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和亲归去来(16)
申行霈一向冷冰冰的表情出现裂痕。
左窈青面对着他,却愈发觉得心中难过,这么多次的交谈,宴会上碰面,他竟一点也不记得她。
她泪落如雨,申行霈默念着左窈青三个字,属实觉得有些熟悉,但却想不起是谁。
左窈青在他面前哭着,路过的人都看向他们。
申行霈忽然道,
“你吃饭了吗?”
左窈青被冷不丁地这么问了一句,哭都不由得停下,含着泪哽咽道,
“什么?”
申行霈低着头看她,眉宇挺拔,眼神却并看不出许多波澜,道,
“逐月阁有一道菜,唤金玉满堂。”
说完,申行霈就停下了。
似乎也没有往下说的意思。
左窈青忽然觉得有些疑惑和生气,
“然后呢?”
申行霈道,
“去吗?”
左窈青抬眸看着他,水灵灵的眸中倒映着他的样子,道,
“去。”
申行霈走在前面,左窈青走在他身后,不知气氛该说是暧昧还是别扭,只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一路上,两人一言不发,似乎真的就是去吃饭的。
宫长诀坐在阁上,申行姝用汤勺替她舀过一勺鱼羹,
“近来长安事情太多,都没有能与你再见几次,本来是有许多话要问你的,如今见着你面色红润,气色极佳,也就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了。”
申行姝依旧一身大红衣衫,眉眼带笑,大气温婉。
宫长诀笑道,
“近日里过得还算不错,也劳申姐姐担心了。”
“倘若申姐姐确实有什么想问的,倒问我便是,也不必拘泥于什么。”
宫长诀尝了一口鱼羹,赞叹道,
“这鱼羹比我想象中的味道要佳上许多。”
申行姝笑,
“此鱼羹唤金玉满堂,是逐月阁近日的招牌菜,因为鱼羹里的鱼事先翻炸过,做出来色泽金黄,这才叫了金玉满堂。妹妹倘若喜欢,多用些也好,你这般瘦,正需要补补。”
申行姝转眸间,看见了宫长诀发间的骨玉雕花簪子。
申行姝略微一愣,
“妹妹…这簪子。”
申行姝似乎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忙掩嘴笑道,
“想是要恭喜妹妹好事将近了。”
宫长诀看着申行姝的目光的方向,伸手抚上发簪,宫长诀会心一笑,垂下头道,
“是。”
申行姝缓缓道,
“还小的时候在定王妃发上见过这只簪子,虽然见到定王妃的次数极少,但每次见到定王妃,定王妃都必定是戴着这只簪子的。”
“如今妹妹戴了这支簪子,想必,与定王妃这三个字,亦是不远了。”
宫长诀略有些不好意思,
“虽有赐婚,但尚未有父母论断,只怕也还做不得数,姐姐可答应我要保守秘密。”
申行姝被逗笑,道,
“好。”
“只是长诀你可要将这簪子藏好,平日在家可别戴了,免得宫夫人和将军发现。私相授受一句话说出来可不好听。”
宫长诀笑着应道,
“好,都听你的。”
宫长诀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她垂眸往下看,却看见左窈青紧跟着申行霈进了逐月阁。
站在宫长诀身后的梳妗也惊掉了下巴。
申行姝见宫长诀看楼下看得出神,问道,
“长诀,你在看什么?”
宫长诀忙道,
“没什么。”
宫长诀收回视线,忙移动了一下位置,自己尤惊魂未定。
她的座位正正好好挡住了窗子。
申行姝不以为意,依旧低头用膳,宫长诀唤来小二,只道屋内太冷,小二连忙将门关上。
宫长诀暗暗长舒一口气,她反过身去,正打算将窗子虚掩上,却扯动了桌上布巾,菜肴落在了申行姝的衣衫上。
申行姝下意识惊呼一声,宫长诀忙起身,拿过帕子递给申行姝。
申行姝身边的丫鬟道,
“小姐,带了衣衫过来,您还是换一套衣衫吧。”
一般勋贵人家女儿出门,常有一套衣裳备用,以免失礼。
申行姝放下筷子道,
“我想去更衣,妹妹可要去?”
宫长诀与梳妗对视一眼,梳妗的眸子也有些惊诧。
宫长诀道,
“那还是我陪姐姐去吧,毕竟这地方鱼龙混杂,只有一个丫鬟随行怕是不方便。”
申行姝起身,二人走到门口,梳妗咽了一口口水,缓缓打开门,门外有不少人走过,却没有熟悉面孔。而梳妗往楼下瞧,亦未见到申行霈和左窈青。
梳妗回头,暗暗向宫长诀点了点头,宫长诀放下心来,道,
“倒是我手脚粗笨,弄脏了姐姐的衣裙,累姐姐要在此处更衣。”
申行姝拍了拍宫长诀的手,道,
“倒不必这样忧心的,衣裳脏了,换了便是。”
宫长诀应声是。两人下楼,寻要了密封的空厢房换衣衫。
楼上,申行霈坐在左窈青对面,左窈青舀起一勺鱼羹,拿调羹尝了一口,只觉口齿生香,香软鲜三者充溢在一起。
左窈青低头又吃了一口,今日与哥哥吵了一架出来。一直到现在,都在街上兜兜转转刻意避着左家出来寻人的家丁。
她早已腹中空空,只是方才想着别的事情,一时不觉得饿,现在面对这金玉满堂,倒是食指大动。
左窈青低头吃着饭,虽是饿了,但也并未大口大口地像饿死鬼一般。仍旧保留着良好的礼仪,行动举止间依旧大家闺秀模样。
吃着吃着,她忽然想起,自己面前坐着的,是申行霈。
左窈青猛地一抬头,就见申行霈看着她。
左窈青盯着申行霈,道,
“你为何不吃?”
申行霈看着她,俊朗挺拔的轮廓在灯影间愈发让人心动,他开口道,
“看你吃就够了。”
声音低沉,语气不复冰冷。虽他面上没有半分刻意的亲昵,却让左窈青面色腾地一下红起来。
左窈青期期艾艾道,
“为…为什么?”
申行霈道,
“因为好看。”
直接了当,没有半分犹豫。
申行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眉目流转间挑了一下眉,左窈青心跳地极快。
她忙低下头,握紧了勺子柄,听得清自己一声声的心跳。
左窈青佯装无事,却依旧低着头不敢看申行霈,道,
“大家都会这么夸,但你是第一个会这么直接说的。”
申行霈没有回答,左窈青只觉得有些尴尬,低头喝了几口粥,巴掌大的小脸绯红。
申行霈认真的缓缓道,
“倘若我娶你——”
左窈青闻言,一时来不及反应,一口粥没有喝下去,哏在喉咙里,她猛然咳嗽起来。
申行霈要起身向她的方向走来,左窈青伸手示意他站住,她捂住咳得有些疼的嗓子,
“你,你方才说什么?”
申行霈坐回原位,认真地看着左窈青,
“我说,倘若我要娶你,需要多少聘礼。”
比之喜悦,左窈青此刻更感到奇怪和别扭,她的语气有几分责怪的意思,但更多是好奇,
“可你方才还说不认识我。”
申行霈一双清透的眼睛看着她,道,
“现在认识了。”
他的语气平直,
“左窈青,左家的嫡长孙女,左御史大人最宠爱的孙女,郎中令的妹妹。”
左窈青只觉得匪夷所思,要么是他在撒谎,要么是她疯了。
明明方才还说不认识的一个人,如今却能说出这些东西,把她的身份背景罗列得一清二楚。
左窈青沉默了许久,才道,
“你到底是真不记得我,还是在骗我。”
申行霈抬眸看着她,似乎要看进她的眼睛里,她不自觉紧张。纵使他的性格并不如她所想,但面对这张脸,面对他的眼神,她下意识地怦然心动。
申行霈道,
“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左窈青这个名字。”
左窈青闻言,看着申行霈,好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般,
“只记得我的名字?”
“我与你这么多次同处作词,同时赴宴,我们之间还说过话,你竟然一点都记不得我的样子吗?”
申行霈看着她,看着她眸中的泪光,他嗯了一声。
左窈青鼻头一酸,视线模糊,她毫无底气地问道,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
申行霈看着她,道,
“因为漂亮。”
左窈青道,
“什么?”
申行霈眸光流转,泛漾着他不知道的勾魂夺魄,道,
“因为刚刚看见你站在树下,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把你娶回去。”
他语气平直,未有丝毫玩笑之意。
怦然心动,一见钟情。
申行霈一向不善言辞,话语极少,描述不出他的心情和感觉。
只是左窈青听着,却莫名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说着这样的话,却没有半分轻浮。
明明是清贵公子的打扮,这一刻,看着申行霈,左窈青竟然只想到那些在军营里日日喊着娶漂亮媳妇儿的大老粗。
没有很多的堆砌和遮掩,最原原本本的心动。不需要任何理由。简单直接,也粗暴了当。
左窈青一时不知该哭该笑,从前因为申行霈诗才惊人,少不得多看他几眼,看多了几次,他对她来说,莫名其妙变得越来越特殊。
当初在画船上,画舫漏水,他救了她一遭,她就此沦陷,因为他所展露的诗才,她便一直以为他是她所想那般多情和温柔。
没想到,事实上,他不过是如此简单和无趣的一个人。
左窈青垂眸。
但是,仍旧怦然心动。