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心中烦乱着, 一路狂奔到了菖蒲苑门口方才停下脚步。她立在院门边, 扶着膝盖微微喘息着,却是开始犹豫。
都到这儿了, 出去还是不出去?
她本想跑到外头散散心。可是这样一来的话, 她如果走太远了, 七叔叔必然忧心,少不得担忧地费心费力去寻她, 也是麻烦。
玲珑这才发现,赌气归赌气,她下意识里还是舍不得七叔叔因为她而耗费心神的。
正暗自琢磨着怎么办更好,她抬眼一看, 就见不远处的地方,冬菱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这下倒是不用犹豫了。玲珑前行几步出了菖蒲苑,问冬菱:“你来可是有事?”
“小姐,”冬菱把声音压得很低, “乔公子说有要事见您,就在国公府外头等着呢。”
……乔玉哲?
玲珑愣了下, 他来做什么。而且,还是不顾死活地来了国公府。
这人也太没有政治觉悟了些。大皇子一党,就不怕飞翎卫看到他一刀把他咔嚓了吗?
今日的风有些寒冷。太阳偏西后, 风力更是大了几分。玲珑披着薄斗篷往外走, 还觉得冷意一直往衣裳里钻。
国公府西南角的偏门出去后,走进一个巷子,往里行了约莫三四丈远, 便见一棵高树下面栓了一匹黑色骏马,马旁有个青年正静静立着。
他五官十分俊美,最好看的要数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模样俊逸风流,让人看了一次之后就忍不住想要再望一回。
此时此刻他却不似平日里那般微微笑着,敛去所有笑容的他神色清冷。衬着他此时穿着的玄色衣衫,看着倒似那雪天里的寒霜一般让人不想靠近。
玲珑让冬菱等在巷子口,她独自慢慢上前去。
听到声响,乔玉哲侧头望过来,朝她一笑。那双桃花眼顿时有了万般的神采,顾盼神飞。
玲珑快步过去,低叱道:“你来做什么!”
“前些天你及笄。”乔玉哲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塞进她的手里,“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这个是我亲手刻的玉佩,你拿着吧。”
及笄礼是女儿家极其重要的成人礼。
她傅家、穆家和郜家的亲朋都来了,他却不能走近半步。
手里的荷包重若千钧。玲珑抚着上面的绣纹,嗓子发堵,眼睛湿润着轻声说:“对不住。那天不方便请你过来,没给你下帖子。”
乔玉哲轻轻笑着,“那有什么?咱们都好好的才是正经。”抬头看看天,他催促,“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我还有事儿。”
现下天色已然全黑透了。而他骑了马整装待发,显然是要赶远路的模样。
这般不正常的状况让玲珑没来由地心头一跳,下意识就拉住了他的衣袖,低声急促道:“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乔玉哲察觉了她的紧张,低声安抚道:“没什么。不过是帮人做件事,若是成了,我恐怕就是他的心腹之一了。往后的事情定然能够顺利许多。”
他很轻地推了她的手臂一下,“你快些回去。现在太晚了。”
将要离开前,玲珑终是忍不住,再次提醒,“你还是离大皇子远一些的好。这人不好相与,并非良善之辈。”说着说着有些动怒,“你说一个文臣,镇日里和他掺和什么?”
“我都知道。”乔玉哲叹了口气,倾身到玲珑耳边,声音很小地说:“只是此人不除,难解我心头之恨。”
回到国公府后,玲珑一直提心吊胆着。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妥当。
和大皇子那边的人实在不熟悉。就算那边有什么问题出现,恐怕她也是丝毫都不能察觉的。
去问七叔叔?
玲珑下意识地就想往七叔叔的书房去,快步走到门口后才想起来她之前好像在和他赌气。
正犹豫踌躇着,书房的门大开。
郜世修和太子宋奉谨从里面走了出来。
玲珑完全不知道太子是什么时候来了菖蒲苑的,一时间怔住缓不过神来。
宋奉谨抬手指了她,笑着侧头和郜世修说:“我这个表妹,平时看起来精明能干的很,其实骨子里最傻气不过了。”
玲珑赶紧上前福了福身,“见过太子殿下。”
“你跟我客气什么。”宋奉谨亲自扶了她起来,“自家人不说两家话。平时没有旁人的时候,跟哥哥不用这般多礼。”
郜世修俯身,在玲珑耳边道:“你莫要生气。现下没有时间,晚些再和你说。左右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又是在玲珑耳边说的。
一旁的宋奉谨半个字儿都没听清楚,奇道:“你俩在做什么?”
郜世修直起身来道:“没什么。”他看玲珑肩上有落叶,抬手给她小心摘去,“我和奉谨有事要谈,今晚怕是不能回来了。你自己注意吃饭休息。”
从小到大,郜七爷待这个外姓侄女儿都是这般细心叮嘱的。
宋奉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在旁静等着。待到郜世修和玲珑说完后,他就和郜世修一同快步出了菖蒲苑。
没有七叔叔在旁边,玲珑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又很无趣。一会儿就在屋子里待不住了,索性到院子里走走。行了几步,想想郜心兰这个时候还没睡,脚步一转又去了五房的苍柏苑。
说来也巧。她刚走到苍柏苑门口,遥遥地看到郜心兰正从远处而来。索性迎了过去,和好友碰头后一起往苍柏苑去。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玲珑道:“我还想着你在陪着五伯母,所以过来找你玩。”
“今儿祖父心情好,留了我们在那边用膳。多耽搁了些时候。”郜心兰说着,看看周围丫鬟婆子们离得远,悄声和玲珑道:“你知道吗?郜七爷出城捉拿罪犯去了。好像是大皇子身边的人,带了什么重要东西出城。郜七爷领着飞翎卫去追。”
玲珑之前没有听七叔叔说起过,不过她知道七叔叔跟着太子急匆匆离开,一定是要事去做。顺口道:“大皇子的人也真是大胆。那么晚了,居然还出城去。”
“是啊。”郜心兰道:“十妹妹和我们说的。她偷听了,祖父和飞翎卫的谈话,说那人单枪匹马出城,骑黑马着玄色衣衫,净是容易融入夜色的,显然是想趁夜逃走。”
大房现下郜心悦已经出嫁,庶女郜心娇在大太太谢氏的刻意捧杀下,倒是愈发更娇气了些,做事也更加无所忌惮。
今日更是离谱。国公爷和飞翎卫说事情的时候,她居然还跟去偷偷听了几句。若非被那飞翎卫瞪了一眼,怕是要听到更多。
郜心兰兀自感叹着郜心娇的行事,玲珑听了那些话后却是呼吸骤然顿住,停了一瞬。
黑马玄衫!
她猛地拉住了郜心兰的手,心慌得好似要跳出来一样,急切问道:“你可知道大皇子那边那个人是谁?”
她用力很大,郜心兰手掌有些发疼,讷讷地说:“不知道啊。十妹妹没有听到就……”
不等她说完,玲珑已然拔足狂奔而去。
玲珑直奔马厩,要了一匹上好的骏马。
幸好自从几年前和七叔叔一起赏月骑马后,她开始赖着七叔叔教习她骑术。不然的话,就算心里再急,她现下也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马夫们认得郡主。见她想要马,只当她是想骑马遛遛,二话不说找了脚程最快的一匹出来。
玲珑顾不得其他,当即策马而出,驰骋在了空荡荡的街道上。
有侍卫在城中巡逻,呵斥她下马。她使出郡主令牌,旁人瞧了瞧是长乐郡主,就没多说什么。
玲珑知道,这个时候城门怕是关了。
乔玉哲有大殿下给他弄的出城令牌。
飞翎卫出城办事,只需指挥使大人在的话,毫无阻碍。
那她怎么办?
玲珑当机立断策马去了徐府,急急叩门。一路径直而去,直闯后宅。
徐太太黄氏原本已经卸了钗环睡下了,听闻玲珑急匆匆过来,忙散着头发前来相迎,“怎么了这是?”
玲珑握了她的手,声音发抖地说:“姐姐,你这儿有没有出城的办法?就是现在,现在我需要赶紧出城门去。”
黄氏是九门提督徐大人的妻子。京城城门乃是至关重要之处,也是九门的职责所在。
玲珑的手很凉。寒冷彻骨的那种凉。
黄氏一个字儿也没多问,直接颔首道:“我这里就有个能够出城的令牌。你拿了我的牌子去。他们看到后,会放你出城。”
说着就转身回了屋,一通翻找之后,她塞了个扁宽硬物到玲珑的手中。
玲珑来不及看,把东西塞入怀中,福了福身,“大恩不言谢。日后我再来报答姐姐。”转身急急而去。
夜风凛冽。吹在脸上,跟冷刀刮着一样难受。
玲珑策马向前,半点也不敢放松。一路扬鞭,快速行进。她默默地祷告上苍,希望自己择的这一条路正确。希望自己能够遇到那些人。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终于,她在静寂的夜空中,听到了似曾相识的鸟鸣声。
那是飞翎卫们的暗号声!
玲珑辨出来后惊喜万分,循着声音策马而去。
稀疏的树林中,飞翎卫们手持兵刃绕成一圈,围着中间的两个人。高一些的男子身姿挺拔手执长剑,剑尖直指面前另一人。对面青年身着玄衣唇角勾着一抹笑意,桃花眼微弯,沉静而对。
玲珑下马,气喘吁吁地跑上前去。
看到小丫头的刹那,郜世修意外至极,之前一直冷着的眉眼瞬间柔和了下来,缓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面对着这个问题,玲珑的声音瞬间堵在了喉咙口,发不出来。
在周围熟悉的人们的注视下,她一步步上前,走近了飞翎卫的包围圈。每多一步,都是煎熬。
郜世修恍然明白了什么。先前柔和的目光逐渐失去温度,慢慢变冷。
乔玉哲的叹息声很轻,很轻,“你不该来的。”
玲珑知道。她知道自己不该来。
可是为了失而复得的至亲,她不得不迈出这一步。
生之为人,就是这般的纠结。
明知不该为而为之,这种痛苦,谁能够体会?
在七叔叔的注视下,在飞翎卫的目光中,玲珑如芒在背,低下头去,缓缓弯了膝盖。
跪下去的刹那,她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还有他心碎的声音。
“求求你。”她觉得那喉咙里发出的声响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遥远而空洞。正如她现在的心,空荡荡的,找不到半点的实处,“求您放过他一次。”
郜世修长剑在手,紧紧握着,望向天边的皎月。
少女跪倒在地,身姿瘦弱而单薄,在寒风中微微发颤。
长河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急道:“小姐!这人是大皇子那边的,你可不能犯傻啊!”
“你住口。”长海压低声音猛拉了他一把。
长河还欲再言,长溪和长湖侧身把他拦住。
长河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寒风瑟瑟。
许久的静寂后,叮地一声响,长剑被丢在了地上,发出短暂嗡鸣。郜世修回身上马,猛抽马鞭驰骋而去。
飞翎卫依次上马相随。
马蹄声渐渐远去。
玲珑愣愣地看着那早已不见的背影。眼中湿润,脸颊边,有热泪滑下。
她用衣袖把脸颊蹭干,骤然转身,扬手给了乔玉哲一巴掌。
“你根本不会明白,我为救你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想到自己怕是要和七叔叔永远地形同陌路了,她咬着牙一字字慢慢说着,努力忍着不让泪再次落下来,“我劝过你,不要奢望与虎谋皮。大皇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非要和他掺和在一起!如果真想做成事情,为什么不倚靠更为强大的力量?非要这样自寻死路么!”
乔玉哲白皙的脸上迅速肿起个五指红印。
他勾了勾唇角,叹息着说:“我也不想的。我没想到郜七爷会查得那么快,原以为——”
“没有什么‘没想到’和‘原以为’!”玲珑怒极,指着他厉声低喝道:“一步步走过来,谁容易?但凡有一丝的行差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你自寻死路不要紧,不要拖了旁人下水。更不要低估了旁人的能力!”
怒喝完后,玲珑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拎着裙摆跌跌撞撞往马儿旁边走。
乔玉哲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悄声说:“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玲珑掐着他的手指把他的手硬生生一个个掰开,冷冷地说:“事后再后悔?晚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往后——”
往后七叔叔不再理她。她自救都没办法,怎还顾得上旁人?
玲珑生怕眼泪即刻滑落,半个字儿也不敢多说,翻身上马而去。
乔玉哲愣愣地看着她远走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后,等到马蹄声远到听不见了,他忽然神色转冷,语气森然地说:“滚出来!既然来了那么久,怎么没胆子现身!”
这话刚刚落下,旁边树后转出一个人影。来者人到中年,戴方巾着青衫,蓄了胡须,瞧着很是儒雅。
乔玉哲唇边闪过嘲讽笑意,“原来是胡先生。我看在旁边偷听那么久,还以为是什么无知匪徒。”
来人正是大皇子宋奉慎身边西席胡立。
他无视乔玉哲的冷嘲热讽,拱了拱手道,“乔公子好眼力,居然发现了在下。”
“不是我。”乔玉哲冷哼,“郜七爷发现了你,朝你那边看过两眼。只不过他走得急,没把你拎出来而已。”
胡立神色变了变,话锋一转,说道:“大皇子怕乔公子一个人做不成事儿,所以让我过来帮忙。”
“是么。”乔玉哲扯了扯唇角,“究竟是怕我做不成事,还是说,怕我是内奸,所以特意过来跟踪查探?”
想到刚才情形,他抬手遥指之前玲珑跪着的方向,指尖都忍不住发颤,“那你可满意刚刚自己瞧见的了?!我差点就被指挥使给杀了!”
“怕什么。”胡立道,“大皇子自然会护着你。”
乔玉哲嗤了一声,不以为然,“被郜七爷盯上,他恐怕自身难保了。”
胡立露出了走到这边来后的第一个笑容,“你放心,指挥使大人奈何不了大皇子。殿下好得很,目前来说谁也动不了他。有皇后娘娘和皇上护着,太子不行,指挥使也不行。”
乔玉哲懒得搭理他,拂袖而去。
胡立在后面高声问道:“不知公子可否告诉在下,郡主为什么会救你?”
乔玉哲驻足垂眸,轻笑,“你觉得呢?”
胡立蹙眉。
乔玉哲笑声更大了些,“你慢慢猜去吧!”
“原先大皇子便看出来,公子心悦长乐郡主。原本殿下和公子说起的时候,您只说自个儿是单相思,不敢和她多接触。如今看来,或许郡主心中并非完全没有公子。不然的话,为何因您而和指挥使对抗?”
乔玉哲为了时常接近玲珑,给大皇子的理由是,他自打第一次见到长乐郡主,就看上了她。
所以才会一次次厚着脸皮去和郡主接触。
胡立上前,在乔玉哲身侧低语,“既然如此,公子何不过去提亲?有郡主做乔太太的话,不怕郜七爷往后对您不心软。以后大殿下想要重用您,也是容易许多。”
“让我去提亲啊……”乔玉哲莞尔。
他抬眸望向夜空中的皎月,手指上被掐破的地方犹在火辣辣地疼着。
不知道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到时候一个天雷下来,把他活生生给劈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旁边胡立还在等着一个结果。
“好。”乔玉哲点点头,“我去提亲。”
漆黑的夜里,怀宁侯府却是响起了砰砰砰的叩门声。
门房的人打开门一开,意外地发现外面站着牵了马的长乐郡主。
“您这是——”门房的人只说了半句话就接不下去了。因为郡主的脸色很差,苍白得像是白纸。
心惊胆战地接过牵马的缰绳,大家手忙脚乱地去秋棠院通知夫人,又小心翼翼地请了郡主回晩香院去。
自这一刻起,玲珑就把自己关在了晩香院的屋子里,不再出门半步。
她没法再去见最疼她的七叔叔了。
她也没法在去面对一向护着她的飞翎卫了。
往后的路她不知道该怎么走。往哪里迈,都是错。
傅氏忧心玲珑的状况,第二天她也没有离开秋棠院,一直守在了院子里。吩咐丫鬟婆子们,倘若小姐出了屋子,头一个就通知她。
谁料她等了半晌没盼到玲珑出屋,却意外地迎来了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乔家居然上门提亲,为乔玉哲求娶玲珑。
侯府上下尽皆震惊。正把这事儿按压下来,不料沈家又来了人,为沈五少爷沈年康求娶玲珑。
还没缓过劲儿来,宫里来了人,说是太子妃要为五皇孙宋繁时提亲,求娶的也是傅四小姐玲珑。
最要命的是,没多久大皇子府也遣了人来,说是要为大皇子求娶郡主为侧室……
一时间,侯府涌满了人。
一家有女百家求。
更何况是备受宠爱的长乐郡主。
可问题是这求娶的方式不对,时间不对,人——更不对。
侯爷穆霖急得焦头烂额,想要把人统统轰出去。哪知道刚叫了家丁过来,还没来得及下令,又有一个晴天霹雳掉了下来。
郜七爷遣了身边灰翎卫来,求娶长乐郡主!
侯府的人直接给吓呆了。
大太太蒋氏杵在花厅门口,看看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的侍卫,扶着花厅的门框,磕磕巴巴说:“你、你说谁来求亲?”
长湖略一躬身,抱拳道:“国公府郜七爷,求娶长乐郡主。”
蒋氏的腿瞬间就软了。
不是高兴的,是吓得。
刚才太子妃遣了人来替儿子求娶玲珑,她都没吓成这样。毕竟五皇孙虽然没有娶妻纳妾,好歹看着还是个正常人。
可郜七爷……
那在大家伙儿的心里,早已经是清冷不近女色到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了。
乍一听闻郜七爷也要娶妻,侯府的世子夫人也有些撑不住这个大消息。
“我做不了主。”瞥一眼这位大人身旁挂着的灰翎,蒋氏挤出一个笑来,“这事儿,我得问问侯爷和侯夫人的意见。您、您等等。”
听闻郜七爷也遣了人来提亲,穆霖头一个反应就是:这人跟着添什么乱!还嫌之前郜世良纳穆少媛为妾的时候两家闹得不够僵吗?
但是转念一想,他又有点理解郜七爷这样做的意图了。
这些求娶的人,侯府都是不好开罪的。而且长乐郡主不论嫁给哪一个,都不好。
且不说沈五和大皇子那样品行不行的了,就算是乔玉哲和宋繁时,也都不是良配。前者和大皇子有着密切的联系,后者往后将要成为太子、成为那最高位的人执掌天下,三宫六院是免不了的。
穆霖思量着,郜七爷恐怕是为了侯府和玲珑着想,索性也过来求娶,借了他的威势来压着那些人不准乱动念头?
左思右想,穆霖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他知道傅氏想要让玲珑嫁到自己家里来,可是现在这个状况,有点难以对付。和傅氏商量过后,穆霖遣了儿子穆承辂去寻玲珑。
看玲珑是个什么意思。
再问问她愿意不愿意嫁到侯府来。
穆霖没料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如果没有郜七爷好心来提亲打乱了计划,原本他直接说玲珑已经和承辂定亲了,就能把提亲的人全部赶走。
可是国公府和侯府关系密切。郜七爷也遣了人来,显而易见是玲珑的亲事没有定下。他如果这么说的话,怕是要惹怒了宫里头的那几位贵人。毕竟五皇孙也来了。而且还是太子妃亲自提起的这亲事。
穆霖沉沉叹息。
事到如今,也只能往前走着看了。
穆承辂脚步沉重地迈步进了晩香院。
这个院子,自从妹妹长大后,他就很少过来。一个是他很少在家,长年在边关。二来,就算他在家的那些日子里,他也不太踏足这儿。女儿家大了,他身为男子总要避嫌。
之前一次他来的时候还在告诉自己,往后这是他要一辈子疼着的女孩儿。给她带来了好吃的,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他的心里也开心得很。
现下再次踏入这里,竟是怀着百般难辨的滋味。
穆承辂也说不出现在自己是什么心情。
短短四五个时辰的功夫,如今天还没有黑下来,不到一日的时间,侯府里就发生了这般多的事情,迎来了那么多的“客人”。各个都是要抢走她。
穆承辂推开门。
屋里微凉,透着闺阁女儿家的淡淡香气。
这是他不熟悉的。
玲珑正坐在窗边静静地发呆,虽然面前摆了一本书,可她的视线空茫,显然心思不在那上面。
穆承辂心疼得紧,走到她的身边,蹲下去和她平视着,悄声把今日诸多人来提亲的事情告诉了她。又说起了郜七爷前来的事情。
“……今日郜七爷也让人来提亲了,想必是打算护你周全。”穆承辂温声问:“你打算怎么办?”顿了顿,又说:“你和我讲,想嫁给谁。无论你想嫁给哪一个,我终归会想办法如你所愿。”
看着眼前愈发苍白娇弱的少女,穆承辂心疼得紧,轻声道:“倘若……我是说,万一,万一你愿意跟着我的话,我必然也会护你一生。绝不让你受了委屈。”
玲珑愣住了。
哥哥后面说的最后几句话,她没有听清楚。
其实自从听见了头先那句之后,她的脑海中就开始嗡嗡乱响,无法容纳其他的声音。
玲珑没料到,在被她彻底伤了心后,七叔叔居然还会遣了人来提亲。居然,还会给她们双方一个永远在一起的机会。
理智告诉她,她或许应该嫁到乔家。帮助乔玉哲继续扫清前方道路的种种障碍。不然的话,大皇子会疑他,往后他的路应该更不好走。
可是她的脑海中却总是浮现那个清冷孤寂的身影。
那个极其骄傲的男人啊……
倘若她再伤他一次,那么他彻底冷了的心,还能再次温暖起来吗?
还能吗。
玲珑呆呆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窗户。
穆承辂担心至极,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莫怕。你是个什么想法,尽管和我说,我总能达成你的心愿。”
玲珑原本以为坚强如铁的心忽然就坍塌了一大块。
有个男人,总是护着她,宠着她,告诉她一切都不用担心,因为他会守护好她。
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男人,这么个脊背挺直从不妥协的男人,在被她彻底伤了心后,却还主动向她示好,愿意再在她的跟前弯一次腰。
玲珑泪如泉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计较那些“负责不负责”的理由。他都肯为她妥协到这个份上了,她为什么还要在乎他这么做的理由呢?能在一起就是幸福啊。
玲珑趴伏在穆承辂的膝上,泣不成声。
“哥哥,我想嫁给七叔叔。”她哽咽着,哭泣着,声音细弱,却十分坚定,“我想做定国公府的七太太,和七叔叔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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