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继母晕倒事件之后, 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融洽。
我开始和她聊起学校里的事, 聊起我周围的事,聊起我的朋友们,有很多甚至是从来没对爸爸提起过的。
在周末的下午, 当爸爸外出拍摄照片,迹部外出遛马, 家里面只剩下我和继母两个人的时候,我们就坐在客厅里下棋, 边喝着美味的红茶边享受午后温暖的阳光。
继母的怀孕似乎让一切步调都逐渐缓慢了下来。
我们陪着她慢慢地吃晚餐, 陪着她慢慢地散步,慢慢地扶她上楼梯,同时也悉心注视着那慢慢隆起的腹部。
托了爸爸和迹部家大厨们的福, 继母的胃口有所好转, 比起晕倒那会儿,她已经开始有些微微发胖了。
“为了能让景奈子吃得饱饱的, 我也只能牺牲了……如果我变丑了, 你们可不能嫌弃我呀。”
说这话的时候,继母脸上满是幸福的神情。我觉得她就算发胖了,也依然还是很漂亮。
幸福的感觉有时是可以传染的,或许只是有那么一丁点……我正在小心体会这份由景奈子带来的平和的幸福。
这一天在下棋的时候,继母提到她想在肚子还没有完全鼓起来之前办一个慈善晚会。
“就借景奈子的名义来办, 为孤儿院的孩子们筹些善款,顺便让那些担心我快要不行了的董事们看看我现在的样子。”继母说,“这样一来两全其美吧?难得的聚会, 还可以提前给没出生景奈子积德。”
“很好啊。”
我十分专心地盯着棋盘,正思考着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说实话,自从麻里奈到这个家以来,我们还一次聚会都没办过,连让你正式亮相的机会都没有。”与专心下棋的我不同,继母游刃有余地说着,“这次正是机会,既是麻里奈的第一次社交亮相,也是这孩子的第一次亮相。”
说完,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都行。”
我有些敷衍地回答道。继母之所以能如此轻松地在下棋的同时筹划晚宴,是因为她早已胜券在握,而我的棋正在垂死挣扎的边缘。
“其实呀,我还有一件事想宣布。”
继母煞有介事地看着我,让我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棋。
“我想借此机会告诉他们我和你爸爸的婚期。”
说完,她笑笑。又是一脸幸福。
“哦……”我含糊地点点头。失手把棋放在了一个不太理想的位置上。
继母和爸爸并没有正式登记结婚,虽然我们住在一起这么久,但他们并未举行过任何公开的仪式。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目前还只能算是同居的状态。
我知道他们结婚是早晚的事。更何况现在已经有了景奈子。
而之所以迟迟没有正式结婚,我想那其中一定也有顾虑到我和迹部心情的部分。
“麻里奈,到时候你愿意来当伴娘吗?”继母笑容甜蜜地问我,“伴郎就让景吾去当,你说好不好?”
“嗯……”我迟疑了一下说,“那得穿裙子吧?”
“那当然了。”继母咯咯笑起来,好像我说的话很有趣似的,“你见过女孩在结婚典礼上穿裤子的吗?”
一眨眼,我刚才放下去的那颗棋子已经被继母毫不留情地吞掉了。
“那好吧。如果让迹部当伴娘,我去当伴郎,那就没问题。”
“噢!”
继母发出一声夸张的笑声,像看调皮捣蛋的小狗一样看着我。
我拿着旗子的手悬在半空中,久久无法找到准确的位置放下。我皱起眉头,感觉已经被逼到了尽头。
“麻里奈,你要输了哟。”
继母一针见血地对我说。
“还没输。”我逞强说道。
“我呢,从小就把景吾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说这话虽然有点对不起他,可比起女孩来,男孩的花样毕竟还是少了些对吧?所以我一直都想要个女儿,好精心地打扮她,让她看起来像个小公主一样。”看着陷入僵局愁眉苦脸的我,胜利在望的继母又兴致勃勃地说,“所以这次一定要好好打扮麻里奈,让你的第一次社交亮相一鸣惊人,让大家都知道迹部家除了有景吾,还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呃……”我有些窘迫地歪了歪头。
迹部家的晚宴一定是豪华无比的,试想一下那种各界名流云集的大场面,我实在是没有什么自信能应付得过来。
“放心吧,等会儿我就通知他们过来量尺寸,做几条新裙子给你选。”继母驾轻就熟地说,“还有顺便也可以把伴娘礼服设计一下。啊……这么说来,景吾的衣服也得让他们送点过来呀。”
看着继母运筹帷幄的样子,我想久违的晚宴聚会一定让她很高兴。
我却在这时默默叹了口气。棋盘上只剩下我的残兵败将,看来无论我再怎么挣扎都无法改变输定了的事实。
“啊,景吾今天在家吧。”继母轻松放下一颗彻底断绝我后路的棋子说,“我得和他说说慈善晚宴的事情才行。”
“他不是去骑马了吗?”
通常这个时候,迹部不是去骑马了就是去训练中心了。不过由于迹部家的宅子太大,很多时候我们都无法确定某个人具体在什么地方。
“来人。帮我去楼上看看……”
继母正想招手叫佣人过来,我连忙阻止了她。
“不不,不用叫人,我去吧。”
我边说边积极地站了起来。
我窃喜地看了一眼那盘没下完棋,心想终于可以借此机会在中途结束这盘棋,不用面对惨败的结局了。
“唔,我想他应该在房间里。”
继母笑着对我说,她的眼神似乎在讲“这次就放过你一马”。
迹部的房间和我的房间在同一层,尽管从阳台结构来看我们的房间是挨在一起的,但鉴于迹部家不可思议的庞大,所以从我的房间走到他的房间还是需要一段距离。
我从没进去过迹部的房间,准确来说,我也没有必要进去。
我甚至连路过他的房间也不会多看几眼,因为那里总是关着门,而且门口总是放着刚摘的鲜花,被佣人们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好像时刻在突显“这个房间是特别的”。
迹部房间的门是左右两扇式的,就像是古代宫殿里的设计一样,必须从中间推开。
我站在他房门口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等了一会儿,我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回应。
我想迹部八成不在房间里,就像平时一样,他应该是去骑马了。
就在我转身想回到下楼去告诉继母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发现迹部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
我想了想,试着伸手推了一下,门随着我的动作发出了一丝沉重的声音。
“……迹部?你在吗。”
为了确认迹部到底在不在里面,我使了些力气,推开了那两扇门。
接着我站在了迹部的房间里——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房间。
这是一间宽阔明亮的屋子,屋子里有鲜花的香气,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了许多。落地窗是敞开着的,半透明的窗帘正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我观察着四周,与其说这是一间卧室,不如说它像是城堡中的又一个世界。迹部的房间里并没有床,而是摆放着皮质的沙发,落地镜,还有许多扇不知通往何处的门。我想这些刻着精致花纹的门也许能通往他个人的藏书室,浴室,以及真正的卧室。
像是发现了一个新奇的世界一般,我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然后,我的视线落在了摆在房间中央的一架钢琴上。
那是一台白色烤漆的钢琴,琴身泛着低调而高雅的光泽,在琴谱架的下方,刻着一行淡淡的英文字母。
——“for keigo”。
我情不自禁地走近了那台钢琴,不由得惊叹于它精美绝伦的做工和优雅的曲线。
如同被深深吸引般,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行淡金色的刻字。
这一定是一台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钢琴。把它赠送给迹部的那个人,一定也有着非常深厚的音乐造诣和艺术底蕴,因为我从没有见过工艺如此完美的钢琴。它就像一件引人入胜的艺术品一样,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我的手从那行字上移开,缓缓下移,落到了键盘上。钢琴盖是打开的,尽管没有摆放着乐谱,但可以看出有人刚刚才弹奏过它。
我几乎想要立刻坐下来用它演奏上一曲,这种冲动一旦涌了上来,无论怎样都无法平复下去。
就像第一次触摸到钢琴时那样——我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按了下去。
那是这个世间我所能想象到的最令人动容的声音之一,尽管只是一个单调亢长的音符——它却直直地渗入进我的心底深处。
我站在那里,久久地注视着这台钢琴,仿佛就像见到了一个久违的知音,忍不住想要与她细细长谈。
一时间,我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是进来做什么的。
直到一个身影忽然出现。
我一抬头,正好和迹部的视线撞到了一起。我们俩面面相视,脸上都略微带着惊讶。
可随后,我却一下子僵住了。
一副十分具有冲击性的画面就这样呈现在我眼前——
迹部的身上没有穿衣服。
一件也没穿。
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前额上,浑身都散发着热气,很明显是刚洗完澡的样子。
他正在用一块毛巾擦拭头发。就在看见我之后,他的动作停止了。
迹部的手臂就这么举在半空中,定格着擦拭头发的动作。那块毛巾滑了一半下来,柔软地垂在他线条优美的肩膀上。
我呆呆地盯着迹部,身体就像被注射了麻醉剂似的无法动弹,头脑一片空白。
我无法清醒地思考,无法判断这一幕的发生意味着什么,我无法尖叫也无法逃开,只是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将我的目光牢牢锁在了迹部的身上。
那股力量不是源自于我混乱不堪失去控制的头脑,而是源自于被美丽得令人窒息的事物所吸引的本能。
空气中有隐隐约约的香味传来,但我知道那不是鲜花的气味,而是来自迹部身上的味道。
我从来不知道迹部身上有着这样迷惑人心的气味。
这阵香味让我感到极度眩晕,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砰砰乱跳。窗户明明是开着的,现在却连一丝细风都没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走了,只剩下像是做梦一样静止不动的画面。
迹部镇定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他把擦拭头发的毛巾放了下来,然后围了一圈裹在腰间。
“有事吗。”
他平静地问道。
迹部冷静的声音一下子把我头脑中那根断了的神经重新连接上,我惊慌失措地别过头去,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口。
“呃,是……是你妈妈……她、她让我来找你……”
我拼了命发出来的,也只是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声音。
迹部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将视线逐渐移向我的手。我正站在迹部的钢琴前,而我的手正放在键盘上。
意识到这点后,我立刻往后退了一大步,手忙脚乱地离开了那架钢琴。
迹部并没有责怪我,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我的脸。
我心慌意乱,完全不敢抬头看他,可迹部却显得毫不避讳。他轻轻地咧嘴一笑。
“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迹部的话就像一道赦免令,我再也没多说一句话,转身逃也似的冲出了迹部的房间。
我跑到外面用力关上那两扇重的要命的门,然后背靠在上面开始大口喘气。
天哪。
我的天哪。
我在心中不断重复念叨着这两句话。除此以外再也无力思考其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