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真一说, 她就是百老汇的舞女,还是上海滩那位鼎鼎有名的荣先生这次的舞伴,白宇轩怔住了。
不等他再有别的反应, 舞曲却已经换了。
真一松开他的手, 微微欠身退开, 眨眼间就消失在一众人里。
白宇轩这才感觉到荒谬,不知道说什么好。
直到舞会结束, 白宇轩也没有机会和时间再见到真一。
但他并不很在意,想到房间衣柜那个上锁的箱子,想到里面艳红的石榴裙旧嫁衣,无论沈秀贞说什么做什么, 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
可让白宇轩意外的是,送走荣先生的时候, 远远的他竟然真的看到那位清癯威严的身影旁,伴着一个红裙身影,无论是装扮还是身形,都像极了晚会上和他跳舞的沈秀贞。
谜团就这么种下了。
可是当他回房间后,半夜里,那个人还是持着灯盏走来,依旧在镜前梳发, 依旧躺在他身边睡下。
白宇轩一直觉浅又少, 心里装了事,可真的见了她又不能直说。
他想了想:“你不是跟那个荣先生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旁边的沈秀贞睡颜很静, 没有一点呼吸起伏,闭着眼睛回他:“我是当舞伴,又不是当他情妇,怎么不能回?”
她猛地睁开眼坐起来,一眼也不看白宇轩,声音似是生气,却没有什么太大情绪,不算慢说道:“我知道你嫌弃我,在外头置了房子安置我,生怕别人知道你有老婆了,影响你第二春。我回来睡个觉都不行,好好好,我走就是了。”
这莫名其妙的脾气,叫白宇轩也滞了一下。
他跟着坐起来,疏淡的眉目微皱,无辜认真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你。”
但沈秀贞好似真的生气了,径直往外走去。
白宇轩不得不穿上拖鞋追出去,眼看着她推开门往外走,拍回来的门撞上他伸出的手。
一面推开门,他一面无奈喊着:“阿真,好了别生气了,这么晚了你能去哪里……”
然而门尚未合上就再次推开,不过几瞬之间,走廊上就再也没有了沈秀贞的身影。
白宇轩并无意外,只是神色微沉若有所思,想着她会不会去了他在上海置办的那处宅子里。
那个宅子只是临时用来安置阿真,毕竟刚来上海那天码头龙蛇混杂,众目睽睽之下,他没办法直接带着阿真回到白公馆,所以临时将她送到提前准备好的宅子,稍作安歇。先差人把她的箱笼送回来。
虽然,沈秀贞的身份如果一直跟白家人生活在一起,迟早会被发现有什么不对。
白宇轩当然明白这一点,却更明白,不能把她单独放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从开门不见人,到思索的时间,不过几息之间。
就见不远处另一侧房间的门推开,站着的二少爷白洛川神情微凝静静地看着他,随即那张清秀的面容露出温和微笑,问道:“大哥,这么晚还不睡吗?”
白宇轩轻轻颌首:“洛川,你也没睡。”
白洛川的神情轻松自然,白宇轩比他还淡然,叫白宇轩的神情微微一动。
他轻松的底色蒙着一点阴影:“大哥刚刚是跟谁说话?”
白宇轩淡淡看他一眼,那一眼却看得白洛川笑不出来。
“早点睡吧,一点风月之事,你当不知道比较好。”
白洛川轻笑,曲起的手轻抵了一下唇:“啊,这个,大哥就当我今夜没有出过门。”
他笑着合上门,转过身后脸上的笑意却很快褪去,露出一点凝重的疑惑来。
他分明听到开门的声音,白宇轩好像在阻止谁离开。
当时白洛川是想去楼下拿酒,临时出门听到开门声音,这才止了步。
走廊的地毯固然消音,那个人若是要经过,却一定会从这扇门经过的。
可是,他怎么连背影都没看到?
谜团就这么住进了白洛川的心里。
他突然想起来,白宇轩刚搬来白公馆的那天,白宇轩房间里那声响动,还有他回头看到的那一瞬间门缝开启走过的身影。
白洛川顿时脸色微微发白。
……
那天以后,白宇轩再也没有看到过真一。
无论是当初临时安置的宅子,还是夜里的白公馆房间,那个人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与此同时,白宇轩总觉得,白公馆内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一回头却什么也没有。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没法大张旗鼓去找真一。
白公馆内的其他人却过得很自在安然。
上次的舞会,让白老爷结识了更多上海滩的名流大人物,生意也做得越发开了。
其中,与那位荣先生的交情,让白公馆在灰色地界的生意,得到了充分的保驾护航,可以放开手脚更进一步往别的行业涉猎。
白老爷自是春风得意,白夫人的心情却不那么美妙。
听说,那位荣先生每次与白老爷接触,身边都有一个干女儿,看意思,荣先生是有意为白老爷保媒,送给姨太太进来。
白老爷虽然在各地的公馆都有一两位姨太太,但大多只是没有名分,用来在各色场合逢场作戏罢了。白老爷并不是个重女色的人,纵使家里的两个,也跟花瓶一样是个听话的摆设,可这一次,白夫人却总觉得心惊肉跳。
那位总是一副西式装扮的小姐,身材很好,她虽没有看过正脸,却也感觉到那一定是个极为美貌的女子。
对方的举手投足,有一种出身不错见过世面的大气,白夫人一面恨得牙痒痒,一面却越发感觉到威胁。
身边的下人劝她,不过是个姨娘,就算真的进了门,难道还能越过夫人去?
可是白夫人不好的预感却极为强烈,十几岁时候,家中获罪家破人亡之前,她也有同样不祥的预感。
白夫人开始对白老爷的举动留意,说来也奇怪,凡是那个红裙小姐来的时候,她仿佛心灵感应一般,第一时间就会感觉到不对。
从门缝里偷偷去看,去听。
常常听到白老爷少有的朗然的笑声,纵使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知道他们相谈甚欢。
直到有一次,她看到白老爷亲自起身送那个女人出门,两人并肩而行,极为亲密的样子。
白老爷叫那女人伊什么,就像他们两个人才是一个世界的,旗鼓相当的般配。白老爷本就儒雅英俊,跟那个人在一起,竟然好像又年轻了好多。
这时候白夫人会惊恐地回来照镜子,看到镜子里苍老晦暗的自己,仿佛可以当白老爷的娘。
她终于忍不住了,想亲自去看看那个女人一面,看看她到底是什么狐媚不要脸。
然而她虽是白夫人,白老爷的生意她却向来不能过问的,那女人又是上海滩鼎鼎有名的黑帮头子的人,她怎么能追上对方的行踪?
唯一的机会,是等哪天那个女人上门来,她鼓起勇气走出去当面看一眼。
这个机会很多,可白老爷都是以谈生意的借口,私密会面,她是万万走不进去那扇门的,只能等送客的时候。
“这位小姐就是荣先生的千金吧,老爷怎么不留客人吃饭?”白夫人端出雍容娴雅的样子,径直走到他们面前。
白老爷的脸色微微一变,镜片后的眼睛淡淡看了她一眼,微笑浮于表面:“生意的上的事,我不是说过叫你别管。”
白夫人的脸色微僵,还是端着笑容,看向那个女人。
对方从她出现就用手微微遮着宽边带羽毛的帽檐,只露出精致美丽的下巴和红唇,那半张脸竟然莫名的熟悉。
“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女人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略过,低低大方的说:“白夫人好,那么,”她回眸对白老爷矜持颌首,唇边的笑容似是暧昧,又似是暗含对她的嘲讽,“就按你说的办,回见。”
从头到尾,白夫人都没有看见对方的正脸,只觉得那真的极美极高贵大方,让她自惭形秽又怨恨。
白夫人管不得白老爷是什么脸色,怔怔地追着那女人的背影而去。
就连对方走路的姿势,她都觉得莫名熟悉。
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红裙洋装的女人走到门口,门外的光铺泻而来,她似是感觉到白夫人目光里的怨恨,忽然顿了顿,带着手套的修长手指扶了扶礼帽,回眸看向了她。
那目光淡淡的,了然,又似是面对毫不在意的情敌的怜悯,对她扬唇笑了笑。
白夫人惨然立在那里,那个人,那张脸……她原来真的见过的。
啪,不轻不重的一耳光甩来,打得白夫人偏过头去。
她却像是从梦魇里醒来了,后知后觉捂着脸朝白老爷看去。
白老爷面色淡漠平静,没有一点愠怒,只有眼神格外的冰冷。
“还嫌自己丢人现眼不够吗?”
白老爷对身侧抬了抬下巴,平淡又隐隐不耐地说:“送夫人回房,晚饭别送了,让她想想自己哪里错了。”
白夫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呆呆的被下人扶回房间,门关上的时候,她突然发疯一般跳起来去拍门。
“是她,她回来索命了!放我出去,我不要一个人待着。”
……
白夫人对白老爷绯闻的在意,一直以来白公馆内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白宇轩是她的儿子,自然也很清楚。
听到母亲疯疯癫癫的话,一直以来的担心让白宇轩心里也微微一沉。
阿真一直不见踪影,荣先生身边那个红裙丽人又和她当初舞会的话极度重合,加之白夫人现在的反应,似乎都说明,那个女人就是真一。
但白宇轩素来理智,他总觉得阿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我去看看。”
白夫人瑟瑟发抖拉他:“宇轩你别去,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白宇轩安慰了几句,让人打电话去请大夫回来看母亲,自己快速下了楼。
门口,白老爷正在与车里的人说着什么。
白宇轩从容地走过去,也跟着父亲寒暄了几句,不着痕迹看了看车里的人。
果然看到一个端庄美丽的红裙女子,对方做已婚妇女装扮,没有任何一点和阿真像的。
送走客人,白老爷神情微沉看着白宇轩。
“请个大夫给你母亲看看,成什么样子,之前听风就是雨,一口一个狐狸精说我要娶小,那是荣先生的女儿,传出去我还怎么做生意。这次更是荒唐,当着我和客人的面,一把年纪痴痴迷迷盯着一个男人,丢尽白家的脸面。她若是好好的日子不想过,干脆回老宅算了。”
白宇轩疏淡的眉宇也微沉,平静地看着他:“那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一个物件。父亲,母亲只是生了癔症,你该请大夫看看她关心她,不是打她和对儿子贬低她。”
白老爷目光微利,定定看他几眼,忽然神情微微古怪说道:“明媒正娶?呵。”
……
白宇轩回到白公馆,白夫人神情惶惑瑟缩又莫名的亢奋,见到他立刻拉着他,让他小心。
直到喝了安神的药,她才轻轻地舒一口气,隐着一点莫名的幸灾乐祸和怨恨惧怕,说:“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宇轩你别怕,一切有娘在。”
白宇轩想到沈秀贞,微微走神,如果她要报复,应该从他开始报复起。
却听白夫人低低地说:“尹小姐,尹小姐回来了。”
白宇轩怔住了,尹小姐?不是阿真?
“尹小姐是谁?”
白夫人神情吊诡,她好像在怕,更多却像是畅快,仿佛对着一个怨恨了很久,却被踩在脚下的敌人,虽然最终自己胜出,却来不及享受炫耀胜利的滋味和对当初怨念的报复。
但现在,上天终于给她这个机会弥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复更后会日更完结,大家久等了,挨个么么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