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 你脸色很差。”
在音乐教室练习的途中, 凤突然停下这样对我说。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非常担心地问。
我摇头,继续弹钢琴。可凤的小提琴却没有跟上来。
他走到一边,从放在教室角落的书包里掏出了一颗糖果, 然后拿过来递给我。
“前辈,请把这个吃掉吧。”凤温柔地说, “吃点甜食会变得有精神些。”
“谢谢。”
我接过糖果放进嘴里,然后发觉我什么味道也尝不出。
“甜吗?”凤问。
我麻木地点点头。
“前辈……”凤担忧地看着我, 他似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了。
“练习吧。”
说完, 我又开始弹琴。
我再也没有去过迹部的房间弹琴。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真正变成了形同陌路的人。除了排练话剧之外,无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我们见面都不再说一句话。
只有在爸爸和继母的面前, 我们伪装得很完美。我们不会板着脸,而是会面带微笑, 甚至普通地聊上一两句。
可一旦爸爸和继母转过身去, 我们又立刻成为了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
比起话剧来,现实中的我们也许才更像拥有卓越演技的人。
排练话剧,练琴,排练话剧,练琴, 我的生活就在单调的两点一线中进行着。
除了跟忍足一起吃午饭之外,我开始很少再和别人一起出现。闪亮大军的专用席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我和迹部的身影,大家好像也已经习惯了如此。
外表看来, 一切都是正常的,我和忍足为了话剧焦头烂额,迹部则为了他的学生会焦头烂额。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做的事情,`户和慈郎似乎也能理解我为了话剧和练琴而疏远他们。
但事实并非如此。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又开始像疯了一样看小说。我在冰帝图书馆里借了一大堆书回家,不分昼夜地读。
读完之后我觉得还不过瘾,于是我干脆问迹部的管家要了藏书室的钥匙,一回家就钻进藏书室里不出来。
迹部家的藏书室让我感到最可怕的一点就是,它里面的收藏远远要比冰帝图书馆还丰富得多。
所有在市面上不可能找到的绝版书籍几乎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我就像发掘到一个巨大无比的宝库一样,恨不得让藏书室里的书堆把自己给活埋了。
我甚至在里面找到了1961年的第一版日语译制版《呼啸山庄》。
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比金子还值钱的宝藏。
我花了三个晚上通宵读完了这本比金子还贵重的小说,然后一直都不愿意把它放回藏书室去。
管家先生说如果我继续把这本书放在床头每晚抱着它睡的话,不出一个月这本宝贵的书籍就要真正成为绝迹品了。
为了能让景奈子或是迹部家的其他什么后人将来也能有幸阅读这本宝藏,我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把它拿回了藏书室。
我到藏书室时并不知道里面有人。门是开着的,我以为是管家先生进去打扫过后就忘了关上。
于是我替他关上了门,然后慢慢地穿梭在一排排书架中,寻找那本珍宝《呼啸山庄》原本的归属地。
“w……w……w在哪来着……”
我寻找着首字母是w的那排书架,我记得这本书就是在那个书架上找到的。
“啊,有了。”
找到首字母是w的那排书架后,我发现它从上到下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只有最上面一排的右侧还有可以塞进书的地方。
书架旁边放了一把梯子,这拯救了身高够不到最上面一排的我。
于是我一手拿着书,一手扶着梯子爬了上去。
爬到书架顶部后,我依依不舍地把那本书塞了进去。我发现最上面的一层有些书被杂乱无序地放置着,没有按照字母来排。
闲着也是闲着,我干脆抽出了几本书,打算把顺序重新排列一下。
就在这时,我隐约听到了像是谁在说话的声音。
声音离得并不远,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透过书与书架之间的空隙,看到了站在书架背后的两个人。
是迹部。
还有他的新欢……渡边丽莎。
如果此时此刻一定要说我最不想在这里见到的两个人,那也许就是他们了。
为什么迹部会和渡边丽莎在这里?就在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看到渡边丽莎踮起脚尖去吻迹部。
这一瞬间,我紧紧闭上了眼睛。
我不想再看见这一幕了。足够了。我要离开这里。
我重新睁开眼睛,深呼吸了一下,轻轻地把书都放回书架。然后我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爬下梯子。
上帝保佑他们不会发现我,就这样让我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吧。
可梯子却与我作起了对。
“嘎吱——”
当我的脚踩下阶梯的时候,梯子突然发出了一声抗议。
我一惊,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像声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一样。
停顿了大约三秒,并没有人往这里走来。看来迹部他们侥幸没有发现我——这么想着,我又把手从嘴巴上拿了下来,继续提心吊胆地往下爬。
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即将安全着陆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打滑,我从梯子上摔了下去。
“哇啊——!”
我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梯子应声晃了几下,我原本放在书架上层的几本书就这么砸了下来,通通落在我脑袋上和身上。
“好痛……”
一时间,我疼得站都站不起来。我用手肘撑住了地面,老半天才勉强撑起身子,然后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真倒霉……!”我一边揉着摔痛的膝盖,一边在心里咒骂那把该死的梯子。
从书架上掉下来的书撒了一地。我的那本宝贝《呼啸山庄》也在其中。
正当我一边埋怨一边想弯腰去捡的时候,有一只手在我之前捡起了它。
我一抬头,迹部景吾和渡边丽莎正一脸好笑地看着我。
很好——
太好了。
越是不想被发现,越是被发现了。而且还是以这么狼狈的姿态被发现的。上帝果然待我不薄。
“…………”
我沉默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场面很是尴尬。我想我大概已经被当成是偷窥狂了吧,因为渡边丽莎看我的眼神就像是这样。
“你不要紧吧?”
看见我一直在揉膝盖,渡边丽莎很是伪善地问了一句。
我看看她,又看看迹部,什么也没说。
我本无意打扰这两个人的幽会,为什么偏要他们发现我不可?该死的梯子,全是那把梯子的错。
迹部全神贯注地看着那本被我视为珍宝的书,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原来如此,你已经用功到去找初版译制本来看了啊。”他翻开那本书说道。
一旁的渡边丽莎听到这句话,也好像很有兴趣似的凑上了前。
“哎呀,这不是呼啸山庄吗?”渡边丽莎夸张地说,“这本书看上去很旧呢!年代很久远了吧?”
迹部又翻了几页。
“跟现在的译制版相比,初版是最原汁原味的。”他说。
“是呢,我也这么觉得。”渡边丽莎附和着说。
我确信她根本就没看过初版。没准连其他译制版也没看过。
翻到某一页的时候,迹部停了下来。
他把书放到渡边丽莎眼前说:“这是昨天那段台词的原本。”
“啊……真的呢!”
渡边丽莎假装非常感兴趣地看着那一页,可我却发觉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书上。
她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瞟我。不是在瞟我,就是在瞟迹部。
迹部把书收回到自己眼前。
“我喜欢这段。”
说完,不知道为什么,他轻吸了一口气。接着开始朗诵那一页上的内容。
——“你现在才使我明白你曾经多么残酷,残酷又虚伪。你为什么要欺骗自己的心?我没有一句安慰的话,这是你应得的,凯瑟琳。”
我盯着迹部,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那是我闭着眼睛也能背出来的台词,因为我曾经亲手把它们一个字一个字地写进剧本里。
——“是的,你可以亲吻我,哭泣,又逼出我的吻和眼泪;而我的吻和眼泪要摧残你,诅咒你。你爱过我,那你又有什么权利离开我?”
我知道下一句台词是什么。
——“悲惨、耻辱和死亡,以及上帝或撒旦所能给的一切打击和痛苦都不能使我们分开,而你,却出于你的心意这样做了。我没有弄碎你的心,是你自己弄碎了它;而就在弄碎它的时候,你把我的心也弄碎了。”
我感到异常地激动,胸口不停起伏着。我几乎可以开口和迹部同时朗诵每一个句子,可我强忍着没有这么做。
——“整个世界成了……”
整个世界成了一个可怕的纪念馆。
——“处处都提醒着……”
处处都提醒着我你曾经存在过。
——“而我却………”
而我却失去了你。
迹部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大锤,重重地锤向我的胸口。我的胸口疼痛不已,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渡边丽莎疑惑地看着我们,迹部安静地合上了书。
我屏住了呼吸,我怕我哪怕是在这里继续多呆一秒,哪怕稍微放松喘一口气,我都会做出令自己后悔一辈子事情。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转过身去,迈出步伐,佯装镇定地离开了那里。
一走出藏书室,我就开始加快脚步,最后我干脆狂奔了起来,一心只想着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远离迹部,远离呼啸山庄,远离这里的一切。
可我发现越是想要逃脱,缠绕着我的蜘蛛网就越缠越紧。
我快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