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渡在江上飘了许久, 终于一帆风顺到了上海。
白老爷的确是个孝子,便是生意再忙,他也亲自带人来码头接白老妇人, 身边自然也跟着白洛川。
老太太虽然有气, 这一路大孙子陪着, 儿媳妇伺候说着好话,正主又不在面前, 做母亲的到底担忧挂念,这一见面,三分怨怒顿时也去了个七七八八。
白老爷见母亲态度和缓,儒雅沉稳的脸上露出笑意, 立刻去搀扶。
一家人亲亲热热往前走,上了小汽车, 白老妇人才想起:“宇轩怎么没见?”
白洛川站在车外,安抚奶奶说:“大哥在后面安排府里的人搬运行礼,奶奶先和父亲母亲回白公馆歇息。我去帮大哥一把,晚饭前我们就回来。”
老夫人这才满意了,褒扬了孙子们几句,嘱咐他们小心,一定早些回来吃团圆饭。
送走一家子后, 白洛川折回去。
码头上的行礼不多, 毕竟重要的东西都是生意上的,早就随着白老爷入上海时带来了。剩下这些家眷惯用的行礼,此刻也早已规制安排妥当, 就等着随派来的车,连同佣人一起运回白公馆。
条理已然分明,按理来说,只需要一个有分量的管事看着就行。
白洛川找到人问了一圈,事事妥当,唯独没有白宇轩的人影。
直到听到下人们议论,说大少爷在渡轮上,结识了一个小姐,相谈甚欢。那小姐的家人许久不来接,大少爷便送那个小姐回家了。
听到这个消息,白洛川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去岁白宇轩院子里,那个影影绰绰的人。
随即,他摇摇头。
光天白日,又是从镇上到上海,便是真的鬼也不可能追来了。
他转身先上了车。
在他身后,两个人小心翼翼抬着一口红漆箱经过。
“小心点,大少爷说了,轻拿轻放,里面是极贵重的物品。”
白洛川在后视镜看到了,探出去对他们示意:“既是大哥的贵重物品,派个稳妥的人带上,坐我的车送你们回去。”
“谢谢二少爷。”
他们上车的时候,白洛川伸手接了一下箱子。
很轻,像是空的一样。
车开了,白洛川随意看了眼后座的箱子:“是什么东西?”
“我们也不知道。大少爷的东西,我们不敢打听。”
白洛川一怔,他大哥向来不管事,看上去文弱冷淡,但是在下人里却很有威信。
怪不得,敢一句吩咐就放心把重要的东西让下人运送。
……
白宇轩是傍晚夕阳余晖将尽的时候,回到的白公馆。
他脚步稍快上楼,看样子是打算立刻换了衣服去吃饭。
白公馆面积很大,欧式洋楼别墅,带喷泉的花园草坪。
白宇轩一路走来,虽然是第一次到这种房子里,却并没有任何拘束。
他在佣人的带领下,找到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走出来,迎面就看到捧着箱子走来的白洛川。
“洛川,箱子怎么在你这?”
白宇轩虽然这么问,面上却没有多少讶然,淡淡的,毫无紧张在意。
白洛川笑:“听说是大哥的重要物品,我便让他们坐了我的车回来。想想刚搬家,乱糟糟的,万一遗失不好,就想亲自交给大哥。”
白宇轩点头,一手接过箱子,一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还是你细心,多谢。”
白洛川看着他走进去将箱子放好,不出一分钟就出来:“走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他们向外走去十多步后,白宇轩的房间忽然传来轻微的声音,衣柜的门自动打开……
白洛川猛地回头看去,清秀的剑眉皱起。
白宇轩也看了眼,不甚在意:“房间比较乱,许是没放好,让佣人收拾就行,走吧。”
“哦。”
经过转角的时候,白洛川有意无意回头看了眼,却看到本来关好的门开了一条缝,似乎有一道红影从那道缝隙里走过去。
他的眼睛,不由微微睁大。
“怎么了?”白宇轩淡然自若。
白洛川勉强道:“没,没什么。”
第一天是家宴,自然是一家七口吃饭。
白家两兄弟,白老爷和白夫人,白老爷的两个姨娘,还有白老夫人。
从第二日开始,便是白家在上海结识的关系圈里,各种场合的宴请交际。
最重要的,是在白公馆内举办的宴会,旨在让所有人知道两位白家两位未婚的公子。
能有适龄的女眷结为姻亲固然好,便是没有,也可以让年轻人互相认识一下,以后生意场上见到了,彼此也相熟,方便做事。
白洛川的洋装本就多,又是早就随白老爷先一步到的上海,他的礼服自然早就做好了。
白宇轩来得迟,但是白公馆本就做的洋布生意,又有自己的老裁缝。在他到的第一天晚饭后,就安排了人上门来量体裁衣。
白洛川这几日已经随着父亲奔走了一些场合,对人际关系和往来之事,早已驾轻就熟。只有白宇轩,本就常年卧病在床,身体欠佳之下,与外界多少有些脱节。
虽说那次冲喜后,他的身体邪门的慢慢康复,又有白老爷结识的洋大夫和新药,现在已经与常人无异。但是气质和阅历这种东西,还是从骨子里让他显得不够时兴,有种老派人的感觉。
白老爷本来担心他露怯,有些指点敲打几句,没说几句话,白宇轩没说什么,他的老母亲却偏疼大孙子,先嫌弃他语气不够温和,态度不够耐心。
人上了年纪,爱絮叨,几句话又提起最近梦到死去的丈夫。说白宇轩像他爷爷,这样稳重寡言好。
弄得白老爷一时不知说什么,这时还是白洛川性格温柔开朗,笑着打圆场。
“父亲也是关心则乱,大哥哪里就迂腐了,听说上次随奶奶坐轮渡来上海,船上时候就结识了一位小姐。大哥很有风度,还亲自送那位小姐回府上。”
白老爷一听,眼底虽有诧异讶然,到底也露出些许满意微笑:“宇轩还有这等事?”
白宇轩平静道:“现在讲究男女平等,路上遇见了不便的,帮扶一把自是应该的。”
白老爷笑。
白夫人观察到丈夫的神情,笑着说:“年轻人多教几个朋友也好,不知道那位小姐府上是哪里,若是方便,这次宴会,你也发个帖子请她一道来玩。”
她虽是旧式人,丈夫做生意的,二儿子又留过洋,到底也要紧跟时代的。不管心底赞不赞同,行为言语上也要努力跟丈夫看齐才是。
这样才能坐稳白夫人的位置。
她不经意看了眼末端坐的那两个姨娘,一个个千娇百媚,风情婀娜的,却都听话乖巧,只是笑着低头,不多看一眼,不多说一句。
这是两个得宠的,其余放在各地公馆和外国住所的,她也听过一点。但丈夫其实并不太好女色,很多只是养来应对各地应酬场合所用,就和衣服上的饰品一般。
他喜欢的女人,个顶个要听话,若是不够听话,那就得对他有用。
白宇轩不知道短短时间,母亲想这么多,只是淡淡应下:“好。”
白公馆宴会那一天,上海各界要员都很给面子的来了,甚至还有占据上海滩半壁江山的某帮老大,还有租界领事,这面子给得着实够大。侧面也说明了,白家的生意做得有多广。
适逢乱世,人脉关系才是最要紧的生意,银元反倒是其次了。
这种场合,任何深度性的话题都只适合浅尝辄止,如同时下流行的探戈。
介绍完两个儿子,尤其是第一次露面的大儿子白宇轩,至少让上海排面说得上话的人,混个脸熟先,随后,白老爷就打发两个儿子自由走动了。
舞池开在露天的草坪上。
天使喷泉,天鹅孔雀,真的游走在灯光下栩栩如生的雕塑旁,仿佛让人来到了传说中的伊甸园。
穿着洋装的夫人和少女们,轻掩红唇,耳边听着私语,眼神逡巡着场中的贵公子们。
觥筹交错,笑语和舞姿穿插,恍惚之间,一片醉生梦死,又唯美梦幻。
白洛川有过留洋经历,自是与那些公子小姐们有共同话题,三两句话后,说不得还发现彼此曾是校友。
白宇轩跟着他,话并不多,不够热络但也并不孤僻,分寸拿捏得刚刚好,还余有几分叫人猜度的贵气底蕴。场上一时也算宾主尽欢。
正说着什么的时候,便有年轻活泼的小姐们来主动邀舞。
有几个少爷小姐下场了,到了白宇轩的时候,他平静温雅地看着那位少女,真诚地说:“我不会,若踩了你好看的鞋子,就不好了。”
女孩子虽有懊恼,大抵也并不真往心上去,只是这样一来,在女伴里未免失了面子。
白洛川立刻解围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少女便难掩开心,极力抬着下巴作勉为其难状,对他伸出手去。
自西方学来的舞会礼仪,落地用起来的时候,总有些旧时代故有的留白补全。
这样一来,便唯有白宇轩独自一人站着了。
这时候,自身后忽然走来一个人。
穿着一款婀娜如鱼尾的红裙,套着黑色的长手套,带羽毛纱网的宽沿帽,半遮半掩了精致娇小的面容。唯有红唇清晰。
她微微抬头,白宇轩便看见她的眼睛,眼里微微一动,不知是笑意还是了然。
来人用一种微低的声音,轻轻地说:“白少爷,可以邀请我跳一曲吗?”
白宇轩抬眼看了下全场,对她伸出手去。
两个人并不会什么舞步,便十指交扣,随着隐约缓缓轻挪摇摆。
靠得极近,不自觉就要低语,远远看了,叫人颇觉亲密暧昧。
白宇轩说:“你就不能换点清爽的颜色吗?这身太艳,像百老汇的红牌舞女。”
嘶,他轻轻吸口气,脚尖充分感觉到高跟鞋的分量。
“白少爷真是坦率直接,但坦率直接并不等于是优点。”少女微微仰头,露出网纱遮掩的眼眸,“我可不是你家的小媳妇了,我是就是百老汇的交际花啊。”
白宇轩下意识皱了眉。
真一眨眨眼:“你没发现,我是跟着那位上海滩的荣先生来的吗?是他这次的舞伴。”
作者有话要说: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