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社里有一个女孩叫渡边丽莎, 外号叫做伊莎贝拉。这个外号并不是一早就有的, 是在她出演呼啸山庄里的伊莎贝拉之后才有的。
渡边丽莎有点像是校园偶像式的人物,据说她二年级的时候就被星探发掘开始当模特,一直到三年级都同时兼顾学生和模特的工作。
毫无疑问, 如果不是迹部亲自指名我演凯瑟琳,那么原本该演凯瑟琳的人就应该是这个渡边丽莎了。
伊莎贝拉是呼啸山庄里的第二女主角, 她被希斯克利夫诱惑之后嫁给他,所以跟渡边丽莎对手戏最多的就是迹部。
话剧社里负责服装道具的女生们无一不用羡慕的眼光注视着这个伊莎贝拉, 比起身为妹妹的我, 很显然这个漂亮的伊莎贝拉才是真正的近水楼台。
话剧的排练已经进入中间阶段,剧情进行到希斯克利夫消失多年后回到呼啸山庄,与已经结婚的凯瑟琳和埃德加重逢这里。
四个主演分别进入了两对两的排练模式, 我和忍足在一边练习埃德加和凯瑟琳的对手戏, 迹部则和渡边丽莎在另外一边排练。
排练的空档,我和忍足放下剧本坐在一旁喝水休息。
我们看见迹部和渡边丽莎并没有停下休息, 而是依然精力充沛地在那里高声朗诵着剧本。
渡边丽莎非常投入, 她用含情脉脉的眼睛注视着迹部,念每一句台词时都像是发自内心一样热情激昂。
“哦!希斯克利夫——你不知道你令我多么的陶醉——我已经无法离开你身边哪怕一分一秒——”
希斯克利夫用指尖轻抚她的脸和嘴唇。
“嫁给我伊莎贝拉——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冰凉的水流进我的喉咙,我放下水瓶,默默地看着那两个人渐入佳境。
“她很有天赋。”我自言自语地说,“就像个真正的演员一样。”
“因为她不是在演戏。”
忍足平淡地说道。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别担心。”我说。
“我没担心。”
我笑了笑,继而又把视线投向了迹部和渡边丽莎。
“她好像并不怕遭到别人的嫉妒。”
一般来说,如果学校里有哪个女生和迹部走得太近, 那么她毫无疑问会立刻变成众人眼里的眼中钉。
“因为她也不是个普通人。”忍足说,“她父亲手里握着整个东京百分之三十的不动产。”
接着,忍足喝了口水下去。
“在这个学校里有资格和迹部并肩站在一起的女生,除了你就是她。”
我眯起眼睛来。
迹部和渡边丽莎靠得很近,他们不再念台词了,而是开始有说有笑地谈起了其他话题。
他们很相配。
午休的铃声响了,指导老师拍了拍手对我们说“去食堂吧!”于是一大群人陆陆续续走出了排练室。
我和忍足收起了水瓶,迹部也和渡边丽莎分开了。
下一秒,我忽然看到迹部朝这边走过来。
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在他还没有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我已经迅速站了起来。
“走吧忍足,我们一起去食堂!”
我假装没有看到迹部,拉着忍足的胳膊说道。
忍足回头看了迹部一眼,迹部停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他的视线落在忍足的胳膊上。
“嗯,走吧。”忍足若无其事地说。
我们一起走出了排练室。迹部仍然站在原地没动。
忍足的大手在我的眼前上下挥动了两下。
我一愣神,手里的勺子突然掉到了地上。
“啊……”我连忙想弯腰去捡,这时忍足已经帮我把勺子捡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有点尴尬地从他手里接过勺子。
忍足叹了一口气。
“你已经发呆发到现在了。”他说,“想等汤彻底凉了才喝吗?”
我低头看看桌子,刚刚还冒着热气的奶油汤此时已经凝固了一半。
食堂里人头攒动,桌子前来来往往的人就像会动的胶片电影一样。
“也许我应该辞演话剧。”我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说道。
忍足什么话也没说。
“你不阻止我吗?”我开玩笑似的问他。
“我没有权利阻止你。”忍足冷冷地回答。
我抿了抿嘴唇。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我把勺子放进汤里搅了一下,然后才察觉这是刚从地上捡起来的勺子。我只得无奈地把它们推到了一边。
忍足看了我一眼,把他自己的汤慢慢推到了我眼前。
“喝吧。”他说。
我盯着那碗汤沉默不语。
“任何决定都取决你自己。”
忍足摘下他的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慢慢地擦起来。
“旁人是无法左右你的。”
我喝了一口汤,觉得它有种苦涩的味道。
“忍足,你是怎么察觉到的?”我放下勺子问道。
忍足低头擦拭着他的眼镜。
“我时时都在关心你的动向。”他没戴眼镜的侧脸看起来像是另外一个人,“岳人走之前嘱咐过我要照顾你。”
“所以你只是在帮他尽职责吗?”
他擦拭的眼镜的动作停止了。
忍足转过脸来看着我,仿佛我脸上写着什么东西似的。
“我是你的朋友。”他说,“我也是迹部的朋友。我不希望看着你们走入歧途。”
不知道为什么,忍足所说的话都像是一早写好的台词一样,只是机械地将它们背下来了而已。
“对不起,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你。”
喝下第二口汤之后,我觉得所有进入我身体的水分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的身体像个空空的洞一样,所有原本在里面的、或是后来进去里面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
“如果你没有察觉这件事,它也许会变成一辈子的秘密。”
这是事实,我无法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它不可能被世俗接受。
忍足擦完了眼镜,他细心地把手帕叠好放回口袋。然后重新戴上了眼镜。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他望着远处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接着他收回目光。
“无论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当个很好的聆听者。”忍足用仿佛在说“不用担心”的表情看着我,“记得吗?只有我们俩是这里唯一的怪人。”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令人感到安心。
“我曾经觉得很对不起你。”我低着头说,“我曾经想过我硬是把你留在这里,也许是违背了你的意愿。”
马上,我笑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忍足。
“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你可以说我很自私,但这种时候有忍足在身边,我真的觉得很安慰。”
忍足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但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温和。
“你没有违背过我的意愿,是我想要留在这里。”
过了很久,忍足这么说道。
“往后的高中三年里,也希望你不会觉得有我号人物一直在身边晃悠很麻烦。”
他终于露出了我喜欢的那种笑容。
我觉得身体里的消失的东西跑回来了一些。我的身体又开始正常运转了,头脑也清晰了起来。
“啊!”我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忍足奇怪地问道。
“我把剧本忘在排练室里了。”我摸着空空如也的衣服口袋说,“喝水的时候我好像把它放在一边了……”
午休铃声一响,我就急忙和忍足离开了那里,完全忘记了放在旁边的剧本。
“对不起,我得回去拿一下。”
说完,我起身离开座位。
“我马上就回来!”
忍足向我点了点头。
我一路小跑进社办大楼,因为正是午饭时间,楼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照一般情况来说学校是禁止学生在走廊里奔跑的,但是既然四下无人,我也就无视校规一路跑向了排练室。
走廊里回响着我的脚步声,在快看到排练室窗户的时候,我的脚步才放慢下来。
不知为何,当我走近排练室时,听到从里面传来了一阵愉悦的笑声。
排练室里似乎有人。
是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还留在排练室里呢?是专门留下来用功练习的吗?
带着疑惑,我轻轻地走到了排练室的后门。
透过一旁排练室的窗户,我看到里面站着两个人。
——是迹部景吾和渡边丽莎。
一种微妙的感觉浮上我的心头,我没有开门进去,也没有挪动脚步走开,只是悄悄地站在门后看着他们。
我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看到渡边丽莎笑得很开心,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迹部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渡边丽莎跟了过去。她站在他身旁,用手玩弄着他胸前的领带,举止显得非常亲密。
渡边丽莎的嘴唇动了几下,她凑在迹部耳边说了些什么,但我听不到她说的内容。或许我也不想听到。
我看到的只是渡边丽莎在耳语完后,就干脆坐到了迹部的大腿上。她用暧昧的眼神看着他,手渐渐地从他的领带滑到他的胸口。
渡边丽莎的另一只手臂从后面缠住了迹部的脖子,他们俩的脸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然后,他们接吻了。
我站在门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双脚就像被钉子钉在了地板上。
我这才知道我身体里是有内脏的,但它们此时此刻全部都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不断地往下沉,往下沉。
脑海里有个烦人的声音在嗡嗡作响。
【差劲、差劲、差劲、差劲透顶】
我不知道这个声音是在说我还是在说迹部。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抽走了,我像一具空壳一样,只是这么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然而有一种微小的刺痛感在胸口逐渐扩大。它似乎在告诉我,你的灵魂好好的在这里呢,它震惊得不知所措,迷茫得痛心疾首,它是这么的不堪一击,脆弱无能,一心只想逃开。
我不难过,我一点也不难过。
没有任何理由能使我感到难过。因为做出选择的人是我自己。
我强迫自己看着这一幕,强迫自己将这一幕深深地印入脑海,日后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自己,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没有跟随迹部堕入地狱。
一阵晕眩的恶心感袭来,我的胃正在扭成一团,我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我迅速离开了那里。
当呕吐感渐渐平复,我已经走出了社办大楼。
我看到忍足正朝着社办大楼走来,他看到我之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怎么了?”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到一个病人一样,“我看你去了很久都没回来,就想过来看看……”
我什么也没说,摇摇晃晃地走向忍足,然后一把抱住了他。
尽管不想承认,但我在颤抖。越是颤抖,我就越是紧紧地抱住忍足,好像不这么做我就会忍不住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忍足静静的站着,没有询问我缘由,也没有出声安慰我。只是任由我抱着他。
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是我的灵魂。
它碎成无数细小的尘埃,就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我会变好的。”
过了很久很久,我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