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七爷和长乐郡主定亲的消息惊动了整个京城。
不过, 人们细细思索后, 想到堂而皇之前去侯府提亲的乔家、沈家甚至是大皇子,就明白过来郜七爷这样怕是处于护着郡主的目的。便没多想。
穆雲一直静心教习女孩儿们研习礼仪, 初时并没有听闻这事儿。后来还是双胞胎在旁边议论的时候说漏了嘴, 她才把这个消息听进了耳中。
乍一知道后, 她就去了晩香院想要和那孩子好好说说话。到了秋棠院才知道这里已经挤了好些人来,只不过都被侯夫人傅氏给挡住了, 所以没有能进去晩香院的。
穆雲止住了想要通禀的丫鬟,思量过后,打算晚些再说。
一晃过去了三四日。
这消息已经近乎传遍了各处,穆雲方才寻了时间来找玲珑。
三月中的天, 晴空万里。金色的融融阳光落在院子各处,带来无限暖意。
侯府各处都因了这新近定下来的喜事而欢喜不已。
可是晩香院中,丫鬟婆子们却都小心翼翼地把步子声音放到最低,唯恐吵了小姐的休息。
小姐最近一直睡不好。就算再怎么伪装有精神, 那恹恹之色依然无法去除。刚刚夫人进屋陪了她一会儿,她倒是闭眼了一会儿。说不定能多睡些时候。
红玉去厨房看了看, 回头到院子里寻了个小丫鬟,把声音放到最低,很小声地吩咐:“燕窝不够了, 你去账房支取一些。要最好的。”
即便小姐是在屋里歇着, 她们是在院子里说话,她依然不敢大意。万一动静大一点儿再吵到了小姐怎么办?
小丫鬟亦是乖巧,静静地点点头就打算离开。刚到院子门口, 便见穆雲正从外头过来。
小丫鬟赶忙行礼。
穆雲才走进院子没几步,瞧见这些伺候的人都小心翼翼,索性退出了院子去。又朝红玉招了招手。
等红玉会意跑到院子外头了,穆雲方才问她:“怎么回事儿?怎的一个个都这样紧张?”
红玉就把小姐最近休息不好的事儿说给了穆雲听。
“原来是这样。”穆雲沉吟着说:“先前你们小姐在家时候睡得如何?”
红玉“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却还是认真答了:“其实挺好的。不过醒得总是很早。听冬菱姐说,小姐在菖蒲苑休息得比较好,比在家里的时候精神好很多。”
说罢,红玉忽地一笑,又道:“想想七爷可真是小姐的福星。当年小姐家里有事,是七爷所救。现下亲事差点被那些坏人谋了去,七爷又救了她一次。可见有七爷在,小姐就能好好的。也难怪在菖蒲苑的时候可以睡得更好些。”
她性子活泼,又知道眼前这位比丘尼是侯爷的堂妹,待侯府的人很好。说起话来就少了许多顾忌。
穆雲若有所思,“你说当年是七爷救了郡主的?”
“是啊。”
“那郡主当年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这个婢子就不清楚了。七爷不让人问,侯爷不让人问。再说了当年小姐年龄小,很多事情也记不清楚,只知道她是傅家远亲,家里遭了难幸好遇到了七爷,把她带回京城的。”
穆雲没有深究,叮嘱红玉好好伺候着,也没进院子去生怕惊扰了玲珑的休息,这便让婆子搀扶着离开。
行出没多远,穆雲看见了傅氏身边伺候的郑妈妈,喊住了问道:“不知侯爷现在何处?”
穆雲是侯爷穆霖的堂妹。她来侯府还是穆霖一心想请的。郑妈妈闻言福了福身,“侯爷刚刚送走了一位同僚。现下正在书房内,应当还没去旁处。”
因为侯府将要有大喜事,朝中文武官员里有不少人开始拜访侯府。刚才来的那位大人便是其中一个。
穆雲感叹着摇了摇头,往穆霖的书房而去。
书房中,茶香飘逸。
穆霖方才恭维话听多了,自己都替对方难受,说了那么多话也不怕嗓子干。等人走后,他索性让人沏了杯茶来,润润喉咙,顺便让心情放松下。
听闻穆雲来了,他赶忙迎了出去,和堂妹一起进了屋。
俩人说了会儿话后,穆雲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也不知道七爷最近如何了。他让人来提亲,事情既是打算定下来,总得多来回走动,把礼过了才行。”
“倒也不急。”玲珑在穆家长大,也算是穆家的孩子,穆霖想到往后将要和郜七爷成为一家人,心情顿时好了许多,“看看七爷的意思再说。反正玲珑刚刚及笄,年纪不算大。他想让人早点过门,就把议程加快。他想让玲珑在家多待几年,就把议程暂缓。都成。”
之前因为穆少媛的事情,穆霖很是抬不起头来。甚至于都不好意思再去国公府和国公爷闲聊了。要知道,往常的时候他时常陪着这位长辈聊天。
虽然郜世良做的不对。可是穆少媛那样堂而皇之地跑到国公府去,当众落了国公府的脸面,做法实在过火。更何况穆少媛和沈五少爷的事儿在国公府之中都不算什么秘闻了。这样的晚辈送到国公府做妾室,他实在是颜面无光。
可如今不同了。
郜七爷是什么身份?他都主动来求娶玲珑了,这份脸面,可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穆霖心情舒畅,抿了口茶后,恨不得哼几声小曲儿。
现下有了安慧师太教习孩子们,又有长乐郡主将要嫁给郜七爷。穆家的孩子们总算不至于口碑太差了。
穆雲看出穆霖现在的心情不错,就放缓了声音问他:“你可知玲珑的父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不太清楚。少宁说玲珑爹娘惨死在她面前,让我们不要多问。我就没跟她提过。”
“少宁?”
“嗯。”穆霖捏着茶盏,再抿了口茶,不甚在意地说:“当初少宁跟着七爷出门,顺道救了那孩子。他知道的比较清楚。你如果想知道什么,问他去。不过他不一定说就是了。”
穆雲笑道:“我就是随口说说。不过,我和那孩子合眼缘。他既然知道点那孩子的事情,我若是得空了,就和他说几句。”
其实,当外头的人都蹑手蹑脚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大声走路的时候,玲珑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
屋里很静。院子外头也没有声响。她的心安静了下来,甚至能感受到身体沉寂下来的那种疲惫,还有睡眠不足造成的太阳穴位置突突跳动而引起的那种难受。
她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
可是一闭上眼,当年的血腥情形,七叔叔决然的背影,那长剑咣当落地的声音,还有那天晚上静寂的冷风……一幕幕的场景在脑海中轮番而过,交织在一起,搅得她思绪纷乱,无法成眠。
姑母知道她睡得不好,刚才特意过来陪她。她没办法,只能装睡。可是装的毕竟是装的。再怎么努力去做,一睁开眼,就能发现依然醒着。
这几日她没有去族学,甚至于没有离开晩香院半步。
外头的热闹,她是知道的。她甚至于能够想象,和七叔叔定亲会引起怎样大的轰动。但,每每想到自己前几天做下的那些事情,她就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桩亲事了。
她终究是对不住他。
玲珑慢慢起身,坐在床边。想了很久。
已经倦怠了好几日,虽然没有睡够,但是颓废得也够久了。她终究是要做点什么的。即便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最起码也要主动来缓和下这僵硬的气氛。
玲珑暗忖许久,拿了些绳线过来,悄悄地慢慢地打起了络子。
这络子,她有了空就编织一些。等到第二天上午用过早膳后,终于是完成了。
玲珑一改前几日的静默,把东西收好后,笑着与傅氏道:“今儿我要出门去品茗阁看看。姑母中午的时候不用准备我的午膳了。”
傅氏正拿着账册要看,听到她的声音后不由一愣,继而欢喜地眼角溢出了泪。
悄悄侧身用帕子把泪拭去,傅氏说道:“你若是想去,就快些去吧。”想到这孩子在家里闷了好些天,连院子都没出去,就说:“在外头多玩会儿。若是想去找心兰她们,尽管去。让人和我说声就行。”
看着傅氏这显而易见的欢喜,玲珑深深自责。自己前些天的状况实在不好,害得姑母担心了。
她伏在傅氏的膝上,轻声说:“姑母,我会好好的。一定不让您再操心。”
“说什么傻话呢?”傅氏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笑道:“我知道。你快些去吧。”
玲珑拜别了姑母,乘车出了侯府,一路往品茗阁去。
今日程九和魏风都在。玲珑说有事儿和程九商量,把魏风丢在了前头帮忙看着铺子和伙计,单独把程九叫到后院内室。
魏风哀怨地看着满屋宾客,回头朝着程九怒瞪一眼,与玲珑笑着说:“小姐您只管忙。有我呢。”
屋门关闭后,程九静等玲珑开口。
谁知她头先一句却是:“前些日子,大皇子来侯府提亲,你可知道?”
程九被这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再怎么说,他都没料到小姐开口就是大皇子。不是侯府,不是七爷,也不是茶铺的生意。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让他瞬间更加重视起来。
程九挺直了原本倚靠在墙边的身体,双手抱胸,认真问道:“于是你打算怎么办?”
玲珑知道自己现下的状况不太好,所以捡了紧要的话快速道:“此人打我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曾有人提醒过我,”想到大皇子妃汪氏,玲珑忍不住叹息了声,继续道:“现下明知乔家向我提亲,他却还明目张胆来寻我,恐怕往后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我不如提早做防范。”
程九赞同地嗯了一声。
玲珑觉得自己思维因为缺乏睡眠而有些停顿,却奇异地还是不想睡,继续快速思索着,“此人心思阴沉,做下许多错事,却都能想办法给自己留了后路。又因有皇后在旁边帮忙遮掩,故而他做事再怎么荒唐,还能总是能够躲过皇上的斥责。”
“小姐的意思是——”
“坏事做遍了,总会留下或多或少的痕迹来。”玲珑道:“我一来想要找出他做错过的事。二来,我想看看他大皇子府有没有可以突破的地方。宋奉慎此人极其谨慎,身有金丝甲,平日从不脱下。”
金丝甲是护身奇物。平常的武器极少有能够穿透它的。
玲珑点到为止。程九跑江湖的人,自然明白了“突破大皇子府”的含义所在。
既然旁人“攻”不进去,那就从里头找找有没有可以突破的点。把在里头的人给拉拢过来,可以事半功倍。
程九嘿嘿笑着摸了摸下巴。
这事儿容易。
他在行啊!
玲珑见他动了心思,放心了不少,“飞翎卫因着顾及皇上而不敢彻查宋奉慎。我却有许多的时间来做这个。只不过我人在内宅,许多事情不方便出面。需得麻烦程掌柜的来帮忙了。”
“帮忙二字万不敢当。”程九连连摆手,继而面露疑惑,踌躇着说:“我可不可以问小姐一句。为什么要针对他?”
玲珑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我爹娘的死与大皇子和沈家脱不开干系。”
程九瞬间站直了身子,全身紧绷,面露肃杀。
玲珑的父亲,便是当年救了他的那个人。他感激王大哥的一番用心,所以特意退了漕帮的位置来报恩。
只是他哪里想到,王大哥的死竟是有这样大的原因在?
程九神色凛然,半晌不语。
玲珑实在是心力交瘁,因着睡不好而头痛欲裂。加上想到了当年往事,心情着实不佳。也没和程九认真道别,说了句“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揪着一颗心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品茗阁。
外面阳光灿烂。
现下是晌午,太阳尤其的大。
极致的光亮下,她恍惚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竟是在那亮晃晃的金灿之中,看到了熟悉的挺拔身影。
难道是七叔叔?
……这个想法冒出来后,玲珑自嘲一笑。八成是夜有所想日有所思了。晚上时常看到他的身影,现在明明天光那么亮,她居然还能做起了白日梦。
她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
哪知道与那“幻像”错身而过的时候,那边居然探出手来,擒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拽到了旁边无人的小巷子。
真实而熟悉的热度从两人贴紧的肌肤传过来。
玲珑站稳之后愕然侧头看过去,这才确认了,自己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七叔叔。而非想象。
这般的相遇来得太过突然。
玲珑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郜世修眸色深深地凝视着她。
明亮的阳光下,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好似病了很久一般,毫无血色。
郜世修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松开了擒住她的手,唇角紧绷,低声道:“你总是避着我,不理我。我总得寻了法子见到你才行。”
他的声音透着疲惫和沙哑。
玲珑抬眼细看,才发现他神色间是显而易见的憔悴。平日舒朗清冷的眉目,此刻也是蹙紧在一起,隐含愁色。
以往的时候,事情再难,案子再不易,即便需要风餐露宿东北西跑,他也都是游刃有余,从来不曾这样疲倦过。
短短数日功夫,为什么会成了这样,其中原因不难想象。
玲珑心里涌起满满的自责。
她忽地想起了一物,从怀中拿出个络子来。迟疑了下,放在手心,低着头捧在了七叔叔的跟前。
这是个吉祥结络子。走线均匀,每根绳线间形成的花纹都十分匀称,非常精致,编织得相当用心。
吉祥结寓意平安和顺,从中也可以看出她对他的真切祝福。心中百般滋味难以描述,郜世修并未去接络子,反而叹息着探手把眼前少女揽入怀中。
她毕竟年少。遇到这样多的事情,恐怕自己都不清楚该怎么面对。
他并不想和她计较什么。但是有件事情梗在他的心里,让他满心的愁郁无法纾解。
郜世修初时难以启齿。可是她手中握着那络子放在他的胸前,络子从她手心中露出的一段硬结恰好戳着了他。就像是他计较的那件事一样,堵在心中无法释怀。
思量许久,他终是压着满腹的思绪,声量很轻地说:“我不想我们之间存有误会和过节。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老老实实答了我。”
虽然声量很小,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郑重。玲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什么问题?”
“倘若……”这事儿虽然憋在他的心里很久,可是开口说出来,却也有些困难。
不过,他也有一点的底气在。虽然大家都派了人去,可是小丫头终究是选择了他。最起码说明在她的心里,他是最重要的。
可是每每午夜梦回时,他忍不住想,倘若当时没有让人过去,那又会是怎样情形?
郜世修顿了顿,方才放稳声音,继续道:“倘若我不去求亲,你会不会答应去乔家?”
所谓的答应去乔家,便是暗指答应乔玉哲的提亲,嫁给那俊美无双的状元郎。
这个问题对于玲珑来说非常好回答。她想也不想,直接了当地道:“当然不会。”
一个简单的“不”字,瞬间解开了郜世修心中纠缠着的万千绳结。
他这才知道,自己这些天的焦虑和烦忧,这些天担心的种种,恐怕都是错的。
这丫头之所以救下乔玉哲,并非是对那人存有爱慕之心。
只要不是这个,其他的缘由,他都能接受。
欢喜来得太过快速,郜世修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唯有双臂收拢,把怀中少女搂得更贴近自己。
玲珑能够感受到他的喜悦。
眼前的怀抱温暖至极,让她眷恋,让她忍不住一再靠近。
忽然之间,她生出种失而复得的紧张感。让她不由得潸然泪下。
“对不住。七叔叔。”伏在他的怀中,玲珑哽咽而泣。现在她什么也看不到,周围只有他,这让她可以毫无忌惮地肆意哭着,“七叔叔,我不是故意的。可我真的没有办法。”
郜世修有所察觉。
他素来机敏,小丫头对待乔玉哲不一般,他有所察觉。现下她既是承认了与那人并非是男女之情,旁的事情他就能也隐约猜到一些。
发现玲珑那压在心底难以说出口的哀痛,他的心也是瞬间被揪紧。
“你若不想说,我便不多问。”郜世修道:“不过你对他既没有特殊情意,如果他再有事,你不准私自去管。”
“可是——”
“若你想帮他,来找我。”郜世修微微松开怀抱,轻声道:“我可以不问你缘由。但是,你若真想帮他,可以来寻我。我们商议好了再做决定。”
玲珑自然应下。
泣声渐渐停歇。她稍微和缓了下心情,发现自己的泪痕也已经把七叔叔的衣裳弄湿,十分歉然下,她想要慢慢脱身而出,免得脸颊上的泪再多沾了过去。
谁知她刚打了这个主意还没来得及乱动,那双有力的臂膀就把她搂得更紧。
“别动。”郜世修声音黯哑地说:“让我多抱一会儿。”
这么多天,日夜想着的,都是她为了个俊俏男子苦苦求他的模样。就算想来找她,他也没甚底气。
现下知道她对那人没有情意在,心下放松之余,只想和她好好在一起多待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投雷和投营养液的妹纸们~(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