,日后必定成为我大秦的心腹之患。如今上天都发出了警告,怎能不作理会?皇叔是国家栋梁,深得父**任,理应上书劝谏父王,将其诛灭以消天象之变。”
皇叔频频点头,捣鼓了一夜写了封奏章,发出前给我看了一眼。上面有一句“臣愚以为,猛兽不可养,狼子野心”,写的无比贴切,那个家伙不就是一头会咬人的小狼吗?
这件事据说闹得很大,朝臣们纷纷上疏,一边倒的请求诛杀鲜卑,搞到最后,还是拗不过父王,鲜卑啥事都没有。
在那段风雨欲来的日子里,那家伙有没有躲在深宫瑟瑟发抖呢?要是父王顶不住压力,同意对鲜卑动手,那么首先掉脑袋的就是他和他的姐姐。如果他死了,我会不会高兴呢?若不是他,我就能在长安城逍遥自在,也不会失去父王的欢心,被贬到这种偏僻角落苦熬日子。都是他害了我,他死了,我想我应该会很高兴的。
苦尽甘来,在邺城憋屈了两年,我总算获得皇叔的认可,由他举荐担任豫州刺史,镇守洛阳。虽说皇子成年后都要离开京城,外出就藩,但封地的位置天差地别。如果封到幽州、平州、凉州那种荒芜寒冷的不毛地方,离长安万里之遥,几年都回不来一次,这辈子基本上就凉凉了。
洛阳多次被用作皇都,规模宏大,商埠繁荣,人口众多,更兼气候宜人,全天下的城池,除了长安就要数到它了。父王把这么好的一块地方给我管理,说明他心里还是喜欢我的。
四月里牡丹盛开,灿如云霞,我的身边围绕着醇酒美人,夜夜笙歌,醉生梦死,比在长安更加随性,更加肆无忌惮。这里是我的地盘,头上没有压制,身边没有监视,我是这里至高无上的主人。
洛阳是个好地方,我喜欢这里的一切,除了牡丹。我刚来上任的时候,有些个下属官员收罗了各色名贵品种,送上门来装点庭院。我命人把这些娇贵的花儿剁碎了喂马,我府里什么都有,就是不能有牡丹。我痛恨牡丹,那天我若不是心血来潮去花圃看牡丹,就不会遇到那个家伙,就不会有接二连三的倒霉事,我就会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沾沾自喜,洋洋自得。都是牡丹惹的祸,居然还有人给我送牡丹,我找了些茬子,把那几个倒霉鬼贬到了偏远地区。
下面的属官都是人精,很快就摸到了我的喜好,在一场场酒宴中,一个个美貌的孩子送到我身边,热情的、羞涩的、妖冶的、清纯的、娇俏的、温柔的……争相讨好我奉承我,让干嘛就干嘛,却不能让我满意。这些男孩太温顺了,柔得像水一样,对我不敢有半分违拗,而我要找的是一头倔强凶狠的小狼。
一天,手下邀请我坐花船泛舟洛河,桃李夹岸,杨柳成荫,长桥卧波,风景如画。歌姬们轻敲檀板,莺声婉转,身边新来的两个孩子唇红齿白,面若桃花,陪坐的下属不住奉承拍马,只捡好听的话说。我饮一杯美酒,头脑微醺,浑身舒坦,人生到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何我的心里仍是空落落的?
小腹里气流窜动,我起身去船后如厕。兴许是吃多了河鲜,肚子闹得慌,我蹲了好一会也没拉干净。门上敲了两下,我正在用力,没有理会。不料门扇被推开,一个小奴婢走进来,手里捧着白绢。我从没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东西,本公没有吱声,他进来干什么?
小奴婢关上门,一转身对上我的眼睛,吓得噗通跪倒,抖抖索索递上白绢。船上的厕所空间窄小,我和他几乎是脸凑着脸,鼻子顶着鼻子。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倒吸一口臭气,踏破铁鞋无觅处,我寻遍了成百上千的美貌孩子,没有谁及得上那家伙半分,本以为老天爷只造了他一个,独一无二,那曾想这里躲着一个翻版。
我蹲在踏板上,把小奴婢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羊乳一样嫩白的皮肤吹弹得破,细致的双眼皮,眼尾稍稍往上翘,纤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簌簌颤抖,脸型轮廓精致纤巧……简直与我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虽然我只见了他两次,他的面容就像是烙在我心上,从未消退。
回到席上,我命人把他叫来,下属们见我留意一个奴婢,都瞪大了眼睛,把那孩子细细打量,齐声赞道:“好一个玲珑剔透的水晶人儿,公爷有眼力……”
身边的两个孩子眼里冒出嫉妒。我原本看着挺好,一比照就显出俗气来。
花船船主不知出了什么事,慌忙进来赔罪,一名下属踢了他一脚,骂道:“该死的东西,有好货藏着掖着,不拿出来孝敬公爷。”
船主连忙解释:“这孩子刚买来,还没来得及**,怕他不懂事,冒犯了公爷,暂时放在后舱干点杂活。”
小奴婢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我和气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颤声回应:“奴婢姓罗,行三,家里人都叫奴婢小三。”
“以后你就叫小凤吧。”我说。
小凤出身贫寒,没念过书,大字不识,什么都不会。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想明白了,要找到和那家伙有着同样身份和性情的人,根本不可能,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一个模样相似的,自己**,把他培养成我心目中的那个人不就行了?小凤没受过教育再好不过了,这张白纸任我涂抹。
小凤刚进府的时候,身材瘦弱,头发枯黄,好饭好菜养了一阵子,就精神起来,乌发铮亮,面色红润。我给他穿上锦衣玉袍,带他出去赴宴,见到的人都惊呆了,都说公爷调理出来的玉人儿,洛阳城里找不出第二个来。我想,何止是洛阳城,天底下也只有长安城里的那一个比得上他。
小凤从小受人奴役,没奴役过别人,刚来时畏畏缩缩,对下人都不敢大声。我告诉他下人不是人,他们只是工具,你只管驱使,还要经常拿鞭子抽打,让他们记住主人是谁。渐渐地,他学会了颐指气使,变得高傲起来。我教他骑马,教他开弓射箭,他学得很快,跟着我外出游玩,纵情驰骋。他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最重要的是,他完全属于我,对我一心一意。而那个人,即使宿在父王的龙床上,也是三心二意的吧。我夜夜抱着小凤入睡,软玉满怀,予取予求。抚摸着他娇嫩的脸蛋,细腻的肌肤,我在心里对父王说:你拥有的我也有,比你那个更年轻,更柔顺,更贴心。
年末我要回长安述职,参加庆典。我已经离不开小凤,想把他带上,也让他见识一下大秦帝国的皇都是多么繁华。转念一想,长安人多口杂,父王自己玩娈童,不见得愿意儿子有这爱好。我花了好几年才在父王心里重建起来的良好印象,可别因为一时放纵而倒塌了。
我把小凤留在洛阳府邸,带了几个下属和侍卫回到长安。去年我到洛阳上任前,先回长安成了婚,婚后不久,我留下妻子侍奉母亲,独自去了洛阳。
那个在门口迎接我的女人,我对她毫无印象。她羞涩地冲我笑,问候我旅途劳乏,我想了好一会,也没记起她的名字,只得敷衍地点了点头。说了几句宫里和家里的事,我们俩就相对无言。“我累了。”我说着,就回自己房间,背上感觉到她哀怨的目光。
我能给她的都给了,公爵夫人的身份和地位、尊崇和风光、位于北阙的豪华府邸、优渥的生活、数不清的奴婢。她还想要什么?
别的我没法给,不是不肯给,而是我也没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